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和亲消息, 确令贺云年稍感意外,皇帝方才的一番言论,也不无道理,北戎内部斗争越激烈, 于大渝来说就越有利。
和亲一事, 可助北戎二皇子一臂之力, 往后若北戎二皇子真能坐上王位,确于大渝更加有利。
只是和亲人选, 不能是他。
他可以为国征战沙场,但不会为国和亲。
贺云年是踩着星月回府的,待翻身下马之后, 他并未直接去清风院,而是先唤来了夏戎:近期从北地传回的消息, 可有提及北戎和亲使团一事?和亲?夏戎明显怔了一下,而后躬身道, 回殿下的话,未有提及。
传信至北地各个梢点, 留意近来从北地前往上京的各队人马, 严加排查。
贺云年眉心拧在一处, 按信札收到的时间来算,那支所谓的和亲队伍, 眼下当已离开北地, 入了上京地界了。
上京繁华,各地往来的商队人马众多,如此一来, 查找难度又大了许多。
还有, 许家如今定然坐不住了, 在和亲这件事上,他们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此事,当真有些棘手了。
另外,吩咐潜藏在各地的暗卫,留意北地来京的商队,尤其是女子多的队伍。
贺云年吩咐道,若巴图达的真正意图是,挑起两国争端,那么即便他的人想对北戎三公主下手,也会到了上京地界方才动手,这样才方便栽赃陷害,挑起祸端。
见凌王殿下如此神色,夏戎多少能估计到此事的严重性,只是说起同北戎和亲一事,不由让人回想起去年两军交战之时,北戎也曾提及过此事,当时好似是北戎的一位三公主,有意于殿下,所以执意想要远嫁和亲。
当时殿下坚定回绝,而后领兵连破三城,大败北戎兵。
如今又是同北戎和亲,不知如今殿下要寻的,是不是那位北戎三公主?毕竟是要寻人,若有画像在手,会方便许多,所以夏戎斗胆,开口询问道:敢问殿下要寻的是否是那位北戎三公主?凌王面色冰冷,眼锋扫过,惊得夏戎心头一凛,忙解释道:殿下恕罪,属下并非妄自揣度上意,只是想说,若殿下要寻之人是那位北戎三公主的话,属下可寻画师临摹几副画像,分派下去,好方便找人。
见凌王面露疑色,夏戎知道殿下定是早已忘了那事,那位北戎三公主,性格蛮横奔放,当时她倾慕殿下一事,可是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尽皆知。
贺云年沉吟片刻,这才想起当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如此,才微微颔首,算是许了夏戎的提议。
此事事发突然,若能找到和亲队伍,提前攻破大皇子蓄意挑事的阴谋最好,若是寻不到队伍,届时当真挑起祸端,他亦是有办法应对。
此事该做两手准备。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属下这就下去着手办事。
夏戎自是清楚此事耽搁不得,当是越快办妥越好。
慢着,贺云年见夏戎要走,开口道,此事切忌在王妃面前提起。
夏戎脚下步子一顿,恭敬道了声是,之后便躬身退下,立即着手办事。
交代完事情,贺云年才抬脚朝清风院方向走去。
夜色深浓,府内灯火阑珊,穿过直达清风院的石子小径,远远瞧着院中灯火通明,想起先前裴茵为躲自己,刻意叫人熄了灯。
入了院中,透过木窗,隐约可见屋内燃点的微弱烛火,仿佛一道暖阳一般,直照入人心窝里。
贺云年抬手,推门而入。
饶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侧卧在床榻上熟睡的少女身影,只见她细眉微蹙,外衫未除,腰上搭了条薄薄的轻裯,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贺云年缓步过去,倾身将人抱起,想将人往内挪移些,尽量让她睡得安稳。
没想他刚触及她的细腰,眼前人便缓缓睁眼,醒了。
殿下,你回来了。
裴茵半梦半醒道。
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唤自己殿下的,贺云年如此想着,倒也没有介意,只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问道:可是在等我,嗯?桌上烛火轻摇,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眉眼间尽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深情。
裴茵睡得迷迷糊糊,全然没看到这些,只本能地点了点头,方才努力撑开的眼皮,这会儿也忍不住重新阖上了。
这般乖顺娇憨的模样,令贺云年爱不释手,她刻意等着自己,即使困倦也一直强撑精神等着自己,光是这片心意,就足以令人欣慰和满足了。
贺云年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这般睡下去,可是会生病的,先把外衫除了再睡。
也不知人听没听到他说话,只见裴茵朝里翻了个身子,似在做无声的反抗。
知道她困极了,也知道她是为等自己回来,才会如此,贺云年无法,只轻叹了口气,然这声叹息中听不出多少无奈,更多的则是心甘情愿。
贺云年将目光落在她的细腰之上,而后伸手解开她腰上束矜,而后将外衫缓缓褪下,只余一件藕粉色的绸缎寝衣。
