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人

2025-04-03 04:16:57

鹤声顿住, 茫然不知所措,依着那小猫儿的话乖乖站好了,怔愣着抬起头, 望屏风上画着的狸奴绕花图,眨了眨眼睛。

你是何人?你作甚要与我定亲?我可讨厌你了。

小姑娘的话软绵绵的, 娇声娇气, 此时像只凶狠的小奶猫儿, 愤懑地拍了拍桌,就像粉扑扑的小爪子踩在地上一样,没什么力道,但到底还是凶唧唧的。

话是软软的,落在鹤声心头却很重,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站在原地, 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 垂下头,扯下衣袖遮住方才沾了血的手。

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感,酸涩的苦楚密密麻麻爬遍四肢百骸,如虫蚁般钻入骨骼。

为什么呢。

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有风吹过,寂静无声。

好哇, 不理她。

无礼,好生无礼!无礼至极!气死啦。

秦晚妆愤懑地掏出纸笔,抓住狼毫在纸上重重写下几个斜斜歪歪的大字:兹有坏人一个,口哑心盲, 粗鄙无礼!她轻轻抖了抖宣纸。

她预备写下满满一页罪状, 拿去给阿兄讲道理, 教他看看他挑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可是讲证据、懂道理的好孩子。

哼——小姑娘坐在软榻上, 咬咬笔尖,眉眼弯弯。

十分得意的小样子。

她又道:我已有欢喜的人了,我日后要和他在一处的,纵然阿兄给你我订了亲,但我却是不认的。

我不认,便没人能让我嫁人!你给我识相点,去找阿兄退亲,我就不和你计较。

如若不然!如若不然——秦晚妆神色庄重,拧着眉头,说到一半卡壳了,滞楞着仰头看稻玉:如若不然……呀,该怎么说呀。

她想不出说辞了。

气死啦。

秦晚妆气得把狼毫一摔。

你欢喜什么人。

略带沙哑的嗓音。

——活像很多天没有休息好一样。

鹤声猛地抬头,眼尾带了点红,他咬着牙,语气颤抖,像沉入海底行将溺死的人,绝望地渴求着最后一丝空气。

你欢喜什么人……他喃喃。

你欢喜什么人啊。

我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你不愿意再看看我呢。

为什么我总是留不住你。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指尖按上腰间的短刀,鹤声慢慢弯起五指,握住刀鞘,有些失神,像是实在没什么办法了。

他得把人杀了。

无论秦晚妆欢喜的是个什么人,是江曲荆,还是其他的阿猫阿狗,他都得把人杀了。

他想。

对,把人杀了。

杀了就好了。

秦晚妆是他的好姑娘,只能是他。

谁都不能来抢。

绵绵软软的声音飘在风里,那小猫儿想起她的漂亮哥哥就高兴:我欢喜的人自然是天下第一好,你可万分都比不上呢。

他生得好看,性子也良善,待我更是天下第一等的温柔,他是顶顶好的人呢,任何人瞧见都会欢喜的。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会说话一样。

小姑娘回忆着,他穿白衣裳特别好看呢,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

总之,他比你好很多很多。

小姑娘张开手比划,比你好非常多,比云观山上的树还多,比洗梧江的江水还多。

我可欢喜他了,你才比不上他。

你是坏人,他却是天下第一好人!小猫儿娇声娇气的,想起她的漂亮哥哥,眼睛又亮晶晶的,像是发现深藏海底的珍珠一样,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嘭——短刀落地的声音。

鹤声怔怔站在原地,发现自己连握刀的勇气都没有,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脑海一片空白,看着屏风上的画样。

他听着小猫儿语气里的欢愉,想着秦晚妆喜欢的那个人,料想那也是个干净又温柔的少年君子,同秦晚妆一样,不染纤尘地长大,被所有人爱护着,一点腌臜都不沾。

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秦晚妆喜欢他。

既然他的好姑娘喜欢,那人也必定是个善良的人,有千百种好的模样。

不像他,躲在阴影里,像阴沟里的老鼠,终日与肮脏作伴,他的臣属惧怕他,他的敌人仇恨他,他的亲人厌恶他。

连他干干净净放在心头的姑娘也不要他了。

鹤声承认。

他嫉妒。

他嫉妒得快疯了。

可是我那么喜欢你啊。

我求神拜佛数十载才能再次来到你身边。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上辈子是江曲荆,这辈子又是旁人。

你总是不愿意看看我。

鹤声失神地站在屏风外,舌尖有些发苦,他艰难道:可是我也是个好人……我曾经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我曾经也如你欢喜的人般干净耀眼。

你能不能再看看我啊。

算我求你了,秦往往。

我也是个好人,我可以做个好人。

他两步作一步,仓皇地走到屏风边,踉跄了一下,手不知安放在何处,他的言语混乱无序,声线沙哑得可怕,我不比他差,你相信我……你能不能试着欢喜我一下,我也很好的……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做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做天下第一等的君子,我可以把自己变得干干净净,你能不能再看看我,我求求你了,你再看我一眼吧……你再看我一眼吧。

他在心里哀求。

昼光把少年人的影子拉长。

鹤声站在屏风外,慢慢跪坐下来,绝望地缩成一团,漂亮的眸子被手掩住,指缝流出滚烫的泪水。

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旁人了。

他想起先前带她进庙的日子,心像被石头压住一样,巨大的恐慌感袭上心头,他几乎不能呼吸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让你发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求求你了,秦往往,你再看我一眼吧。

秦晚妆被吓了一跳,爪子按在软榻上,轻轻抓了抓,茫然地看着稻玉,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坏、坏人怎么了呀。

她都没开始欺负他呢。

他还要她试着欢喜他。

可是她喜欢漂亮哥哥呀。

真是奇怪。

她都说了自己喜欢漂亮哥哥了。

她、她才不要可怜坏人呢。

如果没有他,自己就可以娶漂亮哥哥了。

秦晚妆从地上捡起狼毫,又写:坏人古古怪怪,是个爱哭鬼。

秦晚妆眼珠子滴溜溜转,想起自己带来的蒸山茶和欺负坏人的宏大计划,下定决心,抬着小下巴道:这样吧,你把那些山茶都吃了,我就考虑少讨厌你一点。

鹤声抬起头。

怔忪着望着桌上的山茶,僵硬地抓起脱水的花瓣,双目无神,清白漂亮的手撕着干枯的花瓣,一点一点放进唇齿间,他慢慢咀嚼着,垂着目光。

整个人像是埋在阴影里。

咦。

秦晚妆好奇地从屏风后探出小脑袋。

鹤声生得实在很漂亮,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眼尾发红,晶莹的泪珠顺着侧脸划下,映着泠泠的清光,衬得少年人的面容秾醴又瑰丽。

他跪坐在地,干枯的花瓣顺着清瘦的手腕滑下来,落在地上,漂亮得好像能开花。

他的目光轻轻垂落在地。

秦晚妆脑海炸了。

怎么、怎么是漂亮哥哥。

阿兄不是说不许她同漂亮哥哥定亲吗?小猫儿呆呆的,下意识把满是墨迹的宣纸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咕噜一声,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