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御书房中。
贺云年和宁熙帝相视而立。
那北戎三公主当真还活着?宁熙帝刚刚得了消息,简直喜出望外。
贺云年神色淡淡,只微微颔首。
简直是天佑我大渝,宁熙帝喜上眉梢, 那么如今那位三公主身在何处?三公主因身受重伤, 故而尚在松城, 两日之后,待伤势好些, 她便会自行入京。
贺云年如实道。
此事尚不需他出手,先前三公主主动同江书衡言说,两日之后会离开松城, 定是为了等与她接应之人汇合。
如今曲达的身份已然暴露,大皇子的恶劣行径也早被人看穿, 三公主并非痴傻,杀身之仇, 怎会不报?眼下倒真是应了皇帝先前所言的那句话北戎内部越乱,于大渝便越是有利, 如今他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若二皇子有勇有谋, 能自行夺嫡成功最好。
若是他斗不过大皇子巴图达,他再出手相助也是不迟。
左右都是得益, 还能顺带将与之合谋的许家连根拔起, 何乐不为?许太后一心想借北戎大皇子之手,拖住他,已保全许家势力。
没想此举非但没成, 反倒落了通敌叛国的把柄在他手中。
宁熙帝已许久未有如此高兴过了, 谁能想到, 前几日还在忧心忡忡的北疆战事,会忽然风头一转,成了一桩好事。
宁熙帝静默一瞬,继续道:北戎三公主为和亲而来,凌王以为,这迎娶公主之人,该如何抉择?那北戎三公主是前来大渝和亲的,凌王虽然推拒了这桩婚事,但大渝必须重视这桩婚事。
和亲之事,可谓是一波三折,如今公主即将入京,这和亲人选,合该趁早商议出来才是。
陛下不必着急,或许公主有属意之人也不一定。
贺云年脸上仍是惯有的气定神闲。
宁熙帝:……?公主属意之人难道不是凌王吗?贺云年似看穿宁熙帝的心思一般,继续道:臣一早便已言明,不会迎娶公主。
还有,若臣没有记错的话,陛下今年好似已过了十四。
据臣所知,北戎王室,二皇子一脉,除了那位三公主之外,另还有一更为年幼的胞妹,年十三。
陛下身为天子,当掌权于手,若北戎真的有意同大渝交好,往后再嫁一位公主入大渝为妃,也不是不可。
宁熙帝心头一恸。
凌王对大渝的忠心,果然自始至终,都未变过。
幼时,他一直将凌王当作兄长、当作导师,他教过自己骑射、亦教过自己诗书。
后来,先帝崩逝,太后掌权,宁熙帝徒有皇帝之名,也是凌王一直尽心尽力为大渝戍守边疆,且从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这一侧。
先前,得知北戎三公主有意同凌王和亲之时,在许太后明里暗里的挑拨之下,他确对凌王生过防备之心。
但眼下,凌王不仅为大渝化解危机,为他掌权扫清道路,还亲口告知他身为天子,当掌权于手,更是提议他同北戎六公主提早定亲。
如此赤诚之心,到底是他多虑了。
凌王辛苦,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同六公主的婚事,朕会考虑的。
**初夏微的风拂过杨柳,带着几分燥热,泰然别院中,蝉鸣此起彼伏。
翌日午后,泰然别院厨房中,江书衡正煎着汤药,身侧有刚从西厢回来的侍从走过,江书衡摇了下手中的蒲扇,开口道:西厢的那位姑娘,今日可好?江大夫不必担心,那位姑娘今日不仅不吵不闹,反倒还异常安静,不仅喝药时眼都不眨一下,便是连午膳都多用了两碗。
江大夫放心,小的虽不懂医,但瞧着那姑娘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江书衡闻言,讪讪应了声好,不知是不是侍从的错觉,只觉今日的江大夫有些郁郁寡欢。
江大夫近来劳累,要不,煎药的差事便让小的代劳吧?侍从主动道。
江书衡执着蒲扇的手一顿:不必,还是我来吧。
入夜,夏戎扣响院门,匆忙而至。
裴茵见到夏戎,下意识便以为是贺云年有什么消息要带来给她,没想夏戎开口,却是为寻江书衡而来的。
江大夫,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于你,夏戎说着,递上一封信笺,太医院院首刘大人听闻您医术高明,特邀您入太医院参加考核,若考核通过的话,往后便可留在太医院任职。
太医院?任职?江书衡对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意外,他至松城不过短短数日,何时同太医院的院首大人有过交情?夏戎似看出他心中疑惑,开口解释道:是楚延楚大夫举荐的您,江大夫若想言谢,便亲自去上京道谢吧。
江书衡闻言一怔,江家背负着罪臣的名声,入太医院任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江家远离上京,居于扬州多年,行医开药铺,一直都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不想再卷入任何争斗之中了。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考核,虽说是机遇,但对江家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江书衡犹豫着,并未将信笺接过。
