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匣子

2025-04-03 04:16:57

鸟鸣啁啾, 晶莹的水珠压弯了绿叶。

秦晚妆吃了苦药不高兴,迷迷糊糊又开始哼唧,过了会儿, 她只觉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些,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像是有暖流流遍经脉, 四肢也不再僵冷。

小姑娘才安静下来, 乖乖巧巧阖着眼,小小一团缩在鹤声怀里,卷翘的长睫抖一抖,映着窗外洒进来的迷离清光。

少年人见她乖乖把药咽下去了,方才安心,轻缓地拍着小猫儿的后背, 先前那种密密麻麻钻入骨髓的惶恐无措这时渐渐散去, 他低着头, 放低了嗓音:往往。

秦晚妆从未如此喜欢过阿兄为她取的这个小字。

漂亮哥哥的声音清亮又好听,比箜篌琴笙弹出的清歌还要悦耳许多倍,干干净净的,像簌簌飘雪的平原旷野。

所以,当漂亮哥哥低着声音念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秦晚妆心里倏尔漏了一拍,小脸儿红扑扑的,又开始悄悄开心。

那么、那么好听呀。

少年人瞧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弯起的眉眼, 道:好孩子, 睁眼。

秦晚妆有些害羞, 耳尖红红的, 嗓音绵绵软软:为、为何要睁眼呀。

少年人轻声哄她:因为我想让往往看看我。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小姑娘张开嘴,磕巴磕巴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缩在鹤声怀里,又拉了拉少年人的宽袖,挡住自己泛红的脸。

此时天光大亮。

昼光清碎跃入柴屋,像一尾尾鲜活的小鱼,争先恐后打在少年人的绛红色长衣上,衬得少年人的眉眼愈发轻柔干净。

隔着绉纱布料,少年人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尖,低着头,倏尔笑出声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安定,他莞尔道:往往,你看不看我?滴答——有水珠自檐角滑落。

衣料轻薄,柔滑得恍若山谷里流动的潺潺溪水。

秦晚妆脑海一片空白,心跳好像停了一样,一时间注意不到任何外物,只觉得耳尖一阵酥痒,随后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像盛夏的葡萄冰糕一样。

漂亮哥哥的手很凉,像在漫漫雪山里深埋千年的冷玉,然而玉质莹润,放在日光下,就是温温柔柔的神仙模样。

你、你不要捏我的耳朵呀。

小姑娘忍不住抬起小脑袋,同鹤声对视,她对上少年人清澈漂亮的目光,又开始磕磕巴巴的,嗓音很低,温言软语同他商量,不要捏呀,我、我要害羞哒。

我是个可矜持的好姑娘呐。

小猫儿重重强调。

这样不可以。

漂亮哥哥总是说些让她害羞的话。

她一听见这些话就要脸红,一脸红她就不漂亮了;若是她不好看了,旁的人说她与漂亮哥哥不相称该如何是好呀。

她、她也是要面子的呀。

少年人对上小姑娘水盈盈的眸子,一颗心乍然软下来,昼光细碎,他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把这只娇气的小猫儿举起来。

噫——小姑娘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她似乎有些诧异,转转小脑袋往旁边望了望,眸子亮晶晶的,很快又自顾自开心起来,张开小手想握住昼光,然后开花儿给她的漂亮哥哥看。

小猫儿的嗓音软绵绵的:漂亮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少年人跪坐在地上,绛红色长衣垂落在肮脏的泥地,听见小姑娘的话,他压下心里翻涌成浪的复杂情绪,轻声笑笑,眸光清莹如许:我想仔细看一看往往。

唔——小姑娘心里又开始开小花儿,耳尖红红,说话又磕磕绊绊,可、可以的,我准允你看啦,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何时看我都是成的。

哎呀,漂亮哥哥做任何事都是成的。

谁让她日后要娶漂亮哥哥呢。

她、她既然要娶漂亮哥哥,自然对漂亮哥哥无有不应的。

*有风吹过来,枝叶沙沙作响。

全公公踩着石板慢慢往后退,动作很轻,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目不转睛盯着柴屋里的两个人,哼笑一声。

爷,咱们就这么等着?章伏在全公公身边站着,微微扫了柴屋里的人一眼,又转头对着全公公毕恭毕敬。

原先听见来人身份时,章伏吓得心惊肉跳,顷刻间都想跪下请礼问安。

但随即他发现,即便是太子,在贵妃娘娘面前也没什么好的活法,登时感觉到自己投奔对了人,连带着对那位曾经高高在上,他踮起脚尖都望不见的存在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啧。

现在是他在外头舒舒服服站着,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跪坐在肮脏的柴屋里。

这种想法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满足,章伏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飘在云端,晕晕乎乎的。

全公公在宫里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就看出章伏的飘飘然,哂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好好跟着娘娘,自然能保你荣华富贵不断,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全公公哼笑道,你倒是撞了大运了,能从娘娘那儿接来现下这档差事,你可千万别负了娘娘的期望。

