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触感温软,像是上好的丝绸锦缎。
他用拇指按按,终于想起来, 这是不败的手腕。
昨日她越说越离谱,他握着她的手, 很想堵住她的嘴, 用什么堵呢?他要好好想想。
言尔玉昨夜被迫守他守了半夜, 他虽然悄无声息, 但眉头死死皱起,情况十分恐怖, 通过握住她的手, 言尔玉能感觉到他身上忽冷忽热, 热的时候远超人类正常的体温, 烫得像火,冷的时候像快冰,冻得人发抖, 后半夜情况才好些。
言尔玉想不明白, 身为龙子凤孙, 从小金尊玉贵,他从哪里染上这发作起来要人性命的蛊毒?其实他握着她并不算紧, 没有死死掐着她,让她难受, 但想要挣脱束缚, 还是要费些力气,言尔玉懒得挣扎了。
后半夜情况稳定后, 言尔玉懒得换位置, 索性爬上床, 躺在他的身侧。
皇帝轻轻松开自己的手,想要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查看她的手腕被自己捏伤没有。
他一动,头皮一疼,她睡得纯熟,无意中压了他的头发。
他稍微侧着身子,伏在她的侧上方,细细地看她。
她实在是生得好,就算是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也能发现她的肌肤白如瓷器,五官英气逼人,因着她合了眼,露出恬静的睡意,冲淡了攻击力,显得温柔了几分。
卫奕突然伸出手,隔着虚空,细细地描绘她的眉眼,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如点珠。
卫奕顿住,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为什么要做这些傻乎乎的动作,他收回手,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头,一手抽自己的头发。
他细心、小心、谨慎地托住不败的头,生怕弄醒了她,好不容易终于抽出了自己的头发,在放下的过程中,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在枕头上,卫奕长长吸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呼出来,言尔玉醒了,与他四目相对。
卫奕缓缓下落的手顿住。
言尔玉刚醒,其实视线模糊,看不请眼前景象,思维也是冻住的,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揉揉眼睛,思绪慢慢回拢,后脑下面枕着的柔软物事,似乎是人手?眼前放大的俊脸,似乎是皇上?呜~言尔玉双眼圆睁,像受了惊吓的猫,从喉咙底发出一声惊呼,她火速捂着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声。
她的记忆回笼,逐渐记起昨晚太晚了,皇帝又不放手,她只好翻身上.chang和皇帝一起睡,但天地良心,她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
不知为何,皇帝觉得自己有几分尴尬,像做了坏事被人抓包,明明他什么也没做,不是吗?他继续手中的动作,缓缓放下不败娇贵的额头。
咳~做作地清咳一声,卫奕尽量冷静地说,朕该上朝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皇帝已经跑路,徒留言尔玉对着空气,莫名尴尬。
怎么会这么尴尬啊,一大清早的!她要怎么面对皇帝?她真的没什么坏心眼啊!人固有一社死,或今天社死,或明天社死,古人诚不欺我也。
言尔玉丧气地在床上滚上几圈,对着皇帝的枕头又捶又打,呜呜呜,怎么会这么尴尬啊,美好的一天从社死开始吗?皇帝走了,她也醒了,还在乾正宫这社死现场留着干什么?言尔玉随意穿戴好物什,火速逃离现场,落下一支凤钗。
*你是说,贵妃今天早上才离开乾正宫?一大早就传来让惠妃不高兴的消息。
是……是的。
底下人不敢说话皇上向来克己复礼,从不在乾正宫召幸妃嫔,这是又为言尔玉那个贱人破了例?惠妃把手帕绞得死紧,恨不得手里捏住的不是手帕,而是言尔玉那个贱人。
皇上啊皇上,你是疯了吗?她是将军之女,言元帅威望甚高,言家权倾朝野,迟早会威胁皇位!历朝历代这样家世的后妃哪个有好下场?等等,惠妃转念一想,或许这是皇上的计谋?言家名声那样好,要处置言家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宠言家女,将她宠得不知所谓,将言家人纵容得无法无天,再抓住言家的把柄,覆灭全族。
惠妃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一个贤明的帝王,怎么可能三番五次为后妃破例?若是真为她好,该铁面无情才是,真属意的人,该为她经营名声,以待将来。
看着桌上的忍冬花,惠妃恢复了信心。
