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下了雨, 虽说雨势不大,但从严华寺到山脚的这段路不长不短,到底还是将人的衣衫发梢都打湿了。
鸿运楼自是暂时去不了了,得先回府换身干净整洁的衣衫才行。
原想带你去郊外骑马踏青, 但今日这天气怕是不行了, 还有鸿运楼, 得晚些再去。
马车内,贺云年抖落肩头的水珠, 沉声说道。
其实生辰之日也没什么特别的,今日行的路有些多了,又淋了雨, 加之裴茵本也没多少心情游玩,故而便顺着话茬接道, 殿下,不如我们改日再去鸿运楼, 好不好?二人之间原本相互拉着手,裴茵只觉手上一紧。
贺云年包裹着她的大掌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方才还知道叫夫君, 这会儿怎么又改口了?不过是先前叫惯了, 一时没改过来而已, 我又没有反悔。
裴茵低头,小声说道。
胆肥了, 居然敢三番五次拿反悔说事。
先前竟没发现, 她是个牙尖嘴利的。
贺云年面色微沉,忽地抬手掐了把她的细腰,似惩罚一般:再提反悔试试。
裴茵被这猝不及防地一下, 弄得腰肢一颤, 鼻尖不由发出一声细碎的嘤咛, 赶忙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贺云年眸色渐深:还有呢?夫君,阿茵再也不敢了。
裴茵刻意加重了夫君二字。
贺云年这才算放过她了,只将覆在她腰上的手掌缓缓移开,再转手将车内小几上摆放的凉茶仰头饮尽,以缓燥热。
视线落于车窗之外,贺云年到底没敢再多看裴茵那张染了绯红的小脸,雨天路滑,马车车速稍缓--------------/依一y?华/,半个多时辰之后,才缓缓在王府大门外停下。
甫一下车,贺云年便看见宫中內侍一脸焦急地在外等候。
凌王殿下安好,皇上有事,需急召殿下入宫一趟。
內侍在王府等候多时,见有马车回府,赶忙上前禀报。
马车前,贺云年侧头看了裴茵一眼,拉着她的手却未松开。
在裴茵看来,她的生辰哪里可以同皇上召见相提并论,贺云年侧头看得她那一眼,令她多少有些意外。
殿下快些入宫去吧。
裴茵主动将手抽回,温声说道。
眼见贺云年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仍未移开,裴茵这才意识什么,又改口道:夫君,快些入宫去吧。
贺云年这才勾唇一笑,而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已是下了小半日的雨,天色阴阴沉沉,贺云年踩着雨水,快步入了宫门。
御书房中,宁熙帝早已等候多时。
贺云年原以为,皇帝急召,当是有什么棘手之事。
许长志的腿已经废了,如今拖着条断腿在刑部大牢中奄奄一息,贺云年以为皇帝是因此事召他入宫的,然此时观其神色,不似烦恼,倒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给陛下请安。
礼不可废,在天子面前,贺云年一直都是以臣子的身份自居,从未有过逾越。
反观宁熙帝却不尽然,见贺云年到了,忙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凌王。
贺云年挑眉,方才他便看出皇上一脸喜色,没想还真有喜事。
眼下朝中局势如此,贺云年还真有些好奇,究竟何事能令皇帝高兴至此?未及贺云年开口再问,宁熙帝已迫不及待地将话说了出来:朕收到北戎王上传来的信札,信上说,北戎有意同我大渝和亲,前来和亲的三公主已在来京路上,不日便到。
贺云年眉头一拧,先前两军交战时,北戎节节败退之后,也曾提出过和亲,当时要嫁的,便是这位三公主。
若不是当时他执意拒绝,便不会有后来,定北军连夺北戎三城的战功,也不会有后来,太后刻意安排的,他同裴家的婚事了。
信札上可有提及,那位北戎公主,欲与何人和亲?贺云年抬眸,看向宁熙帝。
宁熙帝对贺云年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同北戎和亲之事,已不是头一次提及了,这位北戎三公主,先前便有意嫁至大渝,且她心有所属,早有言明。
自是凌王你了。
宁熙帝说得十分坦然。
皇上怕不是忘了,本王早已娶妃。
贺云年也回答得毫不犹豫。
朕当然知道凌王娶妃之事,宁熙帝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先前赐婚一事,朕知道凌王是迫于无奈,眼下裴家已倒,裴家女不过罪臣之女的身份,凌王随时可以休妻再娶。
陛下慎言。
贺云年厉声打断。
宁熙帝被贺云年的忽然打断,明显吓了一跳。
凌王虽一直是清冷倨傲的性子,朝臣也多有非议,但在他面前,凌王一直都算是谦恭有礼的,如今日这般言辞厉色,实属少见。
朕有何说得不对的地方吗?宁熙帝说话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太后那边已是无力再顾及此事,且据朕所知,那位北戎三公主一直属意于你。
若凌王娶了北戎三公主,眼下困局便可迎刃而解,且不费吹灰之力。
