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一向不爱用熏香, 的宫殿里是自然的花香,用的护肤之物是草本精华,各色家具也并无异常, 难道方向错了,其实这毒, 不在细微不起眼的地方, 直接下在了娘娘的饮食之中?殿中省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 娘娘的饮食, 至少今日的饮食,没有问题。
姜太医得知这样的结果, 并没有十分意外, 若是寻常手段, 早就被发现了, 正是不寻常的手段,才会到今日娘娘晕倒才被发现。
如果不能从东西下手的话,那只能从人下手了。
卫奕抱着言尔玉一路来到乾正宫, 怀中的女子重量十分轻, 这些时日, 她似乎是瘦了,细细看着两颊, 确实是瘦削了,她一向生机勃勃, 永远眉飞色舞, 他却连她清减了也没发现。
卫奕忍不住想,要是他早点发现, 阿玉是不是不会这样了无生机, 她或许现在在外行侠仗义, 开封府沿路留下她的传说,或许眼神发光地和他说着自己的愿景,盛世光景长阔,或者发现了什么美食,露出皱着鼻子满足的笑,或许……终究是他没保护好她。
卫奕一步又一步,坚定地向乾正宫迈去,他去的不是一处宫殿,而是有她的未来。
月色皎洁,亮如白昼,照出御湖边的一丛竹影,微风吹过,竹移影动,有两人姗姗而过,影子交融,如同一人。
孙喜远远地跟着,觉得前面的皇上和娘娘自成一个世界,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的,针扎不进,油泼不进。
到了乾正宫,卫奕不曾假手他人,将言尔玉脱得精光。
他常常歇在照阳宫里,昭阳宫倒是有不少男子服饰,言尔玉不曾在乾正宫住过,乾正宫哪里还有女子服饰?卫奕只好寻了自己的衣衫来为言尔玉换上。
言尔玉睡觉总爱四仰八叉地,卫奕认真为言尔玉摆了个四仰八叉的睡姿,只当床上的言尔玉是睡着了。
陛下,姜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熬好了。
虽然不知药性,但是一些解毒的方子总是没错的,或许于事无补,但能求心安。
这碗药依旧是冠达熬的,这次不是奇奇怪怪的味道,冠达手没抖,眼也没斜,熬出一碗十分正常的汤药,只是可惜贵妃娘娘发现不了。
若是让贵妃娘娘发现我其实也能熬出正常味道的汤药,该是会追着我打吧,冠达眼中含泪,面上却有笑意,那其实也挺好的,冠达想。
卫奕把自己当做靠背,扶着言尔玉坐起来,接过那碗熬的浓浓的汤药,盛一勺往言尔玉嘴里送去,尔玉就算是在昏迷中,也本能地抵制苦药汁子,牙关不开,喂不进去。
刚换的中衣上,很快落满了药汁,湿了大半个衣襟,孙喜看着心焦不已,皇上,要不将娘娘的口腔打开。
卫奕懒得抬眼看孙喜,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滚。
像是猛兽被伤了根本的发出的有气无力的一吼,心灰意冷。
孙喜很快带着人出去了,冠达一声不吭,从食盒里端出另一碗汤药,沉默地行了一礼,倒退着出门,顺手关上了门。
阿玉爱洁,又讨厌吃苦药汁子,肯定不喜欢穿着这样的中衣,卫奕放平言尔玉,很快找出一件干爽的中衣来,给言尔玉换上。
言尔玉依然是那样四仰八叉的睡姿,似乎上一刻还对自己狡黠地笑。
卫奕看一眼床边矮凳上的汤药,像是怕惊扰了她睡眠,悄声道,阿玉,我陪你一起吃苦。
政事繁忙,卫奕丹凤眼的眼尾微微发红,烛光昏暗,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眼尾的红,竟然有几分像是血泪。
他挟了一口汤药,俯下身去,支起身体,对上如玫瑰般娇艳的唇,轻而易举撬开了她的牙关,将苦涩的药汁度过去,帮着她将药汁咽下去。
不带□□,无关风月。
浅浅的一碗药,很快喂完了,药真的很苦,卫奕很快发现言尔玉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忍不住再次低下头去,细细扫过药汁留下的苦涩,直到尝不到一丝苦味了才停下。
卫奕没有起身,这样相贴的姿势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他的爱人就在这里,触手可及,没有离他而去。
嘴里尝不到苦涩的味道,言尔玉这会子眉头舒展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雨水,卫奕很快尝到咸中带涩的味道,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湿漉漉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幼年凄苦时,他不曾怕过,如履薄冰时,他也不曾怕过,冠后危机四伏只会激起他的锐意进取,但是现在卫奕真的怕了,怕阿玉就这样一睡不起,怕再也见不到那个心尖尖上的灵动女子,怕他的余生,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