-与此同时,另一边,东厢房中,江老夫人和裴茵,自也听闻了此事。
裴茵自是为表哥感到高兴,行医之人,哪有不想入太医院任职的呢?从前她不知江府旧事,自也不知道祖父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期间所发生的种种。
如今她既已知晓,便是清楚,江家久居扬州的原因。
此番太医院的考核,危险与机遇并存,从医者的角度来说,能入太医院当然是好事。
但是从江家的角度来说,就未必了。
裴茵偷偷瞧了眼外祖母面上神情,没敢开口询问,却见外祖母长叹了口气,而后开口道:阿茵,你去将书衡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裴茵也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了声好,之后便请人去了。
夜风徐徐,轻拂杨柳。
裴茵将外祖母的话带到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朝东厢走去,皆未多言。
待行至东厢之后,江书衡迈入门中,裴茵知道,外祖母定是有话要同表哥言说,将人带到之后,便默默退出房中。
太医院的考核,你得去。
江老夫人开门见山道,语气坚定。
她一身褐色锦衣,今日并未依靠在床头,而是手执拐杖立于房中,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祖母……江书衡对祖母今日之言多少有些意外。
江府旧事,他是知道一些的,当年祖父亡故,祖母带着江家几人迁回故土扬州,从一间破旧不堪的小医馆做起,靠着出类拔萃的医术,一步步带领江家走到今日。
幼时,祖母一直教导他,行医之人,最重要是心正,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其实,以江家境况来说,江书衡不是不可走科举仕途之路,幼时他入私塾读书,先生夸他才思敏捷,只是后来,祖母让他在学医和科举之中,只得择其一,他才不得不放弃参加科考的念头。
当初,他也曾有过埋怨,直到后来,知晓了江府旧事之后,才逐渐明白祖母的所思所想,也从此安心下来,经营江家药铺。
可如今,祖母居然同意让他去参加太医院的考核?江书衡有些难以置信。
书衡啊,祖母知道,你是个心怀抱负的孩子,幼时没有参加过科举,已是一大遗憾,眼前这个机会,你得牢牢抓住才是。
江老夫人说着,轻叹了口气,继续道:祖母从前只以为,只要我们老老实实地待在扬州,便可安稳度日。
可今次,江府险些被灭门的这件事情,终让祖母看清,有些事情,躲是没有用的,做人做事当主动出击,将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从前,是祖母一叶障目,没有让你参加科考,你可怨祖母?孙儿怎会怨祖母,学医是我自己的抉择,并非祖母强逼。
江老夫人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好,不说从前,就说眼下。
两日之后,你便入京去吧,祖母这儿自有人照料。
你既已打定主意,便该全力去做。
要记住,你身后,是整个江家。
江书衡闻言,重重点了下头:孙儿明白,多谢祖母教诲。
夜风入窗,桌上烛火轻摇。
江老夫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书衡这孩子,自小聪明懂事,这件事情提点至此已是足矣。
太医院的考核,不过是个幌子,何人举荐的书衡,又是何人在背后刻意为之,帮扶江家,其答案不言而喻。
但机会是别人给的,想要抓住,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祖母若是无事,书衡便先退下了,祖母当早些休息才是。
江书衡见天色已晚,唯恐影响祖母病情。
慢着,我方才对你所言,你可记牢了?江老夫人又问。
江书衡点头:孙儿自是已经记牢了。
有些事情,躲是没有用的,做人做事当主动出击,将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江老夫人又将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语气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有些事情,错过便是错过了,一如曾经的科举考试,但有些事情,就在眼前,既是能够把握住的,就千万别留遗憾。
四下静默一瞬,桌上烛火轻跳。
江书衡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祖母所言之意。
西厢的那位姑娘家,祖母瞧着不错,性子简单直接,人也善良可爱。
江老夫人生怕他没听懂,只开口又多说了些,书衡这孩子,读书习医皆悟性不错,就是感情上差了点,如今阴差阳错让他遇上个好姑娘,合该好好待人家才是。
祖母觉得人姑娘家不错。
江老夫人笑道。
江书衡的脸倏地一红,只拱手道:天色已晚,祖母早些休息,孙儿告退。
说完之后,便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