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2025-04-03 04:16:50

大人开玩笑了, 不是我小白子还会是谁?小白子丝毫不慌,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让他好畏惧的。

他们就算有所怀疑又怎样, 找不到证据,永远无法证明是青儿杀的人。

你病得这么重, 早就无法起身了, 如何还能去杀人。

沈知远看着窗台下的经年药渍。

奴才只是杀了人心中惶恐, 所以这些日子病情加重, 才下不来床,之前还是能下床的。

小白子早就设想了无数次被诘问的场景, 也预设了很多个假设的问题, 每一个他都能做出完美的答复。

太监生病就算能请来太医, 也不会有太医院记录的脉案, 前几天小白子病得如何,无从查证。

只能任他红口白牙一张嘴。

你们兄弟关系很好吧?沈知远突然问了一个似乎和案情毫不相关的问题。

小青子哭声一顿,小白子也迟疑一瞬, 复又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拍拍弟弟的肩膀, 先别哭,哥哥还没死呢, 就算是要死,也不是立时就死了。

关系倒也不差, 小白子斟酌着说, 青儿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时候我对他过分严厉了些, 我总希望他能够懂事一些, 在这深宫里, 不懂事的,早就成了亡魂,死到临头,我却又后悔没有对他好些,哪怕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擦干净小青子脸上的眼泪,青儿莫哭,哥哥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了,如今是罪有应得,你要替哥哥好好活下去。

陈筠将血衣放在桌子上,看沈知远一眼,复又看向小青子。

凶手是小青子的概率比小白子大多了,只是小白子主动认罪,物证又无法指向小青子。

沈知远摇摇头,小白子对答如流,是个心思缜密的。

他决定试上一试,所以你决定帮自己弟弟顶罪?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沈神捕在开什么玩笑?小白子脸上的表情未变,六扇门查案莫非都是靠推测,不讲求实际证据?这倒是有愧您神捕之名了。

我若说是呢?沈知远突然露出一个笑脸来,是带有恶意的,嘲讽的笑,为了成全我神捕之名,胡乱抓人也不是没有,六扇门有的是办法要他认罪。

小白子脸色终于变了,从陈筠和沈知远进门到现在,他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直到此刻,他游刃有余的面具才裂开缝隙。

小青子则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一夕之间,他不认识这位沈神捕了,这位民间有名的沈青天,都是这样办案的吗?他们这些人,一直都是这样欺压无权无势的人吗?老百姓还要感激他?尊称他为沈青天?天道何其不公?他们这些人,只因有个好出身,什么都有。

而他们这些人,命比草贱,生来就在泥地里,想活下来都要拼尽全力。

小青子很想冲出去,大声告诉他们,没错,人是我杀的,杀了他就能得一笔银子给哥哥买药,他是杀小屋子的刀,真正的凶手却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是你们之间的争斗,要握着这把叫小青子的刀去杀人。

但他的肩上,哥哥握他的手却越来越重,狠狠地压着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小白子定定的看着沈知远,沈知远同样面无表情地回望他,良久,小白子败下阵来。

都已经有了凶手,沈大人何必费事呢?他脸上又挂上谦和的笑。

是有了凶手,但这个故事不够离奇,神捕怎么能查不离奇的案子呢。

沈知远吹了口哨,似乎看到小白子为难的场景让他很是高兴。

小白子低头拧眉,细细思量他话里的真假,难道沈青天的名声,居然建立在冤假错案上?沈知远脸上还是邪肆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小白子,你们这些人的命,就是一粒灰尘,一粒砂砾,我并不放在心上,风一吹,就没了。

他又看一眼德妃,这位娘娘从进门起,就面色沉静,久病之人的房间,味道不会好闻,她却连鼻子也不曾皱一下,这屋里还烧着呛人的黑炭,是宫里最便宜的碳,也是小青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额,她却也不曾咳嗽一声。

倘若真如沈神捕所说,枉顾人命,为了区区一个杂役太监,这二位金尊玉贵的人何必耗费这许多时日呢?想通了这一关节,他温柔地抚摸弟弟的脸颊,笑道:倘若真是如此,那便是青儿的命了。

