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被贺云年的双臂大力包裹着, 周身是冰冷寒凉的浴水,却不及贺云年炽热灼烧的身-体,裴茵只觉自己身处在冰火两重天里。
唇瓣吃痛,裴茵感到有血从嘴角渗出, 唇齿之间混入一股浅淡的血腥气味, 复又被舔舐干净。
思及贺云年上次毒发时的场景, 裴茵没敢动弹,鼻尖上满是熟悉炽烈的男子气息, 同上次毒发时的吻稍有不同,这次的贺云年好似少了些攻击性,多了些克制和温柔。
先是轻轻重重地咬, 后是细细密密地啄。
裴茵大脑糊成一团,呼吸也跟着错乱起来, 她樱唇微启,下意识地想要换气喘息, 然此举如同火上浇油般,浇灭了贺云年所有的理智。
环在腰身上的手臂越来越紧, 眼前那双赤红的眼眸逐渐染上一层迷蒙。
贺云年衣襟半敞, 裴茵伸手去推, 冰凉的指尖触及对方精壮结实的线条肌理时,方才令他回拢了几分理智。
裴茵跟着呜咽了两声, 以示抗议, 贺云年这才逐渐回拢思绪,缓缓退开。
唇齿分离,身上的桎梏却未离开。
两人身上满是湿漉漉的水滴, 不知是凉水还是热汗。
贺云年的双臂仍环在左右, 只将人逼在浴桶一角, 借着身高之势,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的眼底恢复一片清明,神色也缓和许多,面上甚至染上了一抹浅红,只是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两人四目相对着。
裴茵只觉他看起来并无大碍,毒发时最惨烈的那段状况似已熬过,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贺云年忽地臂上一松,直往她肩头栽去。
先前毒发后,他都是昏睡在床榻上的,如今两人身处净室,又是这般浑身湿透的状况,裴茵有些欲哭无泪。
她将人斜放在浴桶内,先行起身离开,擦干身上的水渍,又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待自己衣衫整洁之后,方才敢开门将丹竹和夏戎唤来。
好一番功夫之后,丹竹和夏戎两人才从房中出来,裴茵伫立院中,静静吹了好半晌的凉风,也没将自己混乱一片的头脑吹冷静下来。
夏戎,明日你去一趟楚府,将楚大夫请来。
裴茵说着,低头又兀自脸红了一下,殿下的病,我当真没法治了。
夏戎不知方才清风院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依净室中的惨乱景象来看,估计当时场面应十分激烈。
属下遵命。
王妃吩咐,夏戎自要应下,但思及凌王殿下前几日叫自己去酒窖拿酒时的失落神情,夏戎又道,天色已晚,楚府属下只得明日再去,今夜,还是要有劳王妃了。
裴茵点了点头,她也不是不负责任之人,若非被逼无奈,她也不会放任他不管。
夜色深沉,庭中月影斑驳。
裴茵今晚本就没休息好,方才又忙碌了这么一通,如今放松下来,神思困倦,不由抬手打了个哈欠。
明日,楚大夫便会来府,贺云年体内的余毒,用不了几日便能彻底痊愈。
今晚便算了,从明日开始,她再也不要和贺云年同处一室了。
裴茵如此想着,到底还是抬脚入了房中。
房中,贺云年躺在榻上,静静闭眼睡着。
裴茵行至塌边,到底也没委屈自己,只合衣躺下,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裴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身侧没了人影,只余床单的褶皱痕迹。
裴茵支身坐起,丹竹打了水来,伺候洗漱更衣。
净室中的凌乱和水渍均已打扫干净,裴茵倏然恍惚了一瞬,抬手覆在两侧的太阳穴上,轻揉了几下,只觉昨日发生之事,好似发梦一般。
待到更衣时,肩头传来隐隐酸痛,裴茵才意识到,昨日之事确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楚大夫可来了府中?裴茵换好衣裙,侧头问道。
回王妃的话,楚大夫尚未来府,丹竹边说,边替王妃系好腰上束衿,今早夏戎出府去请,听闻楚大夫好似出了远门,外出采药去了。
出了远门?裴茵眉头轻蹙,有些犯难。
如此,她该当如何?**凌王府中,裴茵正犯着难。
那边,城郊军营中,楚延亦在犯难。
我说好端端地,你赶我去琼山做何?正值春末夏初,那边毒蛇虫蚁可多,我才不去。
楚延立于主帐之中,开口抱怨。
不去琼山,那你去刑部牢狱待上几日也成。
贺云年翻着手中书册,淡淡说道。
楚延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只觉这人病得越来越重了。
你就说什么事吧,别藏着掖着。
依楚延对贺云年的了解,不难猜到他当是遇上了什么难题,只是这难题是他的,为何却要自己受苦?贺云年的目光落在书册上,并未应声。
莫不是因为你那小王妃?见人不应声,楚延只得胡乱瞎猜。
听到小王妃三字,贺云年手上动作一顿,终是掀了掀眼皮,睨了他一眼。
