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傅

2025-04-03 04:16:57

三月初,正是莺飞草长的好时候,书院里飘着清清淡淡的青草味儿,透过枝叶,仿佛能瞧见朦胧迷离的瑰光。

秦晚妆背着小布包,在书院里绕路,不知道绕到何处,走进一间雅致简朴的院落,里面走出个白发苍颜的老者,正捋着胡须,同周身的年轻人攀谈。

老朽久居深山,竟然不知道济朝出了世子这般的高世之才,惭愧惭愧。

可叹,世子若是生在京师,定为贤才良相。

老者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惋惜。

太傅抬爱荆了。

江曲荆回得谦卑,他今日穿了一身灰袍,手里携卷竹简,照例是温柔清朗的少年君子模样。

太傅亲临书院,我等喜不自胜。

年轻夫子出声,前厅备了茶,山长恭候多时了,还望太傅移步。

山长?老太傅似是糊涂了,须臾方道,老朽记起了,是那姓林的小儿。

他长叹口气,言语里带了点悲怆,匹夫尚知责有攸归,堂堂三元榜首,竟自甘堕落至此,尚不如匹夫耳。

老朽不见他,也不喝他的茶。

众人皆噤声。

秦晚妆拧着细眉,语带不悦,冷哼道,不喝便不喝,林哥哥的茶可贵呢。

你不识货,活该喝不到茶。

四下寂静,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落在院子里,显得格外显眼。

秦晚妆穿着青衣,像条矮矮的小竹子。

老太傅气笑了,对着小姑娘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青天白日抛头露面便罢了,竟也敢插长辈的话,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秦晚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训斥,小脸扑红,坚持反驳道,我就是要插话,你说得不对。

胡搅蛮缠。

老太傅自打告老还乡,就从未被人当众违逆过,气得拂袖,她一介弱质女流,竟也能出现在这般富有天下盛名的书院里,可见林岱岫那宵小确是个离经叛道的庸夫!天底下多得是巾帼英雄,女儿家便不能求学了吗?秦晚妆性子软,一生气就要掉眼泪,此时咬着牙,扑上去对着老太傅的胳膊啃了一大口。

放肆。

饱含威严的声音。

老太傅甩袖,小姑娘力气小,顺势摔倒在地,老太傅冷斥道:荒唐,女子娇弱,便该待嫁闺阁,听从父兄命。

林家小儿此举,名不正,言不顺。

倒置本末,贻笑大方。

浑浊粗粝的话语砸到地上,老太傅轻哼一声,示意左右把小姑娘扶起来,念你年幼,速速离去。

庄宿。

带笑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林岱岫青衣拖地,慢悠悠走来,他看了眼老太傅身边随侍的小厮们,又看见坐在地上抽抽嗒嗒的秦晚妆,往往,起来。

秦晚妆知道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乖乖听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湿漉漉的,张开双手等着林岱岫来抱她。

林岱岫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俯身与她平视,摔疼了没有?秦晚妆呜咽着点头,可、可疼了。

林岱岫轻轻抹干她的眼泪,又笑:那就记着教训,谁许你胡乱咬人的,脏了自个儿。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流了一会儿,老太傅被忽视,脸色难看,现在的后生,都如你这般无礼?林岱岫懒懒掀起眼皮子,把小姑娘拎直了,取出青色小瓷瓶,倒了颗小药丸,喂给秦晚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懒散,这祖宗身子弱得很,秦湫在她身上花的银子能买下你们十个庄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欸。

他想起什么似的,笑得疏淡,若是赔上你们整个庄家,大抵是担得起的。

庄家确实家大业大,怪道先太傅有此底气了,晚生佩服。

青玉骨扇抵着下巴,他细细端详着老太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眉眼愈发舒展,善意道:先太傅识得秦湫吗?还没等庄宿回答,林岱岫带笑的声音便悠悠响起。

应当识得,天底下谁人不识秦长公子呢。

他自问自答,秦家确为当世儒门正统,庄家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辈,先太傅常年在宫中行走,应当最明白。

放肆。

林岱岫一口一个先太傅,直直让庄宿气得喘不过气,他秦湫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秦家长公子?亦是个离经叛道的庸人......却没反驳秦家位高权重。

是了,我等皆是蔑伦悖理的小人,先太傅金口玉言,晚生记下了,来日上京定回禀主家,叫主家好生宣扬一番先太傅高论。

林岱岫揽着秦晚妆,仗势欺人的派头明明白白。

庄宿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江曲荆在侧,摩挲着指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跟上去,走到林岱岫面前躬身行礼:先生,弟子去听学了。

林岱岫淡淡嗯了声。

其他人听见山长和太傅的话,心惊肉跳、头皮发麻,要么仰头看天、要么低头看地,脚底好似生了针,刺疼刺疼的,噤若寒蝉,话毕便纷纷告别,作鸟兽状散了。

秦晚妆又迷糊了,林哥哥,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话,主、主家是什么啊......林岱岫牵着她,百无聊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又恢复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胡诌:秦家人姓秦,主家自然就姓主了,取了近音,咱们也能说他们姓朱。

有、有这个姓吗?秦晚妆不相信。

林岱岫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自然有。

他侧身扯扯秦晚妆的小脸儿,教训,你是哪家的小狗儿,竟然还会咬人,谁教你的?秦晚妆也觉得丢人,捂着小脸儿,不说话。

林岱岫也不再问她,只是牵着她走在小道上。

晨光熹微,雾气氤氲。

往往,你想要爹娘吗?他突然问。

秦晚妆愣了会儿。

她、她有爹娘吗?她眼巴巴地看着林岱岫,奶声奶气的,我有爹娘吗?阿兄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林岱岫听着她的话,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心里一边想着,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傻的小孩儿,一边又松了口气。

是了,你自然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姑娘,我瞧见了。

秦晚妆迷迷糊糊的,当、当真吗?我是如何蹦出来的?那石头的模样好看吗......若是石头好看,我长大后应当也好看的。

小姑娘的问题很多,林岱岫难得温柔,耐着性子答:唔,你娘是块漂亮石头,你以后自然也生得漂亮的。

那是个雨天,天上一落雷,你就蹦出来了,腾云驾雾的,像个小神仙,阿湫就把你捡回来养......小姑娘这会儿却抹眼泪了,抽抽噎噎:我、我与阿兄竟不是同样的血脉吗......林岱岫觉得这小孩儿怪好玩儿的,笑得清朗,阿湫也是那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们自然是同样的血脉。

小姑娘又高兴了,想法却偏到十万八千里,小姑娘记不得忧愁,此时眼睛里满是欢愉,她脸红红的,阿兄生得好看,那我日后应当、应当也很漂亮的。

她说完,又捂住小脸儿,躲开林岱岫的目光。

怪、怪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让鹤崽儿独守空闺叭,写不到他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