他油盐不进,沈知远又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强行收押小青子,小白子病得这样厉害,只得先叫人看着这兄弟两个。

他们走后,小白子长出一口气,他明白外面必定有监视的人,细细地叮嘱弟弟,别做傻事了,以后没有哥哥照顾你了。

哥哥!小青子满心都是哀恸,他知道哥哥存了死志,已经在交代后事了,那他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哥哥早死,离开这人世吗?小青子在哥哥的床边守了一整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他的哥哥还是死了。

他故意掀开了被子,被冻死在春天。

哥!哥!小青子痛哭哀嚎,他再也没有哥哥了,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也离他而去了。

他痛哭了一场,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原来除了眼泪,还会呕吐。

良久,小青子擦干眼泪,既然如此,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了。

看着他们抬走哥哥的尸体,小青子目光呆滞,心中决绝,哥哥,你等我,我这就下来陪你。

我招,他拉开帘子,走到门口,外面春光明媚,炽热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化不了他心里的冻。

他对守门的太监说,麻烦您通报一声,请德妃娘娘和沈大人来。

守门的太监叹息一声,小青子,你哥哥已经死了,何必呢?麻烦您了。

他礼貌地颔首。

也罢。

守门的太监摇摇头,通报去了。

德妃和沈知远来了,同行的还有言尔玉。

临时的公堂上,沈知远坐在上首,言尔玉坐在左手边,德妃坐在右手。

太监们押着小青子上来,他面色灰白,神情萎靡,身量单薄。

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沈大人。

他作了一揖,并非像宫里太监那样的拱手礼。

还不待沈知远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地说,小屋子是我杀的,因为哥哥生病了,我需要钱去给哥哥治病,太医院卖的药太贵了,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我们的积蓄全填进去了,于是我便动了邪念。

也是小屋子命不好,当然,我们兄弟的命也不好,我只是想让哥哥活下去,我们做错了什么?从进宫开始,我们只是为了求一条生路,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难走啊?我们这些人,不得主子恩典,连活也不能活吗?沈知远刚要阻拦小青子的自说自话,言尔玉却抬手制止,生而为人,不能也不该阻止另一个人发声的机会。

小屋子死了,我是杀他的那把刀,握着刀柄的却是你们。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沈知远出声制止,但小青子不听,他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听他说话,他只是说,在他能说话的时候,拼命说,说到死。

哥哥死了,我也要死,谁是凶手?是高高在上的你们,我们都是受害人,高高在上的你们才是凶手。

所谓公堂,天下哪里有公堂?公堂是权贵的争名夺利的地方,所谓公理,天下哪里有公理?公理不过是愚弄我们的把戏。

噗!小青子吐出一口鲜血,这像是开了他身体的闸门,他不住地往外吐出鲜血。

快传太医!言尔玉对外面喊一声,很快有人领命去了。

小青子躺倒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空中,不用了,我吞了银子,杀小屋子挣的银子,用来杀我自己,正好。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沈知远凑过来追问,真相的意义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哈~小青子自嘲一笑,你猜。

我也有愚弄贵人的机会啊,真是不亏。

小青子目光僵直地望着空中,哥哥,你来接我了。

他伸出手,脸上带着幸福的笑,目光渐渐散了。

言尔玉掐着自己的手心,小青子的话像丧钟,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上,丧钟为谁耳鸣?为你,为我,为众生。

众生平等,万物有灵,凭什么有人生来就高人一等,有人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出身没有办法选择,但在生命面前,总该是平等的。

扪心自问,言尔玉若是穿成宫女,穿成太监,穿成浣纱女,穿成青楼女子,穿成为生计忙碌的众生,她还能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吗?不可能。

一个人不应该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就看不见别人的悲惨,也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幸福,就认为世界都是幸福。

一个不吃人的社会,至少应该有奋斗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是书里的世界,但是星辰在运转,万象万物在更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谁都会生老病死,这和一个真实的世界有什么差别呢?为什么偏偏让她穿到这本书里?还要穿成皇上的贵妃?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那她必定是有使命的。

世界因为人改变,总要去试一下,即使力如螳臂,也要发出不屈的呐喊。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做了,就能种下希望,还会有来者,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祖宗规矩不可违,那就自尔玉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