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卫奕不.行, 言尔玉不会怀疑他是和别人做了点什么才回来。
但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他从别人那里回来这件事本身就让言尔玉十分膈应。
没有发生什么,是他不愿意发生, 还是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他不能做点什么?言尔玉之前一直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但今天, 她知道无法逃避了, 因为卫奕是皇帝, 皇帝就是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怎么办?他去陪别人了, 她要怎么办?她要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折磨自己, 逐渐自毁, 还是会变得和大部分后宫的女人一样, 出手对付所有宠妃?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突然有些许后悔,为什么要动真感情?反正这里是书里的世界, 不是她的世界, 不是吗?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任务就行了, 最好像个执行任务的机器,除了任务之外,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付出, 更别说感情这样珍贵的东西。
言尔玉的心情陷入谷底, 她被一时的爱恋冲昏了头脑,却从未了解过卫奕的想法, 他或许觉得已经给她足够的宠爱了, 她为什么这么不知足, 想要得这么多?如此善妒,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贵妃。
卫奕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了,现在他有了家人,会有人一直一直地陪着他,陪他度过漫长岁月,陪他看过万千气象,铺天盖地的喜悦把他淹没。
前路风雨如晦,但他不再是踽踽独行。
卫奕很快发现言尔玉的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言尔玉了。
怎么了?他轻轻抚摸她皱起的眉头。
呵。
言尔玉冷笑,踮起脚尖,解开他的披风系带。
卫奕护住自己的系带,有几分羞窘,又带着几分无奈,阻挡住她的手,用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认真看她,现在还不行。
情到浓时,他不是不想做点什么,想想将来他们会有一个像她也像他的小孩儿,卫奕激动得灵魂都在战栗。
那个小孩儿,他一定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儿。
但是不行,他一个人受蛊毒折磨便罢了,不能让阿玉再受此折磨。
他知道蛊毒有多痛苦,更不能让她再尝试。
卫奕睁着大眼睛看她,言尔玉更生气了,她使劲瞪回去,咋了,别人脱得我脱不得?就许别人脱不能让我脱?卫奕越是不让,她就越是要脱。
卫奕左右躲避,还是让她得了手,活脱脱一个欺负弱男子的女恶霸。
明黄色的披风最后还是落在了地上,带起一些浮尘,里面是黑边纹金龙的明黄色中衣。
凑近了闻,他身上没有什么香粉味,似乎与那些女人并没有靠得很近,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今天没有靠很近,明天也没有近距离接触,不代表后天就不会滚到床上去。
他这样的身份,迟早会去找其他女人,迟早会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
想起这些,言尔玉像是全身都脱了力,揪着卫奕衣领子的手也逐渐放松,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真是没意思啊。
你走吧。
言尔玉背过脸去,既然知道未开会走上分崩离析的路,她觉得这时候的浓情蜜意,更像是讽刺,没意思,真是没意思啊。
如果糟糕的未来一定会发生,那她宁愿一切不曾开始,今天,就让她挥慧剑断情。
卫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刚才她还很高兴,她说是他的家人,昭阳宫会一直有一盏等他的灯。
为什么突然要赶他出门,是因为他不能......吗?若是因为这个,那他冤枉极了,他不是不行,只是发生之后,她也会染上蛊毒,他不能让她受这个苦。
到底怎么了?卫奕声音轻柔地问她,温柔地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
等我除了蛊毒,就可以敦伦了,你要是愿意,很快,我们会有一个继承我们血脉的孩子,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卫奕自顾自地解释,给她描绘一个有他,有她,还有孩子的美好未来。
言尔玉不为所动,他根本不懂他在生什么气,那时候,你的孩子可不少,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总能给你生下十个八个的孩子。
她冷冷地刺他,语言尖锐,他说他们的一个孩子,她偏偏接他和别人的很多孩子。
不会的。
