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3 章

2025-04-03 04:16:41

贺云年不是嗜酒之人, 也从来没尝过借酒消愁的滋味,更没有试过解酒毒发的法子。

感情用事,借酒消愁,这是他贺云年会做的事吗?一壶陈年青花酿下肚, 贺云年没有再喝, 唯恐身上的酒气会让人发觉, 喝完酒后,他甚至还重新沐浴洗漱了一番, 待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酒气之后,方才步入房中。

床榻上,仍是裴茵静谧沉睡的侧颜, 贺云年压下心中想撕烂那本簿册的冲动,只掀开锦被, 侧身躺了下去,而后将手臂不轻不重地搭在身侧之人的纤腰之上。

翌日, 贺云年睡醒时,神清气爽, 没有丝毫不适之感。

他看了眼身侧之人的睡颜, 起身去了趟楚府。

长兴街, 楚府。

贺云年翻身下马。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为何, 楚延一见到贺云年到访, 就预感没有好事。

殿下,安好啊。

楚延迎出门来。

嗯。

不知殿下今日过府,所为何事?是要借书, 还是要诊脉啊?楚延想起贺云年上回过府时的异常举动, 故意调侃道。

诊脉。

贺云年淡淡道。

楚延露出个见鬼的表情出来, 没想还真给他猜中了。

诊脉?这两个字从贺云年嘴里说出来,其惊异程度不亚于他说出杀人二字来。

到底是百年底蕴的医药世家,即便心怀忐忑,楚延见到有病人亲自上门寻医,主动要求诊脉,他自是不能不理的。

是以,他还是照例将人引到了茶室,两人相视而坐之后,方才开始诊脉。

室中淡烟袅袅,茶香四溢。

未及楚延开口,贺云年便主动伸出右手,平放在案几之上。

楚延探手过去,将三指搭于其脉上。

楚延先是眉头轻蹙,后又面露疑色,似乎有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久未言语。

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道:殿下的脉搏,内浮沉有力,外稍有虚浮,当是无甚大碍了,只是……楚延说着,顿了一顿,似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没有妄下定论,继续道:殿下,换只手。

贺云年难得地耐着性子,将右手收回,复又伸出左手,平放在案几上。

楚延搭上他的脉搏,面上疑色更甚,只开口认真道:身为医者,我当问殿下几个问题,望殿下如实回答。

贺云年颔首,表示同意。

殿下近来可有按时服药?有。

那殿下近来可有郁结之事?郁结之事?没有。

贺云年犹豫了一瞬,一口答道。

楚延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多此一举,他认识的贺云年是能有事让他郁结于心的吗?就他那样,会郁结的只能是旁人。

那最后一个问题。

殿下近来可有饮酒?此言一出,茶室中蒙上一层诡异的气氛,贺云年对此不置可否。

楚延抬头看了眼贺云年脸上神色,一脸的难以置信:喝了?喝了。

我说你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啊,不要命了!楚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早同你说过,玄虱之毒最忌饮酒,我就说你的脉象为何如此奇怪,原本毒性已解得差不多了,再服五至七日的汤药,便可痊愈,可偏偏!你……你究竟为何要饮酒啊?楚延心里烦躁的很,摊上这么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就没有大夫能是心情好的。

反观贺云年,却一脸淡定、腰背挺直地端坐在案几旁。

五至七日,你确定再服五至七日的药,便可痊愈?贺云年沉声道。

对,就是五至七日。

我说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哪有你这样质疑大夫的病人啊!楚延简直快要抓狂了。

那么楚大夫,可有能延长玄虱之毒毒性的药?贺云年神色平静,丝毫未将楚延的暴躁放在眼里。

延长?楚延这会是真的从软垫上跳起来了,你没病吧你?你只说有是没有,便可。

没有!除非你回北疆去,让人再往你身上扎上一箭!楚延咬牙切齿道。

当初中箭时,贺云年是何等凶险,若非他力挽狂澜,将他救了回来,如今还不知他有没有命活着呢?可这一转眼的,听听这人说得都是什么胡话?这世上哪有病人找大夫讨药,为的是延长自己体内毒性?延长!楚延简直哭笑不得,贺云年这人近来愈发地不对劲了,从前他给他看病,是担心他不肯配合喝药。

现在他给他看病,是担心他乱喝药。

这都什么事儿啊?!五至七日,无法延长。

贺云年脸上露出个颇为失望的表情来。

你身上的玄虱毒,大致是快好了,但眼下,我担心你可能有些其他什么的大病,比如脑子。

楚延伸手过去,覆在他额上,确认没有高热之后,复又将手收回,我说你是不是被你家那位小王妃给传染了,高热不退,把脑子给烧坏了。

提及小王妃三字,贺云年脸色一沉,没有应声。

楚延这会才算是看出端倪来了,原来症结出在小王妃身上。

方才的暴跳如雷一扫而空,楚延冷静下来,抬手为贺云年斟了杯热茶,饶有兴致地问道:来,说说。

贺云年并未应声,倒也没有拒绝,只执起茶杯,低头饮了一啖。

如此,便是猜对了的意思。

楚延随即抬手,又斟了一杯,心头回想起贺云年先前的种种异常举动。

正月初一那日,贺云年的突然到访楚府,又是借书又是诊脉的,当时他便觉出几分不对来。

后来,贺云年南下扬州,楚延提出随行,又被他推拒了,后来也是带着那位小王妃一道,去的扬州。

还有那日,小王妃染了高热,凌王府的侍从半夜三更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就是为了让他过府去给王妃诊病。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其实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从前楚延未留意到罢了。

