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声夫君, 落在贺云年耳中,竟是生生品出了几分不情不愿的意味来。
推我?房中并未点灯,四下昏暗一片,将男人本就冰冷的说话声, 衬得更冷。
我又不知夫君会忽然来此, 怕是遇上歹人, 便不好了。
裴茵能感受到他语调中的寒意,只低下头来, 小声嗫嚅。
裴茵所言乃是事实,方才这般情况之下,推拒乃是人本能的反应, 房中昏暗,她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来, 没有失声惊叫,已算是不错的了。
若非事发突然, 他也不想吓她。
可明明是解释的话,贺云年听了后, 并没有多少消气的感觉, 反倒是那句不知夫君会忽然来此, 听着让人觉得,她好似在埋怨自己的忽然而至一般。
贺云年并未应声, 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月光皎洁,透过身后的门纱洒落进来,仿佛在他面上凝了一层霜, 整个人显得愈发冰冷疏离起来。
裴茵自是感受到他周身的那股寒意, 隐约猜到, 他许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
她抬眼看他,目光正好落在他偏瘦的下颌上,即便房中昏暗无光,如此近的距离,也足以令她看清他脸上的疲惫之色。
知道近来他事忙,能忽然来此,当然是惊喜大于惊讶。
心中犹豫了一瞬,裴茵咬唇,而后伸手讨好似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还是裴茵头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动作虽有些生硬,却足以平息贺云年心中莫名腾升起的妒火。
夫君……裴茵垫脚,柔软温润的唇贴在他耳边轻轻柔柔地唤他。
贺云年的呼吸一滞。
撑在她身子两侧的手臂下移,转而环在她的臀上,将人整个身子都托了起来。
裴茵双脚猝然离地,脚尖轻勾了下,本就缠在他脖颈上的双臂一时只收得更紧。
贺云年往后退了几步,将人抱至榻边,紧接着,强横且灼热的吻落下。
他自是清楚裴茵对江书衡的态度,也从未怀疑过她的心。
只是,方才听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那些物件、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过往……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他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唇,唇舌相依间,他按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用力。
裴茵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今日为何会忽然来此,又为何忽然出现在房中?这些问题还没来得及想,来得及问,她只是唤了他一声夫君怎么就……鼻尖充斥着贺云年冷冽的男子气息,让人安心又让人莫名陶醉。
他的吻带着蛮横和侵略性,几乎要将她整个侵蚀殆尽,裴茵只觉身上愈发绵软无力起来,身后抵着床柱,腿上一软,身体无力地往后倾倒下去,揽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慢慢放低在床榻之上。
两人唇齿分离的短暂瞬间,也令裴茵残存的理智短暂回拢了一瞬,她将头微微侧过,喘着气道:夫君,别……贺云年也猝然冷静下来。
此地人多眼杂,确不合适。
且他们二人明明就是正经夫妻的关系,何至于弄得像偷-情一般?如此,太过委屈她了,也太委屈他了。
看着眼前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眸,贺云年在她泛着水光的眼尾处轻啄了下,随即松开在她身上的桎梏,起身倒了杯桌上的凉茶,仰头饮尽。
两杯凉茶下肚,贺云年晦暗幽深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桌上烛灯亮起,发出昏黄光亮,贺云年仰头又喝了杯茶,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般的清冷疏离。
早些休息。
脸色虽冷,但说话语调中仍含着未褪的温柔缱绻。
夫君,裴茵开口唤他,疑惑问道,夫君今日怎会忽然来此?她不问,他也刚好想说。
贺云年将手中杯盏放下,重新行回塌边,在榻上坐下:我问你,泰然别院近几日来,可有救治过什么姑娘?裴茵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但救治的姑娘,确有一位,闻言只如实地点了点头。
人呢?在哪?贺云年眼前一亮。
在西厢。
裴茵不明所以。
贺云年眉心舒展,刚想起身前去西厢,然目光触及裴茵脸上的不悦之色时,只身形一顿,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而后伸手将人紧揽在怀,接着只开口将近来发生的朝堂之事一一道出。
三公主?裴茵愣了一瞬,先前确没想到,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自她来到别院那日,便听闻西厢有位伤病的姑娘住着,是书衡表哥上山采药时好心救回来的。