卫奕觉得自己似乎摸着了她生气的原因,她是不是吃醋了?不想让他和别人有孩子?我不会和别人生孩子,从来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卫奕认真做出承诺,或许未来他会变,但当下,他确确实实只想要她一个人的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也明白人心易变,所以他会将后宫的女人都送出宫去,也不会再让新人进宫,极大地杜绝他变的机会。
现在情到浓时,你做出这样的承诺,只怕将来,你若是子嗣不丰,又要怪我了。
言尔玉抬眼盯紧他脸上的表情,不错过一丝一毫。
如果他有一点点地退避,她就能说服自己决然放手。
不会,卫奕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神色有丝毫的动摇,反手握住她的手道,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你,我不可能会因为子嗣怪你,如果没有你,子嗣也没必要,只是因为她或者他是你我的血脉,我才会对他有很多期待。
言尔玉纤长的睫毛,抖动得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微微盖住了圆圆的眼睛,卫奕看不见她的眼神。
卫奕叹息一声。
我生来孤独,先皇子嗣众多,我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卫奕讲了一个不算长的故事。
先皇子嗣很多,孩子们只能子凭母贵,卫奕的生母不仅不得宠反而失宠于先皇,所以他一出生就在冷宫里。
如果是个寻常的爱孩子的母亲,冷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但他的母亲最爱的是先皇,冷宫旷日持久的寂寞里,她心态逐渐扭曲,怨恨上自己的孩子。
自己是没错的,最爱的皇上也肯定是没错的,那是谁错了错了呢?是谁造成了冷宫里这样的凄惨状况,那只能是这个孩子了。
于是他的母亲,就亲手折辱打骂自己的孩子。
可怜的小卫奕,有记忆以来,就是被打骂,他的母亲,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拿针戳他,扇他耳光,随手拿起身边的柳枝抽他,或者兜头砸下一盒针线。
小小的卫奕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他偷偷看过别人的母子相处,和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别人的母亲,会给孩子擦汗,会给孩子喂好吃的糕糕,会关心孩子的冷热,他的母亲,只有打他,打他,还是打他。
他也想要那么温柔的母亲,或许也不用那么温柔,每天能够对自己骂骂咧咧的母亲也很好,他想要,真的对自己好的母亲。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卫奕终于明白,有人生来就是父母缘浅的,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说起这些事,卫奕表情平静,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摘掉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露出被盖住的一条因为积年累月,皮肤新陈代谢逐渐变浅的疤痕,就算是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有一道白色的浅浅的疤痕。
这条疤痕像是一条银河,父母之爱在那条,小小的卫奕在这头。
不知我母亲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固执地认为,我和先皇流着一样的血,先皇会在乎我,只要我血流得够多,就能让她再见先皇,于是她亲手下了刀子。
言尔玉看着那条碍眼的白色疤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显眼,当年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怕是奔着废掉这个孩子手指的目的去的吧。
怪不得卫奕常常戴着玉石扳指。
可惜啊,卫奕自嘲地笑笑,先皇子嗣众多,只是派了太医来瞧,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个排行不前也不后的儿子。
我母亲的一腔爱意,到底是错付了,爱上一个多情又无情的人,是她的劫。
卫奕说起那个伤害他良多的母亲,语气不曾有半分起伏。
言尔玉顺着疤痕的弧度,轻轻抚摸一遍,几乎是不假思索,她在他的疤痕处轻轻落在一吻,如蝶翼那样轻。
亲完了,她又像个小孩子那样,吹气,从她胸腔中呼出的还带有些微热度的气,落在早已经不疼的伤口上,卫奕心一颤。
吹吹,痛痛飞飞。
一个小孩子,差点被剁了手指,当时他有多疼啊,当年没有人这样哄过他吧?卫奕心房的角落里,有当年那个委委屈屈的小孩儿,被这个来自很多年后的吻,温暖。
他再也忍不住,澎湃的心潮化为行动,他紧紧把这个女子拥入怀中。
尔玉。
他郑重地叫她全名,而不是昵称,你看,我父母缘浅,生来孤独,很感激,你能来到我身边。
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平静的目光往外延伸去,外面是无尽的黑暗的旷野,不知潜伏着什么样的凶兽。
但是屋内,亮着一盏如豆灯火,怀里还有一个温暖的人。
