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4 章

2025-04-03 04:16:51

是我贪图长辈给予的蜜罐温床, 上阵杀敌有什么好?动辄流血受伤,不如在这京城里,高枕无忧。

沈知远又饮下一杯茶, 他最喜欢的雨前龙井,如今竟然品不出什么味道。

你不必嘴硬, 陈筠放下点茶的手, 我曾经带过兵, 打过仗, 我知道疆场是怎样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是啊,没想到陈大小姐居然是鼎鼎有名的陈家战神, 您真是厉害, 后宫埋没了您。

沈知远接过茶壶, 最后那句话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在阴阳怪气。

他低垂着眉眼, 睫毛盖住眼睛,陈筠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年少相识, 陈筠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既然他不愿意承认, 那就不承认吧。

靖国异动频繁, 必有大战,自长宁长公主亡故, 我大曜从未打过大仗,陈家军中良将不少, 但无人堪为主帅, 沈知远,这是你的机会。

陈筠平静地分析局势, 长宁长公主在东北曾经狠狠的打击过靖国人, 在东北边境线立下一碑, 冒犯我大曜者,虽远必诛。

哦,沈知远放下茶盏,一甩自己的头发,吊儿郎当道,难得德妃娘娘看得起,只是沈某贪生怕死,不敢去啊。

如果战火未起,你确实能忍住呆在京城,但烽烟肆虐,沈家儿郎怎会偏安一隅?沈知远,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得已,但人生短短几十年,你总要听自己的心一次。

她太了解他了,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是隐忍的苦闷。

陈筠拉着沈知远的手,放在他的心上,不必急着回答,好好想想,听从你的心。

沈知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就是陈大小姐啊,从来不搞虚头巴脑的东西,永远直击中心。

陈筠很快放开自己的手,眼神望向亭子外面,已是初夏,御花园的花姹紫嫣红开得热闹。

她微微闭了闭眼,太热闹也不好。

沈知远沉默着,看向什么也没有的掌心。

陈筠静静地陪着他,像年少时一样。

好半晌,沈知远才回过神来,他像大梦初醒,忙不迭跪到地上,却并未磕头,只是微微低头,谢谢陈大小姐。

陈筠背过身去不看他,脑子里又浮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惹了她便这样认错,陈大小姐,我错了!沈知远不再耽搁,很快离开后宫。

陈筠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宫里,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玉!她欣喜地握着言尔玉的手,你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

言尔玉笑眯眯的,陈家战神快给我讲讲战场上的事,看你如何大发神威。

陈筠挑着适合她听得给她讲,本来情绪镇定,越讲越激动,忍不住边讲边武起来,也不再拘泥于合不合适,她想说的,一股脑竹筒倒豆子倒出来。

不像是讲故事,更像是对永远也回不去的峥嵘岁月的祭奠。

直讲到月上柳梢头,她终于尽了兴,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端起一壶茶对着茶壶嘴吨吨吨。

皎洁月色下,有一黑衣女子,踩着石凳,后仰着端起茶壶往嘴里倒水,长发随之垂落。

地上的影子像一个人穿着铠甲的人影,在大口饮酒。

陈筠不讲究地用袖子抹了把下巴,畅快地坐下来,心中郁结为之一松。

小筠还想去战场吗?朝中的声音,陈筠远比言尔玉知道的多,她知道前朝叫嚷着治她欺君之罪,或许有几道支持她重回战场的声音,但在洪流里,显得微不足道。

陈筠默然,语塞良久,久到言尔玉以为她不会回答,才有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不敢想。

想,但知道不可能,索性连想也不敢想。

*沈知远回了家,他的高祖母,曾祖母,祖母和母亲正在打马吊。

见他面有难色四个女人也不在意,男孩子就是要受些风雨,何况是沈家的男孩子。

沈知远坐在旁边的绣墩子上,托在腮看着这四个女人打马吊。

啪他亲爱的娘亲随手就给好儿子一个巴掌,不要手托腮,习惯病!沈知远委屈,明明小时候我这样做你说我最可爱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小时候你白白嫩嫩,做什么不可爱,现在人高马大胡子邋遢,自己心里没数吗?沈知远离绣墩子远一点,蹲在地上,确定他娘打不到的距离,依然托着腮。

