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茵覆在他心口的小手一顿, 心头也跟着一紧,刚刚才听他说了和亲一事的紧要,眼下便传来和亲使团葬身荒岭的消息,怎能不令人震惊。
贺云年松了握住裴茵的手, 裴茵也顺势将手抽回。
贺云年将人往身后一带, 说了句等我回来, 之后便开门而出。
眼见殿下黑沉着一张脸步出房门,夏戎只以为殿下是因为北戎和亲使团遭难一事而烦心, 此事确实事发突然,夏戎不敢再有多言,唯恐惹殿下烦心, 待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书房,将方才收到的消息详尽告知。
近几日来, 鹰眼卫得了指令,在上京附近的松城、桥城、明环镇几地暗中排查。
昨日, 鹰眼卫终于在松城寻到线索,说是有一支自北而来的商队在桥城城郊的某个客栈落脚。
一行共计三十二人, 与大渝普通民众打扮, 其中女眷五人, 有一人样貌同画像上的女子极为相似。
正当鹰眼卫准备继续详查之时,那支商队却已不见了踪影。
鹰眼卫以客栈为聚点, 兵分多路, 发散式地逐路搜寻商队线索,正当鹰眼卫以为发现其踪迹之时,没想最终寻到的确是荒郊野岭的三十余具尸体。
人数、性别皆与先前发现的商队相符, 且依尸体旁留下的物件来看, 确是北戎和亲使团无疑。
贺云年眉峰下压, 脸上如凝了层寒冰一般冷峻如霜,然听到三十二具尸体之时,他原本寒彻一片的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光亮。
慢着,贺云年开口打断,你方才说,商队一行共计三十二人,而在松城荒岭发现的死尸,也是三十二具?夏戎点头:正是。
贺云年的目光凝在桌上的圆形墨研之时,面露疑色:不对。
夏戎满脸疑惑,商队一行共计三十二人,松城荒岭发现的死尸也是三十二具。
这有何不对?和亲使团入京的真正目的在于挑起两国争端,其领队曲达乃大皇子巴图达心腹,巴图达派他前来的目的,便是同许太后的人接应,两方里应外合之下,将此消息散播、闹大,最终得以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眼下寻到的尸首一共三十二具,贺云年说到此处,抬眼看向夏戎,目光锐利如锋,难不成曲达自己也命丧当场?夏戎怔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凌王殿下话中的意思,曲达不可能死在其中,所以这三十二具尸体之中,定然有其他本非使团中人,混杂其中。
再探,将每一具尸首的身份都弄清楚来,特别是那五名女眷。
贺云年寒声道。
曲达既是活着,那北戎三公主或也没死。
依贺云年对那位三公主的了解,她有武艺在身,且好好的和亲使团行了大半段路程,却始终以商队身份遮掩,那位三公主再蠢,也不至于对对方用意丝毫不知吧。
属下明白。
夏戎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慢着,贺云年开口将人叫住,此次,你亲自去一趟桥城,务必要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贺云年眼锋扫过,夏戎跟随他多年,身手敏捷,头脑也算得机灵,只是近来在府中频频出错。
罢了,还是让他去一趟桥城为好。
属下遵命。
**天色阴沉,夜雨忽至,飘飘扬扬洒落下来。
桥城的临江码头上,一行人从刚刚靠岸的渡船上下来,之后陆续登上马车。
马鞭扬起,马车疾驰。
车轮辘辘,马匹踏雨疾驰,一路往北而去。
待到北郊之后,马车在一处别院外缓缓停下。
天色暗黑,疾风骤雨,依稀看见别院外挂着的匾额题字——泰然别院。
奈芸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缓缓下了马车,老人身旁跟了位年轻公子,为其打伞遮雨。
庭院中,雨势渐大,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层层水花。
一行人快步入了院中,原本清冷的别院在短暂一瞬的喧嚣繁杂之后,很快又重回寂静,仿若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与此同时,几十里开外的上京城,亦是如此疾风骤雨的天气。
窗牖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吹得簌簌作响,一道疾风刮过,将原本紧闭的窗牖吹开,凉风夹着细雨吹入房中,打湿窗台边上的木制长桌。
裴茵在榻上翻了个身子,待听到声响后忙趿鞋下地,行至窗边,正欲伸手去关被风吹开的窗牖,却见一双长而有力的手臂从她面前越过,啪地一声,窗牖阖上,将所有狂风骤雨通通抵挡在窗外。
裴茵回身,正对上刚从净室沐浴更衣出来的贺云年。
清新的皂角香气夹杂着冷冽的男子气息,一下迎面扑来,男人衣襟微敞,精壮结实的胸膛上挂着几滴未干的水珠。
裴茵低头,入眼得便是衣襟半敞的喷张血肉,她抬头,又会撞上那双深幽眼眸。
目光无处安放,她一时只得目视前方,两人身量一高一低,她视线恰好落在贺云年滚动的喉结之上。
如此距离,她自是无处可多,只轻声柔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贺云年高大的身躯阻挡在前,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轻而易举地将人困在长桌之前,他闻言低低嗯了一声,显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
裴茵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两人贴得如此之近,男人滚烫灼热的气息,逐渐逼近的胸膛,都令她稍稍感到不对。
思及午后,她同他言说的病情,裴茵踮起脚尖,脖颈后仰,而后抬手覆在对方额头之上,半晌之后才缓缓移开,随后呢喃自语道:并未发热啊……贺云年原本只是想随手帮她阖上那扇被风吹开的窗牖,没想事情会是如此走向,他险些被她此举逗笑,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合着自己在她眼里,不是身中奇毒,便是身患隐疾,好似他身上没个什么病痛,便不得同她靠近一般。