犹记当初成婚之时,贺云年是如何言说的?那是裴家之女,太后眼线。

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娶便娶了罢。

当时,楚延还暗自为裴家女惋惜过,听闻还是替嫁之身,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又碰上贺云年这么一个冷心冷面的,还夹在两相争斗的暗涌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如今,安阳侯府被围,裴明远下狱,那位替嫁的裴家嫡女却活得好好的,反观贺云年,又是诊脉又是问他讨要毒药的。

事情想到此处,楚延算是心中了然了。

合着贺云年这是为情所困啊!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幸灾乐祸,楚延又抬手,为贺云年斟了一杯热茶:来,说说,展开说说。

贺云年抬手,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明明是上好的碧螺春,到了口中,却生生让他品出几分昨日青花酿的味道来。

茶水下肚,贺云年将杯盏往案几上一撂:告辞。

眼见贺云年站起身来,楚延知道,他不想说得事情,问是没有用的,但单看着他这么一幅为情所困的样子,楚延就觉心情舒畅。

贺云年这人,从小到大,看起来都是一幅战无不胜、无所畏惧的样子。

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已能在北疆领兵杀敌,孤身追击敌军主将,斩首级而归。

承袭王位之后,几次带兵击退北戎,直至将北戎敌军彻底击退,保北疆之地,百姓太平。

这样一个战功赫赫、威震北地的战神,居然被个小姑娘弄得想喝毒药?这事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快活!太快活了!告辞便告辞吧,反正如今有人能收拾他了。

我提醒殿下一句啊,心病还须心药医,有病找大夫,对症下药,切忌胡乱饮酒、胡乱喝药啊。

贺云年对此置若罔闻,楚延也不知自己的话,他听没听到。

只见贺云年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呵,找大夫。

他该找哪位大夫?**出了楚府,贺云年又去了趟大理寺。

裴明远的判决当会在这几日下来,裴茵昨日虽说裴明远是咎由自取,这案子让大理寺公正断案便好。

但放在贺云年这儿,却是不能做到袖手旁观的。

依裴茵天真烂漫的性子,根本不知,大理寺卿崔永是太后的人,她所以为的大理寺公正断案,放在太后的弃子裴明远身上,便不是那般公正的道理了。

许多事情,并非是非黑即白的。

就拿裴明远贪污筑堤官银一案来说,工部尚书借职务之便,贪赃官银,自是死路一条,但他后来主动认罪、上缴贪赃官银,还交代出其他几名同犯出来,依大渝律法,这些举动便算是戴罪立功了,可酌情减刑。

但这酌情是怎么个酌情法,便又另有一番说道了,这也是贺云年今日亲赴大理寺的原因。

保下裴明远一命,他做得那些事情,罪不至死。

还有便是,他是裴茵的亲生父亲。

裴茵自幼丧母,父亲算是她除外祖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了,她完好保存着幼时裴明远送给她的每一件生辰礼物,记得幼时裴明远对她说的一言一语。

明事理是真的,但伤心难过,也是真的。

此案若任由大理寺卿公正断案,裴家大致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但若有了他的提醒点播裴家当不会有人流血丧命。

他插手此事,不是为了要裴茵感恩于他,只是不想看到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而一个替罪羔羊被满门抄斩。

贺云年如此想着,勒紧马绳,停在了大理寺外。

……两日后,裴明远一案的判决下来了。

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裴明远并未被判死刑,而只被革去官职,裴家女眷发卖,裴明远及裴家男丁一律流放西州。

西州偏远苦寒,沙土漫天,裴明远四十好几,后半生不会好过,不过能够保住一命,已算十分难得了。

这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凌王殿下从中斡旋的。

裴茵的风热已然彻底痊愈,多日未出过门,她刻意不去打听有关裴家的事,只将自己关在清风院中,时而翻看医书,时而望天发愣。

府中下人得了吩咐自也不敢胡乱说话,所以裴茵对于这桩震动上京城的案子,尚不知晓。

午后,天阴沉沉的,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裴茵放下手中看了连看了两日的医书,转而去了存药的库房,找了几株山参和药碾子,而后一头扎进小厨房,便再没出来。

丹竹一看,明白了。

王妃这是又心烦了。

自打王妃从扬州回来之后,就同先前有所不同了。

有时卧床养病,就是怔怔发愣,还有上回,蹲在后厨煎了几个时辰的汤药,连药炉都烧干了,也不知道。

丹竹看了眼主子拿药碾子霍霍山参的背影,只得摇头一叹。

不过以她对主子的了解,切药比煎药好,起码没有玩火,说明眼下这桩烦心事比前几天那桩要好些。

丹竹正替主子发愁之际,却听有人来报,说令国公府的嫡小姐,前来府上拜访。

丹竹喜出望外,赶忙将人迎入府中,带至清风院,又派人去后厨传话给王妃。

庞吟走在凌王府的石子小径上,说起来,这还是她初次到访凌王府。

先前,她总在御安堂同裴茵见面,不敢来此,若非今日从她爹口中,听闻了裴家之事,挂心裴茵的安危,她断不想到凌王府这种龙潭虎穴来。

说来也怪,她爹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在府中谈论政事,但早日下朝回府后,居然主动同她说起朝中政事来。

从父亲口中,庞吟得知,裴明远被判了流放,且此事极有可能是凌王所为,否则,裴家定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凌王既愿出手保裴明远一命,那么阿茵,当也不会过得太差。

不过,裴明远毕竟是阿茵的亲生父亲,阿茵重情,即便口中不认,但庞吟却最是懂她。

是以,她放心不下,这才主动来访,想探一探阿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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