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拂过, 吹得檐下的灯笼摇摇摆摆，沁人心脾香味裹挟着风来，卫奕定睛看, 墙角种下了一架蔷薇。
许是夜深思虑会重，卫奕想起来那只小兔子, 比小孩的手要大一点点, 极通人性, 温柔而驯良, 毛茸茸的，会主动蹭蹭他的手指。
他当时也只是个小孩子, 遍体鳞伤从长门宫出来, 身边是陌生的人, 陌生的物, 只有掌心的小家伙，能给他一点温暖，但是很快, 这点温暖也被剥夺了。
那个会跑会跳会吃草的小家伙, 被活生生打死在他的眼前, 血流了一地，他倒宁愿被打的是自己, 小兔子知道什么呢？还不是任人拿捏？没有人会天生地无欲无求，小孩子更加不会制欲, 但鲜血与失去, 能教他们学会制欲，学会约束自己。
因为害怕失去, 不敢再拥有。
卫奕的脚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今晚他情绪低落, 本不想去见阿玉，却还是走到了昭阳宫寝殿前。
他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卫奕以为自己在做梦，这大好的夜晚阿玉不在挑灯夜战看话本？居然坐在屋檐下？卫奕觉得自己应该走，如此脆弱的自己，让阿玉看见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但脚仿佛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贪婪地看着那人。
言尔玉本来就是在等他，见他来了，主动上前挽着他的手，出宫去玩吗？所以阿玉不是真的爱我？只是想出宫？尽管知道真相是如此，卫奕还是十分珍惜被她挽住的时刻。
宫外有条花灯街，依旧灯火通明，大曜不设宵禁，比起宫内，宫外的夜生活更加丰富。
街道两边皆是叫卖的摊贩，卖花灯的摊子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轻巧美丽的荷花灯，绘着美丽女子的仕女灯……不一而足，一盏灯虽然微弱，千万盏灯同时照耀起来，倒像是进入了一个琉璃世界。
哎呦。
是小姑娘细细的声音，她一头撞在卫奕膝盖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鸢，你没事吧。
她的小伙伴们担心地问。
阿鸢揉揉鼻子，又欢快起来，再来追，谁追到我谁赢。
几个孩子很快一边笑着一边玩耍起来，伴着咯咯咯的笑声，手里的风车迎着风转动起来。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正是人间好时节。
街上不乏卖小吃的，套圈的，表演杂技的，言尔玉一路吃过去，瞧过去，买小小的一份，两个人吃刚刚好，绝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什么驴打滚儿，豌豆黄，雪里酥，红薯，板栗，统统来者不拒。
什么能让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高兴？当然是百姓的笑容。
别人言尔玉不知道，但是卫奕，言尔玉觉得他是高兴的。
长长的火龙从杂耍艺人的嘴里喷出，言尔玉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卫奕拿着她没吃完的栗子糕，看见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张大的眼睛，护着她不被人流冲倒。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照耀大地，卫奕看着拍起手来的她，真是人间好时节啊他想。
这条花灯街上，只有一家铺子没开门，那铺子三四层高，檐角尖尖，屋檐下挂着精致的流苏琉璃灯，风吹过，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引得不少路人仰头看。
言尔玉满面骄傲，但是又避着人，走到角落才轻声对卫奕道，知道那是哪里吗？于是卫奕也学着他的样子，四下观察以免有人偷听，用生怕别人听见的声音道：是哪里？是我的琉璃宝斋，那灯漂亮吧，我可是要做收割狗大户的女人。
言尔玉掐着腰，雄心壮志都在心中激荡。
没错，收割狗大户！卫奕学她掐腰。
他哪里不知道那是她的琉璃宝斋，只要她高兴就好。
后半夜，街道上渐渐没了人，言尔玉拉着卫奕，鬼鬼祟祟更在脚步匆匆的行人后面。
这种深夜归人常去的摊子，一定味道很不错，你啊，一看就不懂，只有我们老饕才懂。
她眉飞色舞地分享诀窍。
卫奕含笑点头，是。
果然，转过一个街角，是一家混沌摊，摊上放了好几盏油灯，勉强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明。
来一碗小混沌。
有客人说。
言尔玉学着他的话充作熟客，来两碗小混沌，记得你家小混沌最好吃了。
好嘞。
摊子上只有一个人忙碌，客人点了什么，是要自己去端的。
言尔玉和卫奕并排站在调料瓶子前，一勺香菜，两勺葱末，再来一勺辣凑凑的红油，很快碗里就浮起鲜艳的红色。
卫奕那碗，言尔玉没有放辣油。
和着后半夜的凉风，两人就坐在街角的半旧不新的板凳上，吃一勺小混沌，嘬一口汤，抬头看看月亮，很快从心里泛起暖意。
*照常处理完政务后，皇帝突然问，淰眔，你吃过小混沌吗？梅淰眔心中暗自惊奇，皇上一向不在意吃喝，永远只吃自己面前的那盘菜，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吃过，馅很少，没什么特别的。
梅淰眔摸不准皇上的想法，诚实地回答。
哦，皇帝沉默片刻，语带回忆道，朕昨晚吃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小混沌。
昨晚？梅淰眔捕捉到关键词，竖起耳朵，您昨晚和贵妃娘娘一起吃了小混沌？皇上不否认也不承认，眉头挑起来，似乎是认真推荐小混沌，那家味道不错，淰眔有空可以去试试。
唉，你们有情人饮水饱，自然觉得小混沌好吃，我这样的孤家寡人，从不觉得小混沌好吃。
梅淰眔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卫奕挑起的眉放下了，脸上微微有笑意，达到了目的，找下一个单身狗欺负。
经皇上一提醒，梅淰眔倒是想吃小混沌了，他把着绣春刀，慢悠悠在街上晃，转过街角。
快抓住她！往这边跑了！一队的彪形大汉拿着鞭子棍子和麻绳，在路上追捕什么人。
梅淰眔换了一只手握刀，小混沌馅料少，皮儿多，汤得鲜，这样烧出来的小混沌才能美味一些。
藏这儿了！有个刀疤脸的秃头蹿到梅淰眔旁边，指着旁边的筐子。
藏在里面的人如同惊弓之鸟，掀开筐子就往外跑。
她一身衣服有多处裂痕，血迹斑斑，乌发未束，凌乱地披散在身后。
已然迟了，大汉们形成合围之势。
她脚下一滑，摔倒在梅淰眔靴前。
救我！她十指上都是血，死死地抓住梅淰眔的靴子，皂靴的□□很快留下带有血腥味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