◉ 第 48 章

2025-04-03 04:16:41

翌日, 裴茵是在贺云年的怀抱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东升的日影斜照在窗边的妆台之上。

裴茵缓缓睁眼,入眼的便是贺云年昨夜睡前所穿的那身玄色寝衣。

许是高热刚退的缘故,裴茵反应稍有些迟钝, 待瞧见熟悉的男子寝衣之后, 仍有些许懵怔。

她微微转了转头, 待鼻尖嗅到冷冽又熟悉的男子气息时,方才反应过来, 和自己紧紧依偎着的,究竟是何人。

她意外地没有讶异,也没有想要立即逃离, 只觉这怀抱温暖有力,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让她心中生出几分贪恋的念头来。

裴茵被自己忽然生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身侧之人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裴茵知道他浅眠,待看见他微动的眼睑, 猜到他许是要醒, 慌忙间只赶紧将眼睛闭上装睡。

贺云年缓缓睁眼, 低头正看见裴茵微微颤抖的眼睫,她惯来是个藏不住事的, 连装睡都能露出破绽。

装睡总好过想逃吧, 见她她并不排斥自己,贺云年嘴角轻勾,心情如洒落窗台的阳光一般明媚。

贺云年紧了紧手臂, 将下颌抵在她头上, 复又将眼睛闭上, 假装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不就是装睡吗,谁还不会?两人极为默契的静静相拥,今日是个好天气,窗台上斑驳的日影,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还有偶尔吹进房中的暖风,都莫名让人心情愉悦。

直到——外头传来楚延鬼哭狼嚎般的拍门声来。

我是来给病人看诊的。

不能等。

万一又烧热起来了呢?诶,我说昨日你们派人去请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淡定的表情啊,怎么回事?这一个个的!屋外全是楚延震耳欲聋的抱怨声。

终于,守在外头的婢女拦不住人了,待楚延推门而入时,贺云年已然起身披好外衣,再顺势将床头的幔帐放了下来。

哟,殿下居然还在,这可全然不像您平日所为啊。

楚延挑眉,意味声长地看了贺云年一眼。

贺云年将腰封扣上,冷声道: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没有,楚延刻意提高了嗓音,我也是心系病人病情,这才着急的不是。

贺云年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而后侧了侧身子,让出床头的位置来,隔着绯红纱幔,隐约可见榻上女子挪了挪身子,接着又极为配合地伸出条藕白的小臂来,搭在床侧。

楚延这会总算是恢复了一位正经大夫该有的认真神情,只上前一步,弯腰诊脉。

只见楚延脸上,先是认真严肃,后又微微皱眉,似犯难一般,久未言语,也未将手收回。

怎么样?贺云年看楚延面上神情,就觉没有好事,生怕裴茵病情恶化,赶忙开口询问。

这高热是褪了,余下的风寒也不严重,就是这脉象怎么……楚延说着,稍顿了顿,又继续道,这脉象怎如此疾快呢?躺在榻上的裴茵莫名心虚,只低低咳嗽了几声,而后开口道:有劳楚大夫诊脉,小女自觉并无大碍了,这脉象,许是天气燥热所致。

楚延:……?三月末的上京城,你说天气燥热?楚延不明所以,刚想开口再问,一旁的贺云年便也觉出不对来:送楚大夫回去休息。

楚延:……???今日怎么回事,你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楚延还想开口再问,无奈武力值低,打不过贺云年,只得被人扭送出房门,回府之前满心满脸的不忿,临走之前还不忘骂骂咧咧:好你个贺云年,叫我来的时候火急火燎,赶我走的时候,也火急火燎。

这朋友没得做了!清风院中,贺云年穿戴好后,并未着急离开。

方才放下的绯红纱幔仍悬在榻前。

这纱幔是为新婚特意备的,上边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今日好似还是第一次垂放下来,此时被风轻轻一吹,左右轻摆,多了几分暧昧旎漪的味道。