那这也不能说明你将来不会背叛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太可怜了,言尔玉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执着地求一问。
我知道你会担心,会怀疑,会害怕,但不要拿你想象的槽糕的未来惩罚我,你至少给我一个自辩的机会是不是?卫奕能够理解她的不安,换位思考的话,他也会感到不安。
相信我。
他无比诚挚地看着她,握着她的肩膀。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真挚,言尔玉突然被点醒,贷款他的背叛,其实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在互相惩罚。
与其为没有发生的事相互折磨,不如先享受当下的时光。
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那时候就算决然转身,也还来得及。
那就先来算算帐。
言尔玉重新揪着卫奕的衣领子,问他,都脱成这样了,你是从谁的宫里来?大有他的回答不让她满意,她就怒而打人的姿态。
卫奕失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对不起......言尔玉警觉起来,不会吧不会吧,刚才还在说只有我,现在就是看过了别的亲亲爱妃过来的?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吗?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啊。
言尔玉恶向胆边生,想一巴掌把他推倒,远远推出门外去。
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就在乾正宫就寝。
言尔玉收回跃跃欲试的手,改为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
哦。
言尔玉整整他的衣冠。
以后不会了,我会早点回来,绝不让你空等。
卫奕郑重许下诺言,满脸都是认真。
折子嘛处理不完就带回来处理,反正每天都有那么多折子要处理,不能让阿玉一直等这么久,迟迟不睡。
他在外面处理折子,也能让她更安心入睡不是。
她睡觉,他熬夜处理折子,只要在同一屋檐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陪伴。
言尔玉解决了眼前的危机,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来,那后宫的那些女人怎么办?她们里,不乏可怜人。
有可怜人,自然也有可恨人,却没有办法差别对待。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们送还娘家,由宫中发放俸银直至出嫁。
这是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言尔玉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点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言尔玉想到了曾经后宫里的某一位,满脸都是促狭。
卫奕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芬贵嫔当时是真的怀孕了,虽然最后证明孩子不是你的,但她总要以为自己和你敦伦过,才能撒下这样的谎,你是怎么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的?言尔玉眼睛亮晶晶,都是吃瓜的兴味。
是欢情香。
卫奕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闭着眼睛,有时候......我逃避不了的时候,就会然上香,这香会使人产生幻觉。
言尔玉脑子里有画面了,一个大脑袋小身子Q版的卫奕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群穿着宫装的女人追他,被追上了,卫奕就一脸的自闭,自暴自弃地燃起手里的香。
噗嗤。
言尔玉毫不留情,狠狠笑出声来。
卫奕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是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阿玉想的不会是什么好内容,他不会想知道,于是他乖觉地没有问。
炎炎夏日,昭阳宫浓情蜜意,惠妃的宫里却恍如千里冰封。
惠妃对皇上心有怨怼却又不敢承认,也不敢表现出来,治好把所有的恨都转移到贵妃身上,只要贵妃死了,没有贵妃,皇上一定能变回以前那个皇上,对谁都淡淡的,绝不偏爱谁。
那样的皇上真好。
贵妃喜欢在宫里放鲜花?于是花房常常献上最新的鲜花?是。
大宫女芍药点头。
芍药,这事你亲自去办。
惠妃漫不经心放下手里的调羹,拿起帕子擦干净被燕窝沾湿的嘴唇。
芍药纳头再拜,是,主子娘娘。
慢条斯理地顺着自己的指甲,惠妃道,芍药,你娘老子是在府上庄子里吧,这事办成了,叫他升做管事吧。
芍药,你一家兴衰皆系于你身,你可千万别叫本宫失望啊。
惠妃只看着自己的指甲,不看跪在地上的宫女。
她一家子都攥在惠妃手里,谅也翻不出什么波浪。
芍药知道,这话是威胁,也是承诺。
到底是威胁多还是承诺重,她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