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奕！那鲜红刺痛了言尔玉的眼, 她忙不迭站起来，去扶卫君实，却一脚踩上自己的裙摆, 还是卫君实抱紧了她，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耳边传来卫君实低沉的笑声, 他笑得好生畅快, 像从未经历风霜的鲜衣怒马少年郎那样天真纯粹。
蜡烛的影子投射过来, 将他如玉的面庞照得昏黄, 在昏黄的光里，卫君实的脸显得十分渺远, 像是下一刻人就要消失。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爬满脸庞, 言尔玉看着他的笑, 张了张口, 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 是说不出话的, 她只能拼命地摇头。
卫君实终于笑够了,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微微摇头, 随意擦拭嘴角的血迹，只是涌出的血太多了, 怎么也擦不干净, 很快他就放弃，改而握紧爱人的手, 轻描淡写道：看来最后一面不是我清逸绝伦的样子。
还请夫人忍一忍。
他凑近言尔玉, 用暴起青筋的额头贴紧她的面颊, 直到这时，依然避忌着不用鲜血弄脏她。
他也曾有过一些恶念，将她锁起来，不见天日，日日夜夜，眼前所见，只有他，但他终究是不忍，她是高悬于天空的朗月，是翱翔于天际的鸿鹄，不该困锁一方重楼，爱意战胜恶念，他便放开她的手脚，为她扫清障碍，助她大展宏图。
他这一生，吃过许多苦，生母不慈，遭恶仆欺辱，年幼失怙，战战兢兢登上皇位，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遇见她之前，一日松快日子也没有。
直到她如朝阳，撞入他的生命，他的世界才缤纷起来。
原来有人可以活得如此明媚鲜妍，她带他去街头巷尾看灯，她看灯，他看她。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杂耍艺人的火龙照亮她的脸庞，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灵动狡黠，胜却人间无数。
那碗混沌，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美食，无数海味山珍也比不上。
只是可惜啊，没有陪她遍览山河，见识天下美景美人，没有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世界，就要先走一步了，如果有来生，他还想遇见她。
龙鳞卫！言尔玉声嘶力竭，喊出一声，龙鳞卫应声而落。
去请太医，请姜太医，快！眼泪将脸上的妆容弄花，整张脸上晕染成一团一团，言尔玉一点也顾不得，只求来个大夫救救她的爱人。
没用的。
卫君实微笑着看她，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不畏惧，就算是因为疼痛，额头与脖颈上青筋爆出，如虬龙飞舞，也无损他通身的坦然。
龙鳞卫卸下武器，双膝跪地，低垂着头，他们都知道，皇上大限将至了。
今生能追随皇上，是臣等的荣幸，九死亦无悔。
不会的，不会的。
言尔玉手忙脚乱地去扶卫君实，想要将他拉起来，对着龙鳞卫吼叫，快去请姜太医啊！。
阿玉…卫君实倒下来，落在她的颈侧，努力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面。
言尔玉莫名其妙安静下来，听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最后这段时间，我只想你陪着我。
我…早已蛊入骨髓，药石无灵，不用…白费心思了。
卫君实一边吐血一边一字一句道。
这辈子遇见你，能跟你成为夫妻，是我的福气……卫君实窝在言尔玉的怀里，因为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缩成一团，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嘴角落下脖颈，濡湿大红色的喜服，像是喜服上开出的朵朵璀璨的花。
来生，我还想遇见你，重逢时，我就问…梧桐树引来了凤凰吗？卫君实的呼吸越发地微弱，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淡，像是一盏风雨中飘摇的如豆灯火，但他的面容始终是平和的，不是无怨，他也会恼恨这无情的命运，让他无法陪她百年，只是上苍能够让他们相遇，已经足够感恩。
好……好。
我会看好我们的梧桐树。
言尔玉满眼都是泪，却又生生挤出笑容来。
嗯。
卫君实微微点头。
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梧桐树，说不准也能困住凤凰一生，他不贪求，只求在凤凰心中占一个角。
他知道，他这么做，十分卑劣，但他不想她会忘了他。
别皱眉了，你常常抚平我的眉头，这次让我来。
卫君实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抚言尔玉的眉头，本想成婚后，日日为夫人画眉，如今，只怕是不行了。