贺云年低笑一声,随即抬手握住她覆在自己额上的手,放在嘴边,轻啄了下。
裴大夫是想为我诊病吗?裴茵大脑空白了一瞬,裴大夫这个称呼,先前从未从贺云年的口中说出过,今日忽然从他口中说出这几字,直觉告诉她,定然没什么好事。
窗外雨势渐大,天边远远响了道闷雷。
贺云年衣襟微敞,目光逐渐变得深幽起来。
她不知裴茵为何会生出如此荒诞的念头,他好端端的血肉之躯,怎么就同隐疾二字挂上了勾?贺云年眸色渐深,他灼热的大手包裹着她冰凉柔软的小手,好似要为自己证明一般,他牵引着她慢慢向-下。
裴茵心头重重一跳,手下滑过一片炙热滚烫的温度,直至腹间。
她蓦地睁眼,大脑一片空白。
裴大夫觉得如何?他紧-贴上前去,将人抵在桌前,声音低哑。
裴茵惊得肩头一瑟缩,忙想将手抽回,却是晚了一步。
裴茵,茵茵……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窗外的雨仍在洋洋洒洒地下着,朔风凛凛,不时有雨点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声响。
裴茵早已无路可退,并非她对此事抗拒,只是原先她那般以为,现下面对这突如其来之举,难免令她不知所措。
她满脸通红,呆立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夫君,今日……今日,身子不便……箭在弦上,贺云年哪会轻易放过叼在嘴边的猎物。
他望着她怯生生、湿漉漉的一双眼眸,缓缓牵引着她的手,吻上她白皙细腻的脖颈:会吗?他声音低哑,如一把温热的沙洒在心头,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裴茵闭眼,身子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她虽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却已是为人-妻的身份,出阁前教习嬷嬷教过的那些东西,看过的那些图册……她满面羞红,身子也逐渐变得有些绵软无力。
待沉吟半晌之后,她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窗外仍旧风雨大作,裴茵紧咬下唇,薄肩轻颤,一如身后不远处被风吹得微微煽动的窗牖。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屋外风声渐小,雨势渐收,她觉得手腕处略发酸僵硬之时,一切才终于重回平静。
裴茵终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转了转酸涩发胀的手腕,绵软无力地倚在男人肩头,任由他抱着自己,躺上床榻。
身-下是柔软丝滑的床褥,贺云年自后轻拥着她。
阿茵,还有一事,先前我未告知于你。
贺云年的灼热的唇瓣,覆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裴茵身子一顿,下意识便觉没有好事。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语调温柔,将先前她外祖母病重,还有扬州江府遭人血洗之事,都一一详尽告知。
虽说外祖母如今病已好了大半,且江府一事贺云年早有预料,最终结果有惊无险,但此刻听他描述说起,难免还是令裴茵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所以寄去扬州的书信久未收到回信,确是另有原因的,江府确实出了事。
不过幸好,有惊无险。
裴茵听完,过了好半晌之后,才逐渐平复下心绪,她翻了个身子,面朝贺云年,软软道了声:多谢夫君。
贺云年低头,抚了抚她的细发:先前未将此事告知于你,是怕你心生忧虑,寝食难安,所以才想着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方才告知你事情始末。
裴茵往前凑了凑,伸手环住他的窄腰:那么夫君,如今外祖母他们身在何处呢?贺云年低头,将下颌抵在她发上,他自是知道,同她说了此事,她必会追问下去,而追问之后,她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外祖母一面。
他本想瞒着她,但今日之事,让他明白,两人之间的坦白赤诚有多么重要,江家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设想一下,若她从旁人口中听到江府被人灭门的惨况,会是如何一番反应?他不想再看她默默眼红啜泣,亦不想听她语气疏冷地前来质问自己,更不愿听她再说出什么离开之类的话语。
与其如此,倒不如他主动将事情始末悉数告知于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若裴茵知晓外祖母患病,又知晓她现如今所在,必会提出前去探望一事。
倒不是不想让她见外祖母一面,只是此番北上,同江老夫人同行的众人之中,还有一人,是他极不想见到的。
江家那位她青梅竹马表哥,江书衡,也是一并到了泰然别院的。
思此,贺云年无奈地发出了一声极为清浅的叹息,而后缓缓开口道:松城。
松城?裴茵抬眼,正对上贺云年的眼眸,可是离京不远的那个松城?贺云年低头,对上那双满是希冀亮晶晶的眸子:正是。
从扬州走水路至松城,路程最短也最快,松城距离上京不远,快马加鞭半日可达,且松城有间别院,乃凌王府名下,院外防备得当,院中有天然温泉引入,正适合给外祖母养病。
裴茵听了,心头一阵感动,身子也不由往前蹭了蹭,原来他竟默默为江家做了那么多事情。
贺云年感受着裴茵的示好,其实他为江家做得远不止这些,除了方才所言的那些事外,还有先前他故意遣去的楚延,久未回府的安嬷嬷,如今都在别院之中。
而她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能更好得照看江老夫人的病情。
他知道外祖母在裴茵心中的分量,知道那是她在意的人,他自是会全力护着。
窗外雨势渐收,风也小了,裴茵乖顺地倚在贺云年怀里,思虑半晌之后,终是动了动唇瓣,小声开口问道:夫君,那我能去松城,看一看外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