我想去战场。

旁!旁!旁!旁!四声,桌上的四个女人一起扔了马吊。

沈知远以为自己要被四个人混合殴打,连忙抱住头脑袋。

谁知他的亲娘却稳稳地把他扶起来。

他的高祖母,曾祖母,祖母眼里有泪却又真心笑看着他。

这些年我们也想明白了,人有旦夕祸福,就算把你圈在京城,也未必能保你平安终老,上战场是沈家儿郎的命。

他的曾祖母开口。

孩子,跟我来。

高祖母带着沈知远去了他从未有资格进入的沈家禁地。

沈老太君仔细地从荷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间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从外面看,未见丝毫浮尘。

进门是两张椅子,贴着墙,房右侧是一张桌子和椅子,显然是办公的地方,右侧是一张拔步床,供主人休息。

在床侧,摆放着一套银白色的盔甲,一看见盔甲,沈知远眼睛就亮了,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盔甲发亮,经过岁月的洗礼,呈现厚重的银白色。

他想上手摸,又担心高祖母的龙头拐杖。

谁知这回高祖母却分外大方,试试吧。

沈知远迫不及待取下盔甲,爱惜地摸了又摸,才往身上穿。

看着穿戴着盔甲的孙子,沈老太君不禁潸然泪下,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

高祖母。

沈知远赶紧扶住老太太,老太太一向要强,这是沈知远第一次见她掉泪。

没事,高祖母是高兴。

沈老太君抚摸着头盔上鲜红的缨子,露出怀念的神情。

像,真是太像了。

‘白盔白甲白旗号,坐骑白龙马,手使亮银枪。

’戏文里都这么唱你高祖父,高祖母刚才恍惚间觉得是你高祖父在说话。

沈知远低头看身上的盔甲,原来,这是高祖父的战甲。

那这间房是?是你高祖父的公务房,封存已久,当年,他就坐那处理公务。

沈老太君抬手一指。

沈知远顺着高祖母手指的方向看去,想像着高祖父当年的风姿。

我沈家儿郎,没有怂包,到了战场上,不可堕你先辈的威名!是!沈知远朝着沈老太君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虽是初夏,夜晚还是寒凉,卫奕到昭阳宫的时候言尔玉正坐在门槛上等他。

她小小的一个,穿着雪白的中衣,抱着膝盖,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奕走过去一试她的手,冰凉,忙不迭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夜里凉,坐在这里干什么?卫奕伸手拉她起来。

看星星。

言尔玉拉着皇帝一起坐下。

阿奕,你看,星星好亮,你说星星要是在地面还会亮吗?说什么傻话呢?卫奕想要给言尔玉暖手,很快他发现自己比言尔玉的手更冷,尴尬地想缩回手。

言尔玉拉住了。

卫奕清一清嗓子,也仰头看星星,小手指却轻轻地勾言尔玉的小手指,星星落在地上,只会成灰。

言尔玉一激灵,还是面不改色说出准备好的台词,是啊,其实人也一样,要放在适当的位置才能发光,一旦脱离了适合的土壤,就没有办法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了。

言尔玉自以为自己说得非常隐晦。

卫奕一听就知她话里有话,他摸摸她如同黑色绸缎的头发,动作很轻,言尔玉毫无察觉。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想,其实德妃回到战场上,才是利益最大化,皇上的后宫少一个女人,前朝却多一个战神。

女人有什么要紧,毕竟后宫里这么多呢,战神显然是更重要的。

卫奕拍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这事不是那么简单,我已经放出风去了,要等前朝吵上几番,才能让陈筠回东北。

想了想,皇帝又道,我还打算写一封放妃书,放她婚嫁自由。

卫奕的大方倒是出乎言尔玉的意料,你就没有半点留恋?留恋什么?这宫中女子,除了你,我哪个都不稀罕!心里话他说不出口,也太轻率了些。

她是你的女人。

言尔玉觑着皇帝的神色,又发现,皇帝从耳尖开始,慢慢地,整张脸都红了,像是煮熟的虾子。

卫奕不说话,就那么憋着。

言尔玉拉着他,走吧,睡觉了。

她不是我的女人。

卫奕声音低沉语速飞快,生怕言尔玉听见了。

言尔玉耳朵一向好使,还是听见了,她发出清脆的笑,嘿一声。

*前朝中渐渐有了支持德妃驻守东北的声音。

面对这种声音,陈家人反应最大,陈家有此鲜花着锦的鼎盛,靠的是陈家战神,也是他们,最不希望陈家战神回到东北。

陈家家主甚至写信威胁陈筠,倘若她真的回到东北,便将她逐出家门,从此不再是陈家人。

言尔玉气笑了,对陈筠道,他们是不是忘记了,如今这个陈家靠的是陈家战神撑起来的,没有陈家战神,那所谓的陈家一文不名。

他们不是要断你后路,他们这是断自己的生路,这些同族,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