卫君实能够感到浑身的力气被逐渐抽离，只是抬手臂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要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他手指过处，言尔玉渐渐松开眉头，但到底是没力气，无可避免地，掌心的血迹染上言尔玉的脸颊。
还是弄脏你了啊。
卫君实叹息一声，来生…再给…夫人赔罪。
手从言尔玉脸边滑落，卫君实闭上眼，溘然长逝。
陛下！龙鳞卫顿首痛哭，门外的襄王等人皆颔首下跪。
言尔玉目光决然，握住卫君实垂落的手，重新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仿佛他从未离开一样。
痛哭，嘶吼，尖叫，别人都有发泄的办法，言尔玉却什么也做不了，卫君实走了，她像是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襄王推门进来，躬身施礼，道，节哀顺变，皇上安排好了一切，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番苦心。
能留给她伤心的时间并不多，皇上无嗣，襄王继位，中间多少人和事，只怕是不能平稳过度。
出去。
皇后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被捕的野兽濒临绝境发出的哀鸣，龙鳞卫与襄王行了一礼，都离开了。
言尔玉在心底拼命地呼叫017，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她的心像是落入万丈深渊里。
掌心潮湿，言尔玉木然地举起自己的手，一片鲜红，原来她刚才掐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她僵硬地转动头颅，目光从手上的鲜血到卫君实染红的血衣，她有办法了。
如果她死了，任务就会失败，017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任务失败不阻止的。
将卫君实打横抱起，放在他们的龙凤喜塌上，言尔玉用帕子将卫君实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留恋地贴了贴卫君实的脸。
拔下最后一枚挽发的簪子，满头青丝随之坠落，言尔玉面无表情地将簪子横过来，锋利的簪尾对准如霜雪的皓腕，狠狠刺过去，鲜血很快顺着手腕流淌下来，言尔玉就这么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手腕。
警报！警报！警报！宿主生命力在流失！灵台里很快响起滴滴的报警声，言尔玉勾起嘴角。
宿主！你怎么了？017迅速上线，他感觉到自己的任务似乎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失败了。
一只黑猫从言尔玉身体里跳出来，它抬起轻巧的足，四只爪爪攒聚到一处，窝在床榻上，抬眼向外开，它的宿主十分惜命，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但是外面，什么也没有？017疑惑地转头，看到了几乎让它心脏骤停的一幕，它的宿主拿着锋利的簪子，对准自己的手腕！你是疯了吗？017不解，跳到言尔玉旁边，盯着她的手腕，血就这么接连不断地往下流，它赶紧拿猫猫爪子去按，黏潮的血液浸透了猫毛继续往下流。
言尔玉，你在寻死？猫猫抬脑袋，琥珀色的眸子放大，十分震惊。
救他。
言尔玉避开017的眼神，只盯着身侧的卫君实。
按照系统工作守则第六十八条，系统不得干涉人物命运轨迹。
017在系统培训的时候，有一堂专门面对突然状况的课，它以A等的成绩毕业，但是言尔玉一直表现很好，所以它从未用上自己的所学，没想到言尔玉一搞事就给他搞这么大的。
言尔玉再看一眼像是睡着了的卫君实，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冷静地拿起自己的簪子，再次狠狠一划，倾时血流如注。
啊！你干嘛！017尖叫起来，它扑过去，用毛茸茸的身体盖住伤口，但显然是于事无补的。
因为失血，言尔玉脸色惨白，她露出一个脆弱又坚强的微笑，落下017的眼里，是一种□□裸的威胁。
它还在挣扎，不行，这是违反规定的事，我不能做。
违反规定的事？言尔玉敏锐地抬头，也就是说，017是有办法的，违反规定还是宿主死亡，017，你自己选。
你……017说不出话来。
就算我完成了任务也回不到那个世界了吧。
言尔玉又放出另外一记重锤。
017连退两步，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连一开始的它都不知道的秘密，言尔玉怎么会知道。
言尔玉已经失去了与017交流的兴趣，她只专注地看着卫君实，漫不经心道：给你一刻钟时间，告诉我选择。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倒显得十分无畏，一切的结果她都接受，但是017显然还有很多顾虑。
看向血流如注的手腕，感应宿主剩下的生机，017很怀疑，根本等不到一刻钟，宿主就会生机全无，其实要说办法，017不是没有，但它担心，会被时空管理局查到。
生机在加速消逝，容不得017犹豫了，它很快明白自己唯一的选项。
有办法，你先包扎好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