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 星斗灿烂。
入夜,奈芸在凌王府中,看着满天星斗怔怔发愣。
眼下能够继续拖延的时间已不多了,昨日她以准备车马物件为由, 拖了一日。
今日她又以查探路线为由, 又拖了一日。
王妃聪慧, 这些推脱之词,自是瞒不住她, 依王妃的性子,她认定要做的事情,就算奈芸故意推脱, 王妃亦会自己去想其他办法,到时出了岔子, 岂不更加麻烦。
奈芸仰天长叹,正纠结于是该派人去泰然别院, 请江老夫人亲自前来劝劝王妃的好,还是应派人去国公府请庞姑娘过来劝劝为好, 又或是如上次在扬州一般, 直接将王妃打晕了好?奈芸正纠结着, 却见夜空中,信鸽飞过, 而后准确无误地停在了豢养信鸽的木槽之中。
她眼前一亮, 赶忙上前解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
信纸展开,上面字迹缓缓呈现——一切听从王妃指令。
听从王妃指令?奈芸拧眉,如此……便是同意王妃亲赴西州的意思了!**上京同西州相隔千里, 走陆路最快也需半月, 奈芸调动了京中大半暗卫, 随行护卫。
裴茵将府中事务安排好后,只对外声称病了,之后便同奈芸一路往北。
此举大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便是连庞吟都未告知,只当裴茵是入冬感染了风寒,加之心神忧虑,当真要卧床养病。
奈芸先前同王妃一道南下扬州,知道王妃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加之王妃一路催促快些,路上少有休息,是以赶路行程比她先前预想的还要顺利。
七日之后,马车便入了北疆地界。
北疆乃凌王治下,定北军守卫之地,入了北疆地界,各处都是他们的人,加之道路宽阔平坦,余下的行程,便好走多了。
-另一边,西州军营内。
一支擅水的定北军队伍已然往北悄然出发,准备借道北戎,跨运河,突袭卢城。
因贺云年有伤在身,加之此战胜算足有七成,故而此行由陈丘领兵,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西州边境也有一支队伍整装待发,只待突袭成功之后,便迅速通过山道,攻破卢城城门,届时两面夹击,卢城自能快速攻下。
主帐中,贺云年端坐案前,目光紧盯案上舆图。
遗落在西羌手里的三城,其中属林城最难攻下,他左胸中的那一箭,正是在起兵林城之时所中。
眼下西羌已是强弩之末,如无意外,卢城两日可破,遗落在西羌手里的三城,即将尽数收复。
帐帘掀起,夏戎端着已经热了三遍的那碗汤药,再次入了帐中。
冒着热气的汤药在桌角放下之后,夏戎拱手报道:启禀殿下,北地刚刚传来的消息,王妃已入了北疆地界。
男人的目光终于从案上舆图移开,多日不曾有过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这么快?其实夏戎初闻此消息时,也是如此反应,从上京到北疆境内,这个速度,路上必然少有停留。
夏戎没想殿下会是如此回答,他原还以为自己又要遭受一番责罚,他明显怔了一下,而后回道:日夜不停,风雨兼程。
贺云年暗自握了握拳,不得不说,此时此刻,他心里的喜悦不比攻下林城之时少。
但西州毕竟还处在战中,即便卢城已是囊中之物,但到底还是伏有危机。
贺云年思忖片刻,而后道:传信给奈芸,叫她放慢行程,改道去北地的凌王府,别往西州方向来,待卢城攻下之后,本王自会返回北地。
夏戎点头,北疆乃凌王治下,殿下久居北疆,而故上京同北地皆有凌王府邸,殿下的祖母便居于府中。
到底还是殿下思虑周全,相比战中的西州,自是北地凌王府要安全得多,王妃前去,也算名正言顺。
属下遵命。
**晚霞漫天,官道上马车的影子被夕阳拉长。
隔了一日,奈芸便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若非殿下提醒,她险些忘了居然还有带王妃去北地凌王府这条路可以走。
奈芸看了眼即将暗下的天色,逐渐放慢马车速度,回头对这车内说道:裴姑娘,马儿有些跑不动了,左右已入了北疆地界,今晚找出客栈歇脚可好?外出赶路,自是小心为上,是以途中裴茵便用了先前南下扬州时的身份,让奈芸唤她为裴姑娘。
裴茵静默片刻,着急赶路是真的,累也是真的,她还算好,只需坐在车内,累了还能躺着,可奈芸不同,要驾马赶路,还要对她处处照料。
左右已入了北疆地界,歇息一日也无妨。
隔着车帘,裴茵开口回道:好,那便找间客栈暂歇一夜吧。
