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松城那边有夏戎和鹰眼卫在搜人, 但坐以待毙绝非贺云年的一贯作风。
曲达今日已公然入宫挑事,算着时日,北戎那边收到公主被杀的消息,也就是最近一两日的事情了。
眼下情况倒也不算复杂, 一分为二来说, 便简单许多。
若三公主没死, 则事情最为好办,松城并不算大, 如今事情已闹得人尽皆知,鹰眼卫行事就也不必再有遮掩了,刑部的曹侍郎既领了差事, 只需让鹰眼卫协助刑部之人一道,便是掘地三尺, 也能将公主找到。
可若是那三公主死了……一旦北戎支持二皇子的主和派倒戈相向,那么两国之间就免不了要兵戎相见了。
贺云年眸色渐深, 他并非惧怕北戎骑兵,只是不想才刚刚得以安生的北疆居民又身陷战火之中。
五日之期……且先将松城翻个底朝天再说罢。
入夜, 凌王府内四处掌灯, 临近夏日, 院中的花木生长得愈发茂盛。
亥时末,贺云年方才策马回府。
他习惯性地回了清风院中, 待远远看见灯光黯淡的庭院, 方才想起,裴茵不在院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然很久没有宿在肃清居中了, 即便知道今日裴茵不在府中,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入了清风院。
他推门而入, 径自将圆桌上的烛灯点燃,而后将目光落在枕边,裴茵随手摆放的那支玉簪之上,算着时日,她当还有两日才会返回。
贺云年执起玉簪,放在手中轻捻了捻。
松城。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公主找到,既然刑部和鹰眼卫都在松城搜寻,那么明日,他亲赴一趟松城,也不是不行。
**翌日午后,处理完军中事务,贺云年便策马去了松城。
松城主街之上,鹰眼卫同刑部之人一起,正在挨个药铺的查问找人。
贺云年是傍晚时分方才到的松城,他翻身下马,刚好遇上夏戎带人在一家医馆查问。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回官爷的话,近来我们医馆未有人外出采过药,也没人救治过伤重的姑娘。
不过……掌柜说着,低头沉吟了片刻。
近几日来的摸排寻找,早已令夏戎身心俱疲,药铺老板区区不过二字,足以令夏戎在黑暗中看见一丝光亮:不过什么?不过前日,倒是有人来本店抓过药,掌柜摸了摸面上的胡须,努力回忆着,那方子乃是医治疮疡之症的,官爷有所不知,这疮疡之症啊,多发于刀剑外伤之后,所以……夏戎已在松城接连寻了几日,眼下终于寻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实在不想听掌柜同他分析什么药方、什么症状了。
你只说那买药之人住在何处便是。
夏戎开口打断。
具体宅院,老夫不知,只是看着那人好似是往北郊方向去了.夏戎眼前一亮,北郊,桥山也在北郊,如此便是对上了。
他先前怎么就没想到,三公主也许不是被医馆之人救走了,而是被住在北郊的某户好心人家救治收留了。
北郊空旷,不过就那么十来间宅院,多是上京城中的高门大户置办的别院,如此一来,查找范围便一下缩小了许多。
北郊、别院、懂医之人……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先前扬州传回上京的消息,皆是由夏戎经手的。
他抬手一拍脑门,先前他怎么就没想到,泰然别院中住着的人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总算有脸能向殿下交差了。
多谢掌柜,夏戎说完,连忙唤了两名手下前来:你们二人,随我去一趟北郊别院。
不必。
贺云年步入店中,语气淡淡。
方才夏戎同掌柜的对话,他皆听得一清二楚。
眼见凌王殿下忽然来此,夏戎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若非听到殿下清冷的说话声,他当真以为眼前看到的,是错觉。
近来辛苦,贺云年抬手,在夏戎肩上重重一拍,本王亲去一趟别院就是。
夏戎眼睛酸涩,生平第一次听到殿下对自己说辛苦二字,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殿下对自己的关怀和温暖,甚至还亲自去别院寻人。
属下多谢殿下关怀。
**夜风习习,月色浮动。
泰然别院中,裴茵正在东厢同外祖母谈天叙话。
祖孙二人久未见面,上回在淮城也只是匆匆一见,如今见面,自是要好好说一会儿话。
裴茵在外祖母房中,两人从八岁时她刚到扬州说起,再到十岁时,她初读医书,还有后来,她在药铺中切药碾药时的种种。
别家的姑娘,这个年纪,不是在学琴棋书画,便是在学刺绣女红,只有裴茵,外祖母是怎么劝都不行,就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医书,去拿针线荷包。
犹记当时,外祖母还打趣道:别人家的姑娘是穿针引线,我们阿茵却是银针纱线。
其实,外祖母的本意是让她粗粗看几本医书就成,毕竟她还是侯府嫡女的身份,若是不多学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恐怕她将来嫁人会被人笑话看轻。
