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知晓详情的心腹龙鳞卫更加气愤, 皇上直至最后一刻,仍然处处为娘娘考虑,谁知皇上刚走, 娘娘就顺从新帝,处处为家族争取利益。
皇上一腔深情, 到底是错付了。
但他们是龙鳞卫, 忠于历代卫帝的龙鳞卫, 他们不能有个人情绪。
言尔玉能感觉到人群里四面八方来的如利剑的目光, 这些目光,越是愤怒, 越是嫌弃, 越是痛惜, 说明她的戏越真, 屋里的卫君实,越安全。
太后一行很快来了,原本守在门前的人都隐在暗处, 孙喜守在啊门前装着打盹儿。
哟, 太后娘娘, 参见太后娘娘。
孙喜脸上堆起笑来,迅速上前两步, 熟稔地行礼,又道, 太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 叫人招呼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更深露重, 易感风寒, 太后娘娘若是有个好歹, 奴才等就是几个脑袋也不够摘啊。
皇上呢?太后并不理会孙喜的热情,单刀直入。
这…时刻,皇上自然是……孙喜露出带有几分猥琐的微笑,伸出两个大拇指,相对而点。
把门打开,哀家要进去看看。
太后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皇上在做什么,她只是想确认皇上并未出现什么变故。
太后恕罪。
一干乾正宫的宫人都跪下了,奴才等如何敢打开此门?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去。
太后娘娘一挥手,身边三五个宫人都往前去了。
若是太后亲自来开门,孙喜等人自然阻拦不了,但是这些个太后身边的宫人,就算是再体面,也不过是宫人,孙喜等人不仅敢拦,还敢下黑手拦。
宫人门虽是太后身边的,也晓得轻重,更不敢得了令真的就去开皇上的门,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太后甚至不是皇上的生母,该如何选择,还用想吗?这两方的想法出奇的一致,一方严防死守,一方出工不出力,,自然这三五个人,连门边子都碰不上,反而半真半假地摔到了一边。
废物。
太后骂了一声,往前走去,打算亲自打开这扇门。
孙喜等人哪里敢动手,只能以身相抗,组成人墙,阻拦想要上前的太后。
乾正宫的宫人们不敢放,太后凭着一人之力也难以寸进,局面一时间僵持住了,他们这么个拦法,倒叫太后更加好奇。
吵嚷什么?那扇近在咫尺的门缓缓洞开,与此同时,传来的是言皇后不耐烦的声音。
言皇后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将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纤细的脖颈,那脖颈之上,有点点红痕,恰如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参见太后娘娘。
言皇后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半身礼,显然是有怨言。
太后没叫起,言皇后径自直起了身,太后娘娘就算是想要将本家姑娘送上龙塌,也不必急于一时,连洞房花烛都要来打搅臣妾吧?将矛盾从太后想见皇帝引到太后与皇后的矛盾上来,皇后与太后不欢而散,皇后大胆到拦架,不让太后见到皇后,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你胡说什么?太后十分恼恨,她确实是想扶持本家姑娘做皇后,延续李家的荣光,也确实前前后后叫了李家的几位姑娘进宫,但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过难听了,尤其是这个人是抢了李家后位言尔玉,那更是火上浇油,让太后气上加气。
胡说?言皇后冷笑一声,太后当真以为,自己的谋算,没人看得清吗?殊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本就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哀家为皇帝选美,何错之有?皇后身为国母,毫无容人之量,只怕是犯了妒忌之罪,若是在高门大户,这便是犯了七出之条,该休妻论处。
太后自以为拿住了言皇后的七寸,她也不是没做过皇后,知道皇后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名声。
皇后要端庄,于是在人前,悲欢苦乐都不能有,皇后要大度,容得下后宫里的莺莺燕燕,皇后要贤惠,管理好后宫不让皇帝分心,皇后要……规行矩步,条条框框,将皇后刻出一个模子,独独没有人考虑过坐上皇后之位的,其实是个人。
人有癖,有痴,但皇后不能有,于是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只能日复一日地活在一个模子里,渐渐活成了模子的样,那才是人人赞颂的好国母了。
太后娘娘的话真是令人发笑。