政治联姻一直是稳固朝局的最好办法,在宁熙帝看来,先前凌王既可以为了朝局娶裴家之女,眼下同样可以为了两国交好,迎娶北戎公主。
皇上不必多说,臣不会娶北戎公主。
贺云年斩钉截铁。
为何?宁熙帝当真疑惑。
北疆战乱多年,北地多少沙场将士、黎民百姓都是死于北戎军之手,臣有戍守边疆之责,敌国公主,不配入我凌王府。
贺云年所言也算实情,大渝同北戎交战多年,他对北戎的恨意,是朝中文臣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
朕明白,所以和亲一事,才更显两国邦交太平,不是吗?臣想提醒殿下一句,以臣之位,若再娶北戎公主,恐怕会令朝臣忌惮、令皇上忌惮。
贺云年寸步不让。
凌王断不可如此言说,朕自是信得过你。
宁熙帝被贺云年的大胆直言,吓了一跳。
和亲固然重要,但上京适龄男子多得是,那位北戎三公主若真为两国邦交考虑,那么另择良婿便是。
宁熙帝被这话一噎,贺云年所言不假,若非那位北戎三公主执意于凌王,他也不想让凌王迎娶北戎公主,毕竟此举等同于如虎得翼,对帝王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
可信札上说,北戎使臣已率领和亲队伍出发,不日便会到达上京。
已经出发?信札走得是陆路,由各个驿站传递入京,传送时间长。
和亲队伍显眼多人,若是已然入了大渝境内,北地不可能没有消息提前传回。
贺云年凤眸眯起,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禀陛下,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怎么说?宁熙帝听到另有蹊跷自是要问个清楚。
当今北戎王上年事已高,一直有立太子之意。
北戎内部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大皇子巴图达,另一派则支持二皇子巴图择。
大皇子巴图达有王后母族支持,亦是北戎军主帅,但他性情暴虐,一直主战。
二皇子巴图择智勇双全,一直主和,还想同大渝保持商贸往来,已促进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
他的想法虽也得到不少朝臣支持,但输在没有兵权,而那位三公主,便是巴图择一母同胞的妹妹。
所以,凌王的意思是,和亲之事是巴图择一力促成的,其目的是借大渝之力夺嫡?贺云年颔首。
宁熙帝面露疑色。
凌王所言不无道理,但这桩婚事,不论北戎内部如何争斗,也不论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大渝都是得益的一方。
贺云年看出宁熙帝疑惑,继续道:和亲一事,自是对二皇子有利,所以先前北戎大皇子是极力阻拦,为何此番点头答应了?又为何京中收到信札北地却未有消息传来,陛下想过没有?所以,凌王的意思是……?北戎怕是想借和亲一事,挑起两国祸端。
宁熙帝心头重重一跳,许多事情,到底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另一边,永福宫内,许太后斜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旁边不远处,跪了个少年,已是泣不成声。
姑母,父亲的腿可是彻底废了,凌王此举简直是对我们许家的蓄意挑衅!说话的是许长志的嫡长子许明昼。
许太后膝下无子,多这位侄儿,可算是青眼有加。
许太后睁眼,此事她如何不知,此举意在警告。
如今的许长志不仅废了腿,连人也彻底废了,贺云年虽未直接取人性命,却是侮辱性极强。
就因为她动了江家?许太后轻叹了口气,而后缓缓支身坐起,没想裴家最中用的,竟然是那替嫁的丫头。
凌王为了她,已是公然与许家为敌。
先前他多有退让,刻意避嫌,许太后没想这么一件小事,竟会惹怒了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只会是开端,往后的血雨腥风,还多着呢。
昼儿,做事当沉得住气些,你父亲如今这般,许家的担子,往后都得落在你的肩上了。
许太后说着,拍了拍许明昼的肩膀,你父亲受得苦痛,自是要讨回来的,但是还得慢慢来。
许明昼年仅十七,一直在扬州过着花天酒地生活,从前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侄儿一切都听姑母的。
许太后站起身来,往燃着香的鎏金炉鼎中,加了一勺香料。
凌王手握重兵,确难对付,先前为保许长志一命,扰乱凌王视线,她不得不答应同北戎大皇子巴图达合作,用了他埋伏在大渝境内的北戎暗探。
眼下北戎三公主进京和亲,护送和亲队伍的首领曲达,表面是二皇子之人,实乃大皇子心腹。
和亲之事定不能成,若不是许家被逼至绝境,她断不会出此下策。
鎏金雕花的香炉盖,缓缓盖上,许太后捻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烟尘,看向许明昼道:往北传信出去,就说那桩事情,哀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