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中, 裴茵和庞吟相视而坐。
丹竹备了热茶、点心端上,而后躬身退出,守在外头。
见到庞吟,多日愁眉不展的裴茵, 终是露了个笑颜出来:庞吟, 你怎么来了?自是担心你, 来看你啊。
初闻裴家出事之时,庞吟却是十分焦急, 挂心着裴茵的安危。
裴家春风得意的时候,阿茵没沾到半点好处,还要被摆布婚事, 替妹妹出嫁。
如今裴家倒了,阿茵却要跟着倒霉,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还好,如今见着裴茵, 看她气色尚好,她便放心了。
裴家的事情, 过去便过去吧, 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瞧着, 凌王殿下待你当算不错,你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裴家牵连。
庞吟将手搭在裴茵手上, 开口宽慰道。
我爹说, 流放西州,虽苦寒了些,但已算皇恩浩荡了, 古话说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阿茵你说, 是不是这个道理?流放西州?裴茵眨了眨眼,感到诧异,你的意思是,裴家的案子,判下来了?你不知道?就是今早的事情。
庞吟解释道。
流放西州……裴茵垂眸,低头喃喃自语。
沉吟半晌之后,似是松了口气一般,身子脱力往椅背上一靠,心中大石终是落地。
见裴茵神色稍好了些,庞吟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惹她烦忧,只话锋一转道,眉角上扬道:还有一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你说。
两日前,吏部侍郎王大人之子,纳了房小妾,你猜是何人?庞吟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下来,还放低了声音。
何人?裴茵对朝中官员并不熟悉,对京中女眷认识得也不太多,自是猜测不到这些,不知庞吟这关子有何好卖。
裴、瑶。
庞吟放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裴茵一双美目圆瞪,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初闻之时,我也是讶异的不行,听闻,他俩还是在侯府被围之时,裴瑶从侯府偷逃出来,去求的王公子。
庞吟说着,随手拿起块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脸上没了方才劝慰裴茵时的忧虑神情,一脸的幸灾乐祸。
王家原先有意同裴家结亲,故而那位王公子与裴瑶相看过,但那时,裴瑶眼睛长在头顶上,嫌王家家世低,不愿下嫁,如今家中落败,又巴巴地回去求人家,正室成妾氏。
我倒是不奇怪裴瑶会做出这种事来,捧高踩低、见风使舵,她惯来如此。
我只是奇怪,裴瑶是怎么从被禁卫包围着的侯府中逃出来的,还真有她的。
裴茵正低头喝着茶,听了这话,不免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
两日前纳的小妾,算着时日,裴瑶当是从凌王府离开后,就去找了那位王公子。
裴茵听完,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大快人心之感,只觉有些五味杂陈。
她同裴瑶,本就没有多少交集,她是被流放也好,为人妾氏也罢,总之,都她自己处心积虑的选择,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庞吟随手拿了块桌上点心,放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又饮了啖茶,继续道:那位王公子已然娶妻,其妻出身武将之家,听闻性子泼得很,裴瑶遇上这么一位主母,定有她好受的,哼!裴茵未有接话,只默默低头抿了口茶水。
见裴茵神色稍好了些,庞吟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惹她烦忧,两人久未见面,犯不着总提起裴瑶扫兴。
庞吟如此想着,只话锋一转道,同她说了些京中趣事,又问了她去扬州时的所见所闻,知道裴茵还带了礼物给她,庞吟更是喜上眉梢。
我若今日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把瓷塑给我了?庞吟打趣道。
我既买了,又岂会不给你。
裴茵笑道。
庞吟见裴茵展颜,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坐在房中叙话,转眼便至黄昏,庞吟没有再留,只说改日再来拜访,便又乘车回了国公府。
裴茵在府门外,刚送走庞吟,便见到贺云年一人一马,从长街那头策马而至。
贺云年翻身下马,看着国公府刚刚离开的马车,还有裴茵眉眼间稍带的笑意,知道今早托他庞大人办得事,庞大人当已办好。
殿下安好。
在府门外碰上人了,裴茵怎么也不能将人视若无睹。
还有方才又听了庞吟所说的一番话,知道贺云年暗地里为裴家都做了些什么,若说心中毫无触动,自是不可能的。
天色尚未黑透,凌王府中已四处掌灯,裴茵身后映着万千灯火,眉眼含笑,贺云年几日来的疲累奔波、担忧挂心,忽然就在这一刻全都淡了下来,眼底只剩下这么一双温柔的眉眼。
裴茵先前病着,憋闷在府中多日,他因忙着处理军中以及裴家之事,也日日忙碌,不得空闲。
如今,终于空闲下来,也正好赶巧,贺云年手中驭马的缰绳尚未松开,只看向裴茵道:随我出去走走?裴茵也未料到贺云年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虽然意外,却也没有立马推拒。
说起来,她到上京城快有半年,却还从未在上京的街道上好好闲逛过。
过段时日,她就要离开上京了,借此机会,逛上一逛,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裴茵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上马。