隔着纱幔,贺云年缓缓开口道:今日我要入宫一趟,你在府中好好休息,按时喝药,我将夏戎留在府上,若有任何不适,即刻告知于他,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贺云年温和平缓的说话语调,像极了寻常夫妻间的离别对话。

还有,你若想念外祖母,待病好之后,便写封书信给她老人家,我自会派人帮你送到扬州江府。

裴茵闻言,点了点头,心道他如何知晓自己梦到外祖母一事,待回过神来,只见贺云年已然转身出了房门。

**贺云年是午时之后,才入的宫门。

彼时早朝已散,宁熙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与其说是批阅奏折,倒不如说是生闷气。

在扳倒许长志一事上,宁熙帝可以说是筹谋已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最终功亏一篑,他怎能不气?一年之前,魏巡时任工部尚书之时,便上递过折子,直言许长志贪污朝廷下拨江南的筑堤的官银,导致筑堤银两不足,工部无法修复江南一带的堤坝。

江南一带雨水丰沛,每逢夏季汛期之时更甚,若不能在汛期之前,将堤坝修复完成,待到暴雨时节,河堤水位上涨,河道两旁居住的民众,甚至整个江南几城,都有洪涝的危险。

此事事关民生,魏巡寒门出身,比旁人更能体会普通民众的疾苦和不易,且他素来公正严谨,所以明知许家人难对付,还是冒死将此事上奏给了宁熙帝。

宁熙帝知道后,勃然大怒,但以他眼下的实力,全然无法同太后对峙,故而只得将此事暂时压下不提。

他假意反驳,怒斥魏巡蓄意诬陷,实则暗中派人留意魏巡的一举一动,保护他的安危。

也是因为此事,魏巡得罪了许家人,导致他后来被迫请辞,丢了工部尚书的位子,由裴明远取代。

也是从那时开始,宁熙帝派人联络魏巡,派他南下扬州暗中调查此事,寻找证据。

后来,凌王回京,魏巡寄回密信,宁熙帝知道时机已到,他终于可以斩断太后的一条臂膀,将许家在江南一带的势力连根拔除,没想,却还是棋差一招。

贺云年入宫,自也是为了许家之事。

御书房中,气氛让人稍感凝重,书桌上的香炉中,沉香袅袅。

昨日之事,想必凌王也听说了吧。

宁熙帝身子靠在椅背上,显出几分沮丧颓唐。

贺云年颔首,表示默认。

不瞒凌王所说,此事朕从一年多前,就开始暗中筹谋准备了。

没想却还是功亏一篑,许长志如此嚣张行径,朕身为天子,明知他的恶行却不能奈他如何,怎能叫朕甘心!贺云年静静听着,没有应声。

宁熙帝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无奈:凌王觉得,接下来朕该当如何?贺云年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顺势而为,先斩去许家一半势力。

一听到斩去许家一半势力几字,宁熙帝一下就来了精神:凌王具体说说。

臣以为,在这件事上,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

许家在江南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就建立起来的,同样,若想拔出,也不能一蹴而就。

在贪污官银一案上,许长志虽撇掉了主犯的身份,但仍不干净。

他也知道自己逃不过责罚,所以主动承认他收受了裴明远赠予的黄金珠宝一事,此事有证词,在朝中人尽皆知。

贺云年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臣以为,陛下只需放手让大理寺卿去断此案,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看着,即便崔永是许太后的人,他也不敢做得太过,陛下犯不着为了许长志与太后彻底对立。

如此,只会消耗内部实力,给外人可趁之机。

宁熙帝听完,眸色一暗,他知道凌王所言的给外人可趁之机究竟是何意思。

在抵抗北戎一事上,大渝想必没有人会比凌王更加上心。

老王爷当年是死在北戎手上的,他殊死一生,都为保卫北疆。

凌王想要为父报仇的心,毋庸置疑。

凌王所言甚是,是朕没沉住气。

宁熙说完,话锋一转,方才凌王既主动提了裴明远,宁熙帝则顺势开口道:裴家此次,恐怕难逃一劫。

裴家是凌王妃的母家,裴明远是凌王的岳丈,如此紧密的联系,不知凌王会作何感想?说起来,这桩婚事,还是当初宁熙帝亲自下旨赐的婚。

当时凌王身处北疆,不时传回中毒的消息,他身处上京孤立无援,在太后的一再施压之下,宁熙帝不得不下旨赐婚。

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形同虚设的婚事,却没想,这桩婚事的背后,藏着太后一早的层层算计。