惠妃想通了其中关窍,心落回肚子里,这后宫里,上至贵妃,下至采女,有一个算一个?谁有她的名声好?人人皆知惠妃娘娘无愧她的封号,是个难得的贤惠人,处理宫务得心应手,又宽容和善,体恤宫人。
将来若要立后,她的顺位该排在言尔玉之前。
想想将来那般肆意的言尔玉不得不躬身对她行礼,她就算是给了她耳光,她也得生受着,因为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惠妃乐得笑出了声,她的两个贴身大宫女皆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虽然短暂地逃离了社死现场,但言尔玉还是得回去,因为改革宫制势在必行。
言尔玉躺在懒人沙发上,吃着素珠递到嘴边的水果,暗暗给自己打气,人这一辈子很短暂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很快就过去了。
参见娘娘。
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很快回来。
奴才见着不少身着官服的大人往宫外走,想来皇上是已经下朝了。
好。
言尔玉从躺椅上上翻个身,坐起来,素珠,把我的战袍拿来。
奴才告退。
小太监看准时机离开。
素珠取出娘娘的那套烟霞锦制的宫装,打趣道,娘娘前不久不还说这是工装吗?怎么又换了名称,叫战袍?碧荷也来凑趣,战袍不该是戏曲里将军的披风那样的吗,春风吹,战鼓擂,红袍将军怕过谁?你们不懂,我们社畜都是穿着工装打架的,用言语作为武器,天天和人掰头,扯人头花。
所以这是我的宫装也是我的战袍。
说话间,言尔玉已经装扮上了,这几个月来,她头一回装扮得再正式不过了。
正要出门和皇上血战一场,皇上来了,他是给她送还凤钗的。
还没开口,言尔玉便面色郑重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相商。
她将宫人面对的困难处境讲了,谁还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何苦来哉?臣妾希望能够给宫人一条宫外的出路,这些宫女太监二十五岁后,皆能出宫。
可。
改革宫制而已,说起来还算家事,只要有皇帝允准,爱怎么改怎么改。
言尔玉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前有长宁公主为护国柱石,代天巡狩,何不给其他女子一个机会呢?开女科,考贤才。
太监出宫后,也可参加科举。
她说得豪气纵横,似乎看见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景象。
想法与皇帝不谋而合,皇帝将簪子收回袖袋里,她双眼发光地跟他讲这么重要的事,什么簪子不簪子的?这件事能办,长宁姑姑巾帼不让须眉,皇帝并不觉得女子做官会比男子差,其实一直以来他也有一样的想法,但只能和缓着办,徐徐图之。
因为满朝文武皆男子,考女官,前所未有,让一个本来终身只能在后宅的打转的女子走出后宅,和男人争权夺位,一定会遭遇剧烈的反对。
或许他的有生之年,能让女科真的办起来。
皇帝敲击桌面,细细地思考,咚咚咚一声声落在言尔玉心上。
那就让女官自乾正宫始吧。
皇帝对言尔玉道,同样眼神发亮地看着她。
皇帝与言尔玉凑到一处,拟定了几个皇帝身边的职位,打算用女官代替宦官,走向人前。
*德妃压着太医给宫人看病,太医哪里愿意?他们自觉医术精湛,进宫是为了伺候贵人的,如何能纡尊降贵去给宫女太监看病,那岂不是辱没了自己?不同意便罢了,竟然有个别性子刚烈的,以死相逼,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们。
这若是在军中,德妃管他们去死,偏是在宫里,德妃还得好生好气地伺候他们。
满太医院的太医,平日里叫着医者仁心,宣扬着悬壶济世,除去姜太医,竟然无一人愿意为宫女太监诊治。
后宫里的妃嫔也不愿意,在她们眼中,奴才那就是个物件,生与死有什么要紧?死了是他没福气,可以再换一个,反正有的是奴才想到主子身边伺候。
现如今居然让主子和奴才同用太医,那这主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这岂止是在辱没太医,不是连带着侮辱他们吗?主子如今竟与奴才一样了。
有了后宫妃嫔的撑腰,那些个太医反抗更硬气了。
这年头,大夫是个稀缺资源,好大夫更是难寻。
而大夫的传承,只能靠师父带徒弟,名医将医术当做宝贝,只传给弟子,寻常人竟是无处能见医道药道。
姜太医这老头虽然说话难听了些,常常阴阳怪气,但治病从不含糊,往往药到病除,只是后宫生病的宫人数量太多了,姜太医只有一个,一天看诊,从早晨看到日暮,连口水也喝不上,即便如此,也看不过来。
有些宫女太监担心这样看诊的机会只有一次,各种装病,恨不得这一次,把一生的药都拿尽。
总之,一团乱麻。
言尔玉和陈筠的理想是好的,实践的过程中各种想到的,想不到的,问题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