阿玉,卫奕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凄惶哀恸,今后,我不会叫你再吃苦了,你快醒来吧。
靖国左贤王之子,咱们再抽他几鞭子好不好?杏花巷的戏楼你要是喜欢,日日去也使得。
稻花香里的高厨,做的福饼你喜欢,我叫他进宫做御厨。
情人的絮语,像是燕子呢喃。
……吻去言尔玉言面颊上的泪珠,卫奕转身离开。
孙喜见到皇上出来,面上一喜,果然,什么事都没有国事重要,前朝几位大人已经在等着了,他不敢进去禀报。
陛下,徐太傅,铁御史,沈大人求见。
不见。
是,奴才这就……请各位大人们来,孙喜这才听明白皇上说什么,硬生生吞回要出口的话,奴才这就劝他们回去。
龙鳞卫!空中有人应声而落。
有消息吗?出现的传消息的龙鳞卫低下头,臣等无能,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短短时间,下手之人哪里能露出马脚,她既然敢下手,想来是沉得住气的。
太慢了,卫奕不想再浪费一刻,用刑吧。
陛下!龙鳞卫大惊失色,陛下一向仁善,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用刑?臣愿做陛下的刑具。
梅淰眔风尘仆仆,从远处奔来。
当年,梅淰眔说,臣愿做陛下的刀。
便成为皇帝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刀。
如今,卫奕需要一把刑具,梅淰眔就做卫奕手里的刑具。
梅淰眔忠于的,从来不是什么皇帝,而只是他卫奕。
卫奕眼尾还是有些微微发红,兄弟之间不用说太多,他将手掌至于梅淰眔肩膀上,下力气捏一捏,淰眔,拜托你了。
梅淰眔懂,单膝下跪,臣,梅淰眔必定不辱使命。
卫奕回到了屋里,那扇短暂开过的门,又缓缓关上。
指挥使,刚才的龙鳞卫十分地不解,甚至有些许惶恐,真的要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昭阳宫每一个人用刑吗?皇上的仁义,赏罚分明,明君风范,难道都是假的吗?不然呢?人命关天,等你慢慢查?那个龙鳞卫低下头去。
你告诉本指挥使查出凶手来要多久?龙鳞卫的头更低一分。
你查得,躺在床上的娘娘等得吗?梅淰眔声音骤大。
那个龙鳞卫立刻跪了下去,属下知罪。
陛下是难得的明君,宽容仁善,但...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属下愚钝,现在才懂,还请指挥使给属下一个机会。
小鑫,本指挥使记得,你来龙鳞卫一年了吧?梅淰眔低头看一眼伏在地上的下属,慢慢说。
这...是。
小鑫不知道指挥使意欲何为,诚实地回答。
回禁卫军吧,龙鳞卫不适合你。
龙鳞卫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虽有夸大,但龙鳞卫确实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承担的任务往往紧要而神秘,这样一支队伍,更要保证对陛下的绝对忠诚。
宁可sha错,也绝不放过。
梅淰眔带着禁卫军和龙鳞卫来到昭阳宫。
现在还没有线索吗?梅淰眔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面对昭阳宫众人,露出一个不坏好意的笑来。
无。
回话的龙鳞卫嗓门贼大,吓了众人一跳。
哦,梅淰眔手指抹过刀刃,漫不经心道:无妨,正好试试暗室新的刑具,本指挥使还没见过在刑具下还死撑着不开口的人呢。
众人一时间十分疑惑,没有线索也没有怀疑对象,这梅大人要从谁开始?龙鳞卫很快从暗室里拖出一件血迹斑斑的刑具来,那刑具上还有鲜血没擦干净,落了一路的血滴。
昭阳宫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刑具落在他们面前,都是骇了一跳,禁不住往后一缩。
让本指挥使看看,挑个顺眼的来试试。
梅淰眔眼神在昭阳宫的太监宫女里逡巡。
夏日的晚上,有凉风不时吹来,吹得龙鳞卫手里举的橙红色的火把轻轻晃动,吹得昭阳宫众人遍体生寒。
大胆,我等皆是娘娘身边人,你们怎敢动刑?碧荷第一个跳出来。
梅淰眔刚准备杀鸡儆猴,就有人主动跳出来,这人他认识,娘娘身边的碧荷。
啪一声,素珠一巴掌打在碧荷脸上,糊涂东西!素珠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娘娘必定危在旦夕,没有线索,所以才会动刑,以求快速找到下手之人。
言尔玉的身体底子本来就是姜太医补起来的,虽然补了,但也要常年累月才能牢固,被这伤人根本的毒一伤,那补好的脆弱的一层浮起来,便在外面发出来。
梅大人,素珠跪下道,奴婢愿意第一个受刑。
她是昭阳宫中最有体面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