可不得不说,裴茵确是个习医的好苗子。
旁人看十遍八遍记不住的药方、认不得的草药形状,到了裴茵这里,只需看一两遍,便很快记牢。
还有,她的嗅觉极佳,有些药材碾碎成粉,亦或是熬制成药丸,多种药材混合的情况下,裴茵都能准确分辨出其中成分。
裴茵这孩子,为了让外祖母同意自己继续习医,硬是白日里练琴练字,晚上入夜之后,偷着在房中看医书和经络图。
这股执拗的劲头,一下让外祖母想起自己如裴茵一般年纪时候的光景。
是以,外祖母才松了口,同意让她继续跟着自己习医。
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祖孙二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你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外祖母外出深山采药,你吵着闹着要同我一道去的事情吗?外祖母倚在榻上,笑着说道。
阿茵自是记得。
裴茵说着,低头垂眸。
当是年幼,得知外祖母要去山里采药,她下意识便觉那是出去游山玩水的,所以吵着闹着,非要跟着一道前去。
外祖母不同意,她便在府中耍赖,又是哭又是撒娇,最后还是书衡表哥替她好说歹说的,外祖母才同意带着他们二人,一道前去。
你啊,就是顽皮。
外祖母笑道。
当时,外祖母准备入山采药,裴茵哭着闹着,非要跟着前去,她拗不过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你同她说再多道理,都是无用,只有放手让她亲自试上一试,是甜是苦,她只有领悟。
所以当时,外祖母只放话说去了便别言后悔。
裴茵满心期待地同外祖母入了山,才刚行至半路,她便已觉出几分力不从心来,入山采药所要行的路,远比她想象的要崎岖难行得多。
且祸不单行,待几人入山之后,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裴茵失足跌了一跤,不仅崴了脚,还摔得满身是泥。
外祖母想出言责备,又不忍心,最后,是书衡那孩子心疼裴茵,一言不发地将她背在背上,从深山到江府,直直背了一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老夫人看出了些许端倪,裴茵年纪尚小,不知这些男女之事,而当时的江书衡已然十七,心中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江老夫人自是看出了他对阿茵的心思,也不想她再回上京去任人摆布,这才萌生出了为两人牵线搭桥的心思的。
往事不可追,有些事情,如今是再也提不得了。
江老夫人忙将思绪回拢,冲裴茵挥了挥手道: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外祖母也倦了。
正聊得尽兴,裴茵也未觉困倦,只是外祖母有旧疾在身,又如此言说,她便只道了声外祖母早些休息,之后便转身出了房门。
庭中月色如昼,还有徐徐微风拂过,裴茵阖上房门,一眼便看见立在杨柳树下,长身玉立的江书衡。
书衡表哥。
裴茵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驻足停立。
其实,早在昨日她刚到别院之时,便已知晓江书衡如今也身处别院之中。
思及先前两人的关系,以及她到上京之后,他在信笺中的所书所写,裴茵觉得,他们还是少打照面为好。
故而在到达别院之后,她未在院中多有走动,只一直待在东厢照顾外祖母。
然眼下,人就站在她眼前,她也不好再躲开,这一声问候,怕是免不了了。
江书衡看着裴茵站在院中,盈盈伫立的样子,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两人在江府时的样子。
到底没忍住,还是想来同她说几句话。
抛开其他不说,他仍是她的表哥,不是吗?阿茵妹妹,近来可好?江书衡立在树下,也没上前,就这么远远看着她,借月色遮掩自己含情脉脉的眼睛。
多谢表哥挂怀,我很好。
裴茵回答得中规中矩。
江府之事,你当是早已知晓了,此番匆忙离开扬州,能带的行李不多。
不过,先前你遗留在江府的那箱子桃木雕,我都替你带来了。
江书衡语调温和,桃木雕是幼时他同裴茵一起雕刻的,多是些动物、花木之类的样式,虽不值钱,却是珍贵的儿时记忆。
裴茵闻言微微一怔,那箱桃木雕,确实是她一直记挂着的,若非先前入京不便,否则她定不舍得把东西留在扬州江府。
此番入京不易,表哥能将东西带来,实属有心了。
不过这样的好意,如今她是再不敢接了。
裴茵低头垂眸,只缓缓开口道:多谢表哥一番心意,待过几日我回到凌王府后,再差人来取吧。
裴茵说完,没等江书衡回话,也没在院中久留,只转身入了外祖母隔壁的那间,她住的客房。
房门阖上,手腕一紧,她猝然撞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之中。
许是出于本能的防备之心,裴茵下意识地将人往外推拒了下,直到身子被人抵在门上之后,她才不得不讨饶似地,低低开口,唤了他一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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