还真是小王妃啊?楚延眉梢上扬,好奇心全被激发出来了,究竟怎么回事,赶紧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贺云年并未说话,只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近来他想要让闭嘴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楚延对此全然不予理会,只自顾自地开心道:我说,小王妃都是你明媒正娶、圣旨赐婚的人了,你究竟有何可烦恼的?你往日沙场上的那点霸气都用到哪去了,要我说,你直接将人那么一摁,这事不就成了吗?贺云年本还神色淡淡,听着楚延的一番胡言乱语,待听到直接将人那么一摁几字时,脸色骤然一变,只将书册往桌上重重一撂,发出啪地一声闷响。
楚延心口一跳,带着一半戏谑一半惊讶的口气试探道:真摁了?说罢,一双眼还死死盯住贺云年,果然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寻常来。
楚延再想细问,却看见贺云年眼中划过一抹厉色,吓得他登时闭了嘴。
楚延最怕看到这种眼神,这会也不多问也不反驳了,只叹了口气道,得,琼山我就不去了,我去京郊的那间泰然别院躲一躲,还不成吗?楚延说完,生怕贺云年再瞪他,只赶忙起身,逃也似地出了营帐。
楚延前脚刚走,夏戎后脚便入了帐中。
禀殿下,这是奈芸扬州传回的消息。
夏戎说着,呈上一卷密信。
回京之前,贺云年特命奈芸留在扬州,一来为了在扬州继续查探北戎暗探的消息,二来因奈芸武艺高强,所以刻意留她在扬州,暗中保护江家。
日常的密信传递,无需奈芸出手,若她有信传回,必是因为江家。
贺云年接过密信,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涌出。
依信上所言,北戎暗探在扬州的分布,留下的定北军精锐,已掌握得差不多了。
他们的目标是那十五万两官银,如今官银没了,许长志也被捕入狱,他们便也没了留下的理由。
但眼下,他们还没有撤离的准备,不知究竟做何打算。
贺云年神色淡淡,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信中最后一行小字之上时,方才云淡风轻的脸上,忽地凝重如铁。
那一行小字写着:江家江老夫人病重。
夏戎见凌王脸色骤变,自是担忧,但他不敢多问,只继续道:启禀殿下,属下还有一事需禀报。
贺云年将密信收好,神思回拢:说。
先前王妃传至江府的信笺,江府也有了回音,不知殿下……夏戎见凌王声色忽变,心头也生出几分疑惑,不过先前殿下交代过,但凡王妃同扬州往来的信笺,皆要由他过目,如此,夏戎才斗胆发问的。
拿来。
贺云年接过信笺。
原本他已没了再看裴茵送信的打算,但方才依密信中所言……今日江府传给裴茵的这封信,他便不得不看了。
信笺上依旧是遒劲有力的男子字迹,贺云年自是知道这信出自谁手。
信笺展开,贺云年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果然如他所料一般,信上不再写着一切安好,身体康健之言,而是写了祖母病重,心中对你万分记挂。
贺云年将信往桌上一拍,抬手扶额,甚至捏了两下眉心。
思及昨日发生之事,还有她派夏戎去寻楚延过府一事……贺云年的思绪竟少有的凌乱起来,他自是知道感情之事不得强求,本还想着徐徐图之。
看来,已是来不及了。
眼前似乎已然浮现出裴茵泫然欲泣的一张脸了,她在世上最挂心的是何人,毋庸置疑,试问,若她此时看到这封信笺,会如何作想,又会如何抉择,其答案不言而喻。
不是不想让她同外祖母见面,只是如今的扬州,暗流涌动,那批潜藏在扬州的北戎暗探,久未撤离,究竟在部署何事,尚不得知。
还有,许家势力尚存,若裴茵在这个时候回去扬州,等同于羊入虎口。
贺云年低头,沉吟半晌,才对夏戎开口道:信笺之事,切记,别对王妃提起。
贺云年语气沉沉,特加重了切记二字。
夏戎抱拳:属下遵命。
**月影浮动,夜色浓重。
贺云年这才在王府门外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清风院外,一如他所估计的一般,昏暗一片。
他知道,她又在躲着自己。
贺云年低声自嘲,而后抬脚入了院中。
丹竹守在院中,虽得了王妃吩咐,说是别让凌王进屋,但丹竹一个小小婢女,哪能拦得住,故而只得老老实实地屈膝行礼,躬身让路。
推开房门,房中果然又是昏暗一片,贺云年瞥了眼榻上之人,并未着急开口,只径自将桌上的烛灯点燃,照亮一隅。
贺云年行至塌边,坐在床头,语调轻柔地唤了声阿茵,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未见得榻上之人有任何反应。
知道她刻意躲着自己,却这次的躲,同上次又有所不同。
上一回,她对他的躲,是出于女子的妒意,回想起来,贺云年心中多少还有些窃喜。
然这一回,她对他的躲,有对他故意饮酒的气恼,还有对他昨日唐突之举的畏惧。
其实,贺云年一直都希望裴茵能在他面前,展示多一些的情绪,喜悦娇欢、发怒气恼、胆怯畏惧,这些他通通都想看到。
然,真看到了人对自己胆怯畏惧的时候,贺云年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钝痛、神伤。
她今日都派人去寻楚延来府了,贺云年就也不指望能用今日尚未喝药之言,将人叫醒了,只坐于床头,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若再闭眼装睡,我便直亲下去了。