春衫轻薄,甫一低头,便能看见少女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分明的锁骨,还有,隐约可见的峰峦起伏。
他的呼吸一窒,到底没敢继续靠近,只待外衫褪尽之后,忙将手收回,再取来锦被,动作轻柔地盖在她的身上。
生辰快乐。
知道她睡着了听不见自己说话,贺云年还是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翌日,裴茵睡醒时,身侧已不见贺云年身影,只隐约记得昨夜他好似回来过,还同自己说了话,待见着身上穿着的一层轻薄寝衣,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昨夜贺云年不仅回来过,好似还……裴茵小脸一红,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两人毕竟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如今话说开了,有些事情她也不会再抗拒。
解毒的汤药,今日已是最后一剂了,若毒性清除,那么与之对应的隐疾,是不是也会随之痊愈呢?此事令裴茵有些犯难。
虽说她习医多年,平日看得医书也不少,但这方面的知识,她当真没有涉及过。
楚延大夫医术高明,又是贺云年好友,待他回京之后,定会想办法帮他医治的吧。
裴茵如此想着,才算放心下来。
**城外军营中,贺云年端坐帐中,杨锋递上北地最新传话的密信。
定北军中有一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暗卫,名唤鹰眼卫,办事迅速果决。
据鹰眼卫回报,三日之前,有一支自北向南的商队途径流城,并且有过短暂停歇,根据描述和画像来看,当是那支和亲队伍无疑。
流程是北疆和上京往来的必经之路,凡有往来商队、行人皆要仔细排查,那支商队持有的入京路引、凭证齐全,可谓准备齐全,定然有人与之里应外合。
可惜消息传回的太迟,此时那支队伍此时已过了流城,往上京方向去了。
过了流城,便不算北疆地界,鹰眼卫所行便没有那么方便了,又已过了三日,加之有人刻意干扰视线,很难再寻踪迹。
贺云年神色幽深,随后将密信放在烛火上慢慢燃烬。
若他所料不错,北戎大皇子巴图达是想借和亲一事,挑起两国祸端,而挑起祸端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便是将和亲的三公主在上京附近杀害,而后再栽赃陷害到某人头上,以此为导火索,挑起两国战事,而这个某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自己。
北戎三公主同二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二皇子主和,所以才同意胞妹远嫁大渝以示友好。
北戎内部支持大皇子的一派阵营,本就主战,若前来和亲的三公主死在上京,那么剩下支持二皇子一派的主和阵营,也会倒戈相向,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从流城至上京不仅是官道,还有小路、山路,皆派人下去仔细搜寻。
贺云年的目光落在地图之上,手指着流城与上京之间的几城,严肃道,松城、桥城、明环镇,这几处城镇,重点搜寻。
属下领命。
杨锋抱拳道。
**入夜,又下起了濛濛细雨。
贺云年抖落肩上的雨水,抬脚迈入清风院中。
裴茵在房中翻着医书,待听见声响,便迎出门来,语调轻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贺云年对此很是受用,无奈近来事忙,纵然佳人在怀,还是得先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夫君身上被雨水打湿了,若不换身衣衫,恐怕是会着凉。
裴茵见他要走,下意识地紧了紧缠在他臂上的手。
男人脚步一顿,竟是极其配合地先回了房,将微湿的衣衫换下。
不远处,夏戎眼看着这一幕,心道,这人与人之间,当真是不同的。
这话若换了楚大夫来说,或是被殿下一个凌厉眼锋扫过,或是换来殿下一句你当人人都似你一般身虚体弱。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如今终是有那么个人,能够劝住殿下了。
换上了干净外衫,裴茵拉了拉他的手,提醒道:殿下今日还有最后一副汤药要喝。
最后一副汤药喝完,意味着什么,两人皆心知肚明,只是无人再提先前之事,贺云年目光深幽地看着眼前人,柔声道:一会拿进书房来,可好?裴茵闻言点了点。
贺云年在书房看着奈芸传回的密信。
密信缓缓展开,清晰字迹展现眼前:一切顺利,两日后抵达桥城。
看见一切顺利几字,贺云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近来事多繁杂,此事可算是近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贺云年如此想着,外头传来叩叩两声叩门,裴茵推门而人。
知道他近来事忙,裴茵不敢打扰,只默默将手中汤药,只是方才,贺云年着急将字条压在书册下的举动,还是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裴茵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