马鞭扬起,奈芸勒了下缰绳,悄然改了马匹行径方向,驶向离此处最近的曜城。
北地空旷,王妃又是初次到此,若非方向感极好之人,很难辨清方向,自也不会发现她擅自改了路线。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之时,待裴茵准备钻入马车继续赶路之时,却见客栈外的街道上,忽然一阵雀跃,民众皆喜笑颜开,便连客栈掌柜都欣喜地为他们减免了房钱。
敢问掌柜的,今日有何喜事发生,如此热闹高兴?裴茵在柜前一边付账一边问道。
姑娘竟然还不知道?掌柜脸上洋溢着笑,就在昨日,凌王领兵攻下卢城,流落西羌的三城,如今终于重回大渝了!裴茵闻言先是欣喜,后又疑惑,懵怔半晌,才开口问道:敢问掌柜的,你方才说,是凌王领兵攻下的卢城?除了凌王殿下,我大渝还有何人有此风范!掌柜的高兴过了头,话也多了起来,曜城紧邻北城中心,我曜城乃至北地居民,何人不仰仗凌王殿下!曜城紧邻北城中心?裴茵疑惑,此处难道不是紧邻西州?姑娘莫不是高兴昏了头,若是去西州,当走阳西而过,并非曜城。
裴茵了然,只抿唇微笑,点头以示同意,后将房钱放于柜上,便默默转身离开,朝停在店门外的马车走去:奈芸,我要去西州。
奈芸怔了怔,而后点头,还抬手为王妃撩起了车帘。
奈芸,我要去西州。
裴茵又重复了一遍,说话语调比方才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
奈芸这才察觉不对,撩起车帘的手一顿:姑娘上车,奈芸这就赶路过去。
是西州。
裴茵此时的说话语调中已带了些薄怒。
奈芸自能感受到王妃话里愠怒,只心虚低头,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只是听从上头命令,但眼下,殿下既派你护我周全,那么此刻我便是你的主子。
本王妃这就命令你,去西州。
裴茵沉下脸来,身上没了那股温婉气质,反倒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奈芸一怔,怎么有种看见殿下立于眼前的错觉。
请王妃见谅,属下恐怕恕难……从命二字还未说出,裴茵便先一步打断了她,别想再出手将我打晕,若我在去北城的路上出了岔子,你同样无法交差,待见到王爷之后,我还会添油加醋说你苛待于我,到时你会是何下场你心中清楚。
奈芸:……一贯温柔可人王妃,怎么还威胁起人来了?奈芸倒也不怕,完成殿下所派任务是她职责所在,她断不可被王妃几句威胁吓退。
许是对她早有防备,此时王妃站得离自己三步之远,令她不好直接下手。
奈芸脚尖微动,暗暗蓄力,正想故技重施一计刀手将人打晕,却见方才还一脸厉色的王妃,此刻忽然红了眼睛。
奈芸,你就带我去吧,裴茵看见了奈芸的小动作,知道胁迫无用,自己又打不过她,一时情急得憋红了眼,行程过半,我都已到了北疆地界,不去西州看一眼夫君,是不会死心的。
还有,夫君中箭,尚需要时间休养,我得过去给他包扎,为他煎药。
好奈芸,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次,就算是我求求你了……裴茵双眸含水,鼻尖微红,晶莹的泪珠滑过面颊,看起来可怜极了。
一路奔波辛苦,奈芸都未见王妃脸上露出过疲惫,眼下是她头一次在王妃眼中看见失望之色。
不知为何,奈芸原本如磐石一般坚硬的一颗心,倏然就软了下来。
王妃所言不错,行程过半,她们已然到了北疆地界,若就是改道,王妃该有多么失望。
奈芸静默片刻,忽地转身掀起车帘:王妃上车,奈芸自会将你带到。
裴茵怔了一下,后立即抬脚上车,待车帘放下之后,才缓缓拭干脸上的泪,在只身一人的车厢之内,倏地勾唇一笑。
马车一路西行,五日之后便到了西州境内。
自攻下曜城以来,贺云年便着手开始派兵进驻防守,战事虽了,但余下的安排部署等事务也同样繁杂。
奈芸未再有消息传来,贺云年只以为裴茵去了北城,没再派暗卫盯着,算着时日,这几天当会到了。
入夜,贺云年端坐于案前,正在翻看着属下送来的簿册,此番除了收复三城之外,还缴获了不少西羌的兵器、战马等物,眼下皆在一一清点。
帐帘掀开,有风从外灌入,桌上烛火微晃了晃。
汤药在桌角处放下,发出轻微的一道脆响,贺云年知道是有人送药进来了,他没抬眼,只继续翻看着手中簿册。
半晌之后,却未听见人离开的脚步,贺云年正欲开口叫人退下,却听见一道熟悉甜软的女声响起:殿下,这药得趁热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