言皇后掩面而笑,笑声尖细,端的是一副妖妃做派,让太后十分不喜,做皇后,哪里有这么做的?她的容貌,也太好看了些!太后娘娘以为臣妾会怕吗?臣妾才不会做您那样的皇后,‘后宫三千佳丽,皇上独宠我一人’,这才是臣妾要的,臣妾绝不会劝皇上雨露均沾,不,是绝不允许皇上雨露均沾,臣妾要这后宫,绝无异生之子!言皇后的话如同天方夜谭,别说是太后,就是宫人们听了,也觉得大胆到诡异,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敢想独宠?又怎么敢想叫这后宫再无异生之子?满堂宫人皆无言,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言皇后掷地有声的话,一只寒鸦被微风惊飞,从乾正宫的天空掠过,发出嘎的一声。
这声嘎,叫醒了很多人,襄王站在暗处,摸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有点意思。
混账!太后被气得胸脯不断起伏,旁边的宫人慌忙为太后顺气,但太后气归气,到底也没有撅过去。
荒唐!言尔玉,你真是妖后,你不配做皇后,哀家要废后!言皇后的话,挑战了李太后多年以来的认知,简直是异端,对于这种异端,不论是曾经规行矩步的李皇后,还是如今养尊处优的李太后,都会选择亲手扼死,这是对千百年来形成的皇后模子的尊重。
哈哈哈哈哈哈……言尔玉半遮着脸,学着影视作品里妖妃的仰天长笑,才不紧不慢道,太后娘娘真会异想天开?您并非皇上生母,能在皇上心中有几分重量?尊您一声太后,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且等着吧,别说是废后,这个门,今天你都进不去!来人……太后气上心头,想使人蛮力进门,身边扶着她的嬷嬷狠狠一捏。
诸位可想清楚了,言皇后截断太后的话头,你们都是有父母亲人的,太后娘娘,本宫一时动不得,但处罚个把家族,本宫还是有权力的。
做人,最要紧的是认清形势,今日就算是能为太后娘娘上刀山,下火海,太后娘娘又能给什么呢?太后被身边的嬷嬷掐了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这妖后张狂,有的是日子治她,一把孝字的刀压下来,就能叫她不得翻身,与她争一时意气的长短是没意义的。
最重要的是皇上如今如何了?看这妖后中气十足与自己吵架,恐怕皇帝并无大事。
糟糕,今日只怕是中计了,妖后之前也不是如此猖狂样,为何一见哀家就直指李氏女?只怕是有人在其中搅弄风云。
太后想清楚了其中关窍,认定是有人蓄意挑起太后与皇后的矛盾,目标是李家。
你…你…太后翘起手指指着言尔玉,很快晕厥过去,恰到好处地落在身边嬷嬷的怀里。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太后身边的嬷嬷作出十分惊慌的样子来,接住软倒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此过分,竟将太后娘娘气晕,明日奴婢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奏请皇上。
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马上反应,将此事定性。
太后娘娘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走得匆匆忙忙,很快消失在乾正宫。
等太后一行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言尔玉忍不住扶住门框,皇宫里的门边子,都是打磨过的,她很快顺着门框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就这么一会儿,她后背的汗都出来了,湿透了衣衫,若不是斗篷遮着,刚才就露出来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苍白而秀丽的脸上,越发显得雪肤红唇,精致绮丽,美得不像是人间人。
额头上花钿成了最好的点缀,眉心轻染,眉峰如聚,更像是传说中的妖后了。
言尔玉大口大口地喘气,表面看着她似乎表演得很容易,只要做出张狂蛮横的样儿,就能骗过李太后,实际上,她紧张得穿在鞋子里的脚趾都在用力。
因为她不能输,她担负的,是卫君实的生命。
襄王走过来,遮住幽冷的月光,言尔玉眼前暗下来。
臣妾的表现可还值得给臣妾兄长的一个爵位?她实在是没力气起身,就这么仰面看着襄王。
当然。
襄王轻笑,太后娘娘果然聪慧。
屋内昏黄的灯光射出,襄王能看清这位好侄媳的容颜,别的不说,卫君实选女人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位侄媳确实足够貌美。
顺着屋檐滚落一滴露珠,恰巧落在言尔玉额头上,襄王不假思索伸手去揩,言尔玉状似无意地一低头,拿手抹去那一滴露珠。
襄王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握成拳头收回去。
你觉得做皇后好还是做太后好?襄王突然发问。
言尔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浑身如坠冰窖一般清醒,她摸不透襄王的想法,只能低头答曰:都好。
皇后好。
襄王并不想知道别人的答案,他从来只听自己的,还想做皇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