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亡人安息?亡人何止还有夙愿, 亡人死不瞑目啊!这宫里的宫女,命比草还贱,任人践踏!明明证据确凿, 只因皇上的偏爱,便要一个宫女枉死。
小贺子紧紧地闭上双眼, 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 流下两行清泪, 她总是把他比作困鱼, 说他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可他是个太监, 也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相信一个太监能出人头地。
她还想着将来能出宫去, 去山水之间,做个普通渔娘也好,与他过着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的日子。
她是宫女, 他是太监, 他们都知道,出宫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沉醉在她描述的美好愿景里, 奢望着有一天真的能在山水之间喜相逢。
如今,一切都完了, 连奢望都成了空想。
凭什么我们要受这生离死别之苦, 那些杀人害命的贵人们,优游享乐。
小贺子不过烂命一条, 既如此, 那便让贵人抵命吧, 一条贱命换一位盛宠的当朝贵妃,小贺子不亏。
小贺子死死地掐住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直到鲜血涌出来,他才觉得畅快。
回宫以后,大宫女才敢问出口,娘娘那样说,万一那奴才真的做了什么事,将来供出娘娘怎么办?要不要出事后……大宫女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四指合拢往下劈,她同样清楚最近宫里亡故的只有莲香,那么仇人,就是贵妃了。
冷宫那口井有着历朝历代的冤魂,也不差这个小太监。
你说什么呢?就算那奴才做出什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呢?本宫只是心软,可怜他,要他去偿亡人的夙愿,他心肠歹毒,去害贵妃,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宫里的奴才,一贯是怕事的,你以为他真的能为死了的宫女做点什么?她轻嗤一声,满面皆是嫌弃,本宫不过随口挑拨两句,他如果胆子小,什么也不做,埋下了恨的种子,说不准将来在什么紧要关头给贵妃致命一击,他胆子大,那更好了。
娘娘看着手指上凤仙花才染的蔻丹,露出冷笑。
宫女讷讷不敢言,只轻手轻脚地去揉娘娘的肩膀,娘娘做事离不开他们这帮奴才,却从未看得起过他们。
*言尔玉拿着德妃誊抄的两张纸,一张信息是很明显的。
《咏菊》玉露金茎秋气清,遗芬只合伴枯荣。
天下杀青无名姓,东风向我索笑情。
第一句取第一个字,第二句取第二个字,第三句取第三个字,第四句取第四个字,连起来是玉芬杀我。
不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孩子,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首诗的。
司玉芬安排的命运她违抗不了,但努力留下线索,争取自己能够沉冤昭雪的机会。
第二首无题诗,却怎么也解不出来,不管是横读还是竖读或者跳着读,似乎都没有结果。
子美何为者,非鱼亦可怜。
清风来竹里,江上夕阳边。
言尔玉吃晚膳的时候还在叨念着这句诗,皇帝见不败念念叨叨,侧耳仔细听。
你想归田园居?避暑山庄倒是有池塘,夏天你可以去钓鱼。
皇帝不经意间泄露自己打算带不败去避暑山庄的事,虽然现在才三月,有些事早做好打算,也很合理。
言尔玉完全没注意到皇帝话里的深意,归田园居,是这个意思吗?她留一首归田园居的诗是什么意思呢?皇帝搁下筷子,为了监督贵妃吃药,皇帝几乎一天三顿都在昭阳宫里吃。
怎么了?言尔玉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和皇帝禀报这件事,沈知远说皇帝白天太忙碌了,没有时间见他。
她把事情叙述一遍,再把《咏菊》展示给皇上看,指着那几个字,玉芬杀我。
皇帝看着纸上利落大气,骨架严谨的字,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是谁的字?他拿着纸仔细看,没错,和记忆里的字如出一个辙。
小筠的,言尔玉晃晃手里的《咏菊》,凭这个能给司玉芬定罪吗?小云是谁?皇帝警觉,她身边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人或者是男人?啊…这,忘记了,您眼里都是爱妃,于是言尔玉阴阳怪气道,是您的德爱妃。