贺云年见裴茵点头,便开口说道。
……啊?裴茵看了眼身侧的高头大马,犯了疑难,说来不怕人笑,她活了这十七年,还从未骑过马。
殿下,我不会骑马。
裴茵嗫嚅道。
无妨,我在后头护着你。
裴茵脑子怔了一瞬,只呆立在原地,未有动作。
贺云年见她如此,只当她是不知如何上马,便上前两步,轻揽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托,将人直送上马背。
裴茵本还怔在原地,忽然感觉到腰间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眼前一晃,便已身处马背之上了。
到底是第一次骑马,坐上马背的瞬间,她还是身形不稳,左右摇晃了几下,险些就要惊叫失声。
别怕,我在。
贺云年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接着,身子两侧被拉拽缰绳的手臂护住,裴茵不由往后一仰,撞上一片结实有力的胸膛。
坐稳了吗?贺云年在她耳边问道。
裴茵点头,两侧缰绳甩动,马儿便悠悠走了起来。
初时,裴茵还有些害怕,手掌下意识抓紧贺云年环在两侧的小臂。
一阵过后,裴茵逐渐适应下这种感觉,心中畏惧也全然不在了。
贺云年驾马延着少人的街道一路缓行,如今已是四月天,上京的天气渐暖,白昼也开始长了起来,小道两旁的树木抽了新芽,莺穿柳带,还有嫩黄的花儿含苞待放,伴着微微夜风,夕阳西下,自有一番美感。
裴茵赏着景,也不知贺云年准备带她去哪,此时骑了半晌的马,才想起来问: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啊?到了你便知道了,总不至于把你卖了。
贺云年幽幽道。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在流影街一处酒楼外停下,贺云年先行翻身下马,后揽着她的腰肢,将人从马背上扶了下来,裴茵看了眼写着鸿运楼三个大字的的金漆招牌,恍然明白过来,贺云年好似是带她出来吃饭的。
殿下,这?进去。
贺云年见人呆愣愣的,只牵起她的小手,往里走去。
鸿运楼乃凌王府名下产业,掌柜的自是识得凌王殿下,只是从没见殿下来此吃过饭,更遑论带个姑娘家一道,前来用饭了。
三楼的雅阁内,红木雕花的圆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品。
两人相视而坐,房中各处燃了红烛,还点了香,一时轻纱暗香浮动,又有美酒佳肴相伴,忽然就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氛。
说起来,两人甚少有这般单独坐在一处用膳的时候,裴茵神情有些恍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多吃些,近来看着清减不少。
贺云年说着,夹了块排骨,放到裴茵碗里,鸿运楼最出名的是糖水点心,你喜欢吃甜腻的食物,一会儿多用些。
裴茵数着碗里的米粒,心思根本不在这顿饭上。
午后,庞吟在府中同她说得那番话,至今仍在脑海里回荡。
流放西州……她知道,这些都是贺云年做的。
见裴茵神色怔怔,贺云年只当她是没有食欲:怎么?不合胃口吗?裴茵摇头。
那便多用些。
贺云年淡淡道。
多谢殿下。
裴茵低头,握着木箸的手顿住没动。
不过一顿饭而已,何需言谢,你随意些便好。
贺云年笑道。
不止是饭,裴茵说着,将手中瓷碗往桌上轻轻一放,抬头神色认真地看向贺云年,我的意思是,多谢殿下,为裴家做得一切。
贺云年抬头,看向裴茵认真凝重的一张脸,看着她灼灼清亮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忽地挑眉轻笑:还是那句话,如何谢我?啊?裴茵全然没料到贺云年会忽然有此一问,一时只呆呆愣着,不知如何接话。
如何谢他?她能如何谢他?除了真心诚意地道一声多谢殿下外,裴茵觉得,好像她还真没什么能谢的。
裴茵细眉微蹙,神情凝重,当真仔细思量起这个问题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要不……贺云年原本只是玩笑一句,没想裴茵竟当了真,眼见她苦思冥想许久,终于开口,贺云年心中也升腾起几分期待来,想听听她到底能说些什么出来。
裴茵樱唇微启:要不……我替殿下把个脉吧。
话音一落,贺云年差点被她气笑了,该说她聪明好,还是说她傻好?说她聪明吧,他几次三番的示好表意,她都看不明白。
可说她傻吧,她却很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想要的。
把脉?这究竟是谢他?还是气他?把脉大可不必,贺云年看向裴茵,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既是言谢,便该由我来定,怎么个谢法。
殿下但说无妨。
裴茵一脸纯然地看着他。
贺云年将碗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方才戏谑的神情收起,脸上竟也多了几分认真来:今日晚些,我再告诉你。
裴茵看了眼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又看了眼贺云年带笑的眼角眉梢,不明所以。
晚膳尚算愉快,说来,鸿运楼的翡翠水晶糕当真不错,冰凉爽口,裴茵很是喜欢。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漫天星河映着上京城中的万家灯火,别有一番景致。
在鸿运楼中眺望上京夜景,可谓赏心悦目。
饱腹之后,两人又小坐了一会儿。
方才行至一楼,遇上掌柜殷勤上前:殿下万安,这是店里的陈年青花酿,知道殿下喜欢,特为殿下准备了两坛,望殿下喜欢。
贺云年并未应声,倒是裴茵先一步道:多谢掌柜一片好意,只是殿下近来未有饮酒,这酒,就不必了。
掌柜拿酒的手一顿,只当这是客气:不对啊,昨日凌王府中还来人前来店中采买,说殿下近来频频饮酒,最喜这青花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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