眼下如此境况来看,宁熙帝面对凌王,多少有些惭愧和尴尬。

陛下放心,一切皆按律法来办即可。

贺云年说话时镇定自若,全然没有半分念及亲情的意思。

此时,听到凌王如此言说,宁熙帝才放心下来:凌王辛苦,若无事的话,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臣遵旨。

**清风院中,裴茵喝了几副汤药后,便觉好些了。

方才听了贺云年临走前所说帮她送信一事,这会她也来了精神,便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

许是昨天睡多了,今日病好了大半,人也没了倦意,写完信后,裴茵闲来无事,又总觉得口里淡淡的,便去了小厨房,想自己做些吃食。

先前她做过几回芙蓉糕和桂花甜汤,贺云年好似很喜欢她做得甜点,如此想着,裴茵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眉眼,便着手开始准备起来。

一个时辰的功夫,甜点做好,贺云年却仍未回府。

裴茵看了眼逐渐灰沉下来的天色,拿了块芙蓉糕放进口里,甜香软糯,清新爽口,却还是没能让她提起精神来。

裴茵托腮,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迷蒙夜色,怔怔出神。

自从扬州回来之后,她同贺云年的关系,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对贺云年有了些许依赖。

裴茵并非是习惯依赖旁人的性子,六岁前,她尚在安阳侯府时,还是孩童的她,就已经懵懵懂懂地知道,安阳侯府中,并没有她可依赖的人,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后来,去了扬州,即便江府之人都对她很好,但幼时,外祖母总教导她,即便身为女子,也不能过分依赖旁人,得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

外祖母教她习医,也是同样道理。

外祖母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往后在扬州也好,在其他地方也罢,都能以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人,而不是只能依赖旁人。

所以,裴茵一直将自己的心包裹的很好,除了在最亲近的外祖母面前,她会撒娇会示弱之外,其他时候,她都刻意与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尽量不让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给人看到。

可如今,她是怎么了?裴茵拿起块糕点,放入口中,原是她最喜欢的甜软味道,今日却如同嚼蜡。

都说,人在病中,难免容易脆弱伤感。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才会令她格外软弱黏人。

对,定是如此。

裴茵对自己所想的这个理由,很是信服。

她看了眼石桌上摆放着的糕点,只又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贺云年不知几时才会回来,与其把点心留给他吃,倒不如自己趁热吃完。

三块芙蓉糕下肚,裴茵又觉饱腹。

今日的点心她特意做多了些,她将手中拿起的第四块糕点重新放回盘中,只吩咐丹竹将点心和甜汤都放去小厨房暖着,准备等到贺云年回府之后,再拿出来。

贺云年子时才回得王府,问了婢女,都说王妃今日身子好了许多,不仅胃口好了,还能亲自动手做了点心,贺云年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知道裴茵尚在病中,贺云年到了清风院外,想着这个时辰,她定已睡下,便没有入内打扰,而是先去了书房。

待到子时末,他终于处理完事情之后,才缓步入了房中。

房中烛火已熄,床榻外的绯红纱幔半挂在床边。

贺云年远远看见榻上裴茵窈窕纤细的身影,唯恐扰她安眠,只放轻脚步,悄声走了回去。

阖被躺下,贺云年侧身,看着小姑娘静谧沉睡的一张脸,思及昨日楚延所说的不利于病人的气血顺畅之言,贺云年没有伸手去揽身侧之人,只调匀呼吸,静静躺平入睡。

却不料,身侧之人一个翻身,便准确无误地扑进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