德妃?德妃是陈家人,字迹像陈家战神陈明也是合理的,就是有点过分相像了,难不成她崇拜自己的哥哥,特意临摹过哥哥的书法?陈家军本来平平,是出了一个上阵杀敌必带面具的陈家战神陈明,才逐渐接管东北兵权。
陈明其人,用兵奇诡,常有出人意料的用兵之法。
前几年皇帝常常与他书信往来,交流用兵之道,陈明升任东北军大统领后,因为事务繁忙,渐渐断了联系。
皇帝还想再回忆与陈明酣畅淋漓谈论用兵之道,就被一双小手拍醒,皇上?不能,皇帝回过神来,仅凭这首诗,不能让司玉芬认罪。
非要她亲口认罪才行吗?言尔玉仰着头。
自然,大曜律法六百三十二条,凡定人之罪,必以签字画押之供词为据。
皇帝对大曜律法十分熟悉。
那得另想办法了。
言尔玉皱眉苦思。
虽然她拧着眉头,愁眉不展,但眼里有光,浑身生机勃勃,这样很好,皇帝便把这件事放心交给她。
言尔玉这这一苦思,觉也睡不着了,她辗转反侧,皇帝更睡不着。
皇上,您要不回乾正宫睡?言尔玉也察觉到皇帝的难眠,说起来皇帝真是辛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工作时间比996都长,当称为全国最可怜的打工人,别人打工为钱,皇帝好像不用这么辛苦也富有一国,这样一想,每天这么操劳真的是不值呢。
身为一个贤明的帝王,怎么可以听信宠妃的话呢?那岂不是偏听偏信,于是他叛逆道:朕不。
那臣妾去侧殿睡。
言尔玉一跃而起,抱着旁边备用的被子就走,如果有留恋,那也是对被窝的热气,而不是床上的人。
皇帝:……皇帝愤怒地裹紧被子,失策了。
值夜的太监宫女正围在一处,言尔玉悄悄地接近。
小盒子,你有没有觉得后背毛毛的?小宫女害怕地抱紧胖胖的自己。
我……我可没…没…有。
他声音都在发抖,还在死犟。
嘿~干什么呢?言尔玉故意掐着嗓子道。
啊,鬼啊!鬼啊!围成一圈的宫女太监,还有余力得吓得四散逃跑,被吓住的,瘫坐在原地发抖,口中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好啦,是本宫。
跑得太远的已经叫不回来了,跑得不太远的抬眼一看,确实是贵妃娘娘无疑,都过来见礼,参见贵妃娘娘。
那还在闭着眼的自己安慰自己,听说鬼会模仿身边人的声音,一和它对上眼就被认定了,我不能睁眼,我上有八十老母老,下有六岁弟弟,贵妃娘娘给赏钱又多,大好日子,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醒醒,真是贵妃娘娘。
旁边有人拍他。
又来一个鬼呜呜呜。
小盒子,你睁眼看看。
今晚鬼好多啊呜呜呜呜呜呜。
身边人实在忍无可忍,扒开他的眼睛,强逼着他看。
小盒子被迫睁开一条缝,嘿,真是贵妃娘娘。
他忙不迭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在干嘛呢?小宫女声音清甜,七嘴八舌道,小盒子在讲鬼故事,就他自己吓得最狠。
鬼故事,言尔玉失笑,子不语怪力乱神……等等,鬼!我懂了!小盒子,明天找素珠领赏。
其他宫女太监也眼巴巴地看着,都有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多谢贵妃娘娘。
顿时呼声一片。
言尔玉去了侧殿,因为想到了解决之法,一夜好眠。
皇帝一个人在被窝,渐渐感觉到被窝的凉意,凄凄惨惨戚戚。
*第二日,日暮时分,言尔玉特意命芬贵嫔去御花园喝茶,芬贵嫔知道言尔玉不怀好意,想拒绝,又摄于言尔玉的淫威,还是来了。
天色昏暗,日光只余夕照,落在御花园的花草树木上,像是穿了一层橙黄的纱衣。
言尔玉特意泡了宫里最次的一种茶,司玉芬不配喝好茶。
参加贵妃娘娘,不知贵妃娘娘召见嫔妾,是为了何事?芬贵嫔表面恭敬地行礼,心里却十分怨恨,只盼着言尔玉早日楼塌了,言家诛九族才好。
坐。
言尔玉冷哼一声,芬贵嫔请喝茶。
司玉芬哪里敢喝茶?明摆着是鸿门宴,她还主动上套,那不是傻吗?现在她想生下孩子,更不敢吃喝外面的东西。
谢谢贵妃娘娘,臣妾不累也不渴。
她甚至连坐也不敢坐,生怕凳子上有什么。
那来聊聊莲香。
言尔玉又轻挑右嘴角,露出歪嘴战神的招牌微笑,充满睥睨之气。
芬贵嫔先是唬了一大跳,接着把心放到肚子里,莲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戕而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是被莲香害得胎像不稳。
芬贵嫔逼死莲香,晚上…会…做噩梦吗?言尔玉挑眉,手撑在腮边,似乎只是聊天气,说出的话却满是陷进。
芬贵嫔在心里轻嗤,这样的语言陷进,以为自己会上当吗?未免太小瞧了自己。
娘娘说笑了,莲香是自裁而死,和嫔妾有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也是与娘娘有关系,莲香死前,可是指认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