这种事情,从前在扬州江府也时常发生,裴茵听了并不感到意外,只因刻意想同江书衡保持距离,所以她并未踏入西厢一步。
没成想,那姑娘竟然是北戎公主?就是有意同夫君和亲的那位三公主?裴茵脸上一阵变幻莫测,只伸手过去,拉了拉贺云年的手腕:公主是女子,夫君若不嫌我碍事,我愿与你一同前去。
贺云年脸上神色减缓,他知道裴茵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有她一同前去,确实好办些,故而便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与此同时。
另一边,西厢房中。
扶雪倚在床头,看了眼桌上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又看了眼送药的侍从,面露不悦:昨日帮我看病的江大夫呢?他哪儿去了?江大夫事忙,只吩咐小的将药送来,其余之事,小的便一概不知了。
侍从回道。
你去把江大夫叫来,否则我便不喝药。
扶雪没好气道。
侍从就没见过如此蛮横的女子,明明是江大夫好心救她,将人暂时收留在此,怎么如今看起来反倒是她看起来更像主人家一般,不仅总缠着江大夫,对别院中的其他人也是这般呼来喝去。
扶雪见侍从并未应声,只掀开锦被,趿鞋下床:那好吧,我出去找他也是一样。
侍从:……江书衡刚从东厢那里出来,才行至院中,便听侍从来报,说西厢的那位姑娘要找他。
江书衡皱眉,并非他不愿去探那位姑娘的病,她是他救回来的人,他自会尽力医治好她。
只是,自从那姑娘苏醒之后,便时常口出妄言,一会儿吵着要自己喂药给她,一会儿又哭着说自己心口疼,要他看看。
起初,江书衡信以为真,只悉心喂了两次药给她,也担心她身上伤势,认认真真地替她把了几次脉。
但她一个姑娘家家,总是口出妄言,又总时不时地将身子贴近于他,他如何招架得住啊?是以,江书衡才不得不躲着人,只派侍从将药送去,便再未踏入西厢半步。
此刻,听到侍从来报,江书衡也怕她病情反复,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他只抬脚向西厢走去,想着仔细再探探她的病情,她早日痊愈,他也好早日将人送走。
江书衡推门而入,恰好看见趿鞋下床的扶雪,他上前几步,看了眼桌上未动的汤药,侍从将人带到,终是如蒙大赦地快步退出房中,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江书衡,这药好苦啊,我不想喝这么苦的汤药。
扶雪鼓着包子脸,楚楚可怜地看向江书衡道。
江书衡原是想来探一探这姑娘的病情,替她把脉看诊一番,眼下听她说话的响亮声音,还有下床时敏捷动作,大致知道她当是没有大碍了。
良药苦口,若姑娘觉得苦,在下可以命厨房那些黄糖过来,待汤药入口后,含一块在嘴里便可消减许多苦涩。
江书衡认真回道,从前药铺中时常遇上害怕喝药的孩童,他便是用此方法哄人喝药的。
他不想再亲手喂她喝药了,用此法服药,也是一样。
我不要吃糖,我要你喂我。
扶雪鼓着小包子脸,娇声说道,还有,我早说过,别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了,我叫扶雪,或者你叫我小雪也行。
江书衡脸蹭一下又红了。
又来了,此女怎,怎会如此……江书衡呆愣半晌,才涨红着脸缓缓开口道:姑娘慎言!如此轻薄之言,断不可随意说出口来,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去,怕是会另有所想的。
扶雪眉眼带笑,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是在关心我吗?江书衡语塞,连忙摇头。
身为大夫,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病人的情况?扶雪故作失望道。
江书衡怔了一下,复又无奈点头。
扶雪展颜: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江书衡彻底懵了,此女怎,怎会如此啊!起初,他还猜想过,眼前姑娘许是汉话不好,她的眉眼略为深邃,看起来像北疆之人的长相,且她先前也说过自己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或许是个外乡人也不一定,所以有些词汇不能理解其意,故而才会经常放浪直言。
然此时此刻,他被人三言两语绕得团团转,立时便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江书衡自知说不过她,眼见人并无大碍,只转身将门拉开,想着速速离开此地。
扶雪看着那道迫不及待逃离的背影,嘴角也跟着耷拉下来。
她长得很丑吗?她性子很怪吗?若是她在北戎,对身边之人如此主动,哪个男人会不对她心动?怎么到了大渝,这些男人一个二个的都对自己避之不及?那个冰山冷脸的贺云年便罢了,他见谁都是如此,她对他也没多少心思。
但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江大夫不同,他待自己温柔细心,他亲手喂药给自己喝,他还救了她的命。
扶雪如此想着,嘴角复又上扬起来。
大渝不是有句话叫烈男怕缠女吗?她便是死赖着他,死缠着他不放,他又能如何?实在不行,叫皇兄将人绑了回去做驸马,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