果然,此言一出,榻上之人立时有了反应,只见裴茵肩头瑟缩了一下,而后不情不愿地睁开朦胧睡眼,怯怯回望过去。
贺云年心中不忍吓她,如此也是别无他法,看见裴茵此时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心头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拂了拂她额角垂落的青丝,而后倾身过去,扶人坐起。
桌上烛光温和,为贺云年原本冷厉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拉过她的小手,捏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似在安抚。
而后开口,低低道了声抱歉。
裴茵知道他的抱歉指得是昨日之事,神思一晃,恍然想起,昨夜她步入净室,贺云年斜靠在浴桶边缘之时,他缓缓张口,却又没有说出声的那两个字。
依口型来看,竟然也是抱歉二字。
知道他有这份歉意就行,裴茵不想纠结昨日之事,也不想再继续昨日的话题,只毫不走心地道了句无妨,接着便转移话题道:殿下今日应当好些了吧?不知好了没好。
贺云年摇头,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可要阿茵替殿下切一切脉象?裴茵顺势而为,故意试探。
那就有劳了。
贺云年说完,主动伸出手来,搭在榻上。
裴茵对贺云年此举也有些意外,先前她几次提及诊脉,他都借故推脱,今日竟然如此主动。
心头莫名空了一块,不过很快平复下来。
裴茵将手缓缓落下,三指搭在贺云年手腕之上,脸上神色认真又凝重。
有风从窗牖吹进,带起她的一头青丝,飘飘扬扬,不知究竟吹乱了何人的心。
殿下-体内的余毒已所剩无几,裴茵抬头,看向贺云年,眼底满是清澈如水的淡然,如此,只需再服五日的药,定然可以药到病除。
五日?贺云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幽暗深邃。
最多五日,裴茵肯定道,以殿下的身子,即便只服三日的药也成,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服够五日最好。
即便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话从她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口时,贺云年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揪了一下,仿佛真有人拿银针在心上扎了一下。
贺云年勾唇,自嘲一笑。
服够五日最好,他真是多谢她对他如此关怀备至啊。
四下阒寂,夜风轻拂,裴茵见贺云年嘴角上扬,只当他是听了解毒的话后,心生喜悦。
不知为何,心头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复又腾升起来。
他解毒了,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所以她该欣喜的,不是吗?裴茵压下心底的异样,转头将目光落在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上,再三思虑之后,终是张了张口,而后缓缓将那个压在心底,沉寂已久的问题问出:殿下既已快要痊愈,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贺云年眸色渐深,反手扣住她的皓腕,声音低哑:既是还未痊愈,那么先前所言,便不得作数。
裴茵被这话一噎,并未应声。
贺云年所言不无道理,行医之人最讲究医德,病人尚未痊愈,如此,那便等到五日之后,再说也行。
贺云年见她脸上一阵风云变幻的神色,自是猜到她在思量什么。
裴茵这人,看似柔弱温婉,实则早用坚硬的铠甲,将自己的心包裹的严严实实。
若非能真的走到她心里去,什么都留不住她。
贺云年轻叹口气,只觉自己当真对眼前人没了办法。
栽了,当真栽了。
还是栽在当初自己亲手挖的坑里。
裴茵。
贺云年松开她的皓腕,低低唤她。
裴茵抬眼看他,眼底亦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清澈透亮,纯净无暇。
贺云年将人揽至怀中,说话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诚恳:我若说我反悔了,你愿意继续留下吗?殿下这是何意?忽然落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裴茵只觉心跳和思绪全都乱了,她张了张口,继续道,殿下当知……贺云年没给她继续说下去机会,只欺身覆上她柔软嫣红的唇,将所有她要说的话,尽数堵在嘴里。
不同于昨日那个吻的侵略掠夺。
今日的这个吻,满是温柔和缱绻。
唇瓣轻允后又分离,贺云年低头,用自己滚烫灼热的额头,与裴茵的轻触相抵:如此,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