是,是。

章伏点头哈腰,言语有些激动,小的感激娘娘抬爱。

他急于把活儿干完,好向上头邀功,这会儿有些迫不及待:爷,咱们什么都不干吗?咱们有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能把里面那两个砍死了。

乱刀砍死多难看啊。

全公公斜斜睨了他一眼,随意接话。

对上章伏讶异的目光,全公公带着笑,语气慈祥:那位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贵人,打小在娘娘身边养大的,娘娘心善,见不得残杀,故而特意吩咐要全他一份体面。

若是他不愿意呢。

章伏往柴屋里望了一眼,又问,若是太子不愿意自戕,咱们该如何跟娘娘交代。

全公公挽袖往墙边走,呵呵笑:那也只好乱刀砍死了,只是咱们得费点心,把他收拾体面点。

天底下多得是法子。

他又道,你就在这儿好好看着,对,就在这儿,不要乱走动,省的惊动了屋里的小老鼠。

乍然间,全公公僵住,柴屋里的少年人微掀眼帘,漫不经心瞧着他,懒懒散散吐出三个字:太吵了。

全公公单手撑着围墙,胸口的伤到现在还留着血口子,几乎在瞬间,他又回想起方才被少年人用刀尖抵着的窒息感,讪笑:是,咱家不说话了。

少年人又低下头,去哄怀里娇气的小姑娘。

院落内堆满了箩筐,全公公顺着空道走到院门口,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才落下来。

他看着柴屋,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向蒙面人使了个眼色,才扯着尖细的嗓音喊:殿下,时候到了。

您把三小姐带出来,老奴自然会把她送回秦府。

全公公眯着眼笑,慈眉善目的。

小姑娘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这会儿对坏人的话也听不真切,把小脑袋搁在鹤声肩头,嗓音绵绵软软的,尾音拉长:漂亮哥哥,他在说什么呀?他要送往往回家。

少年人伸手挡着小猫儿的眼睛。

唔——小姑娘下意识点头,又觉得不对:那他岂不是个好人了?少年人把小猫儿轻轻拢一拢,省得这只不安分的小东西落到地上,轻声笑道:现下还不是,待会儿就是了。

小姑娘觉得很奇怪,挣扎着爬起来想细细问一问她的漂亮哥哥,但小姑娘先前发了病,现下实在太累,又实在没有精力爬起来,小猫儿又开始哼唧:我好困呀——鹤声拢袖,低头静静看着她,看了良久,才道:往往可以睡觉,但是我待会儿叫你时,你得醒过来,好不好。

秦晚妆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重重点头,小下巴磕到鹤声肩头:我自然会醒的呀,你哪次叫我我没有醒呀,我是个很勤快的姑娘呢。

她觉得漂亮哥哥方才的话很没有道理,显得她格外懒惰一样,但分明不是这样,若是有人叫她,她自然能立刻醒过来呀。

少年人笑着看她。

这只娇气的小东西似乎不知道她说的话有多么不讲道理,这会儿还理直气壮的。

鹤声只好轻轻阖上她的眸子,他微掀眼帘,瞧见外面围着的死士,放缓了嗓音哄他的小小姑娘:好孩子,睡吧。

小姑娘阖着眼,沉沉睡去。

鹤声抬起头,漫不经心看着院落里杂七杂八站着的人,他把小猫儿安置好了,才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柴屋门口,微微歪着头,笑着看屋外提着尖刀的众人,绛红袖摆散散垂落,袖摆上撒了金粉,这会儿映着昼光,显得愈发瑰丽奇诡,少年人的脸色愈发苍白。

孤改主意了。

他慢条斯理开口。

孤决定,让你们都去死。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院落里,温温柔柔,却冰冷得彻骨,像是淬了三九天的寒冰。

全公公看着柴屋门口的少年人,突然笑起来:那就冒犯殿下了。

杀——尖细的嗓音响起来,像是尖刀划过铜器一样刺耳难听。

蒙面人刹那间动起来,一拥而上,长刀开刃,在昼光下泛着泠泠寒光,凌厉的攻势直奔少年人面门而去。

轰咚——院门承受了一道极重的拉扯,轰然紧闭。

全公公已然没了影子。

鹤声拂袖,仰身避开左侧砍来的长刀,随手从地上捡了条枯枝,往正中的死士手腕处轻轻一挑。

酥麻的感觉乍然漫过整条手臂,吧嗒——长刀落地的声音。

对上死士惊恐的目光,少年人轻轻笑笑:你不行,赴阴间再重头练过罢。

*全公公一口气跑出院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他躲在巷道里,扶着墙大口喘气,手止不住颤抖,晃晃悠悠从身上掏出个小匣子。

他低头看着匣子,不明所以地笑起来。

他知道太子爷文武两道皆是盖世无双的奇才,随手捡个什么物件儿都能杀人,但那又能如何,秦家那个小孩儿的命在他手里,江鹤声就注定死在荒郊小院。

全公公眉舒眼笑,伸手去开匣子的机关。

呲——血顺着胳膊流出来,全公公脸上的笑僵住了,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天三稳稳接住将将落地的小匣子,笑眯眯的:多谢全公公的礼,我这就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

近处起了兵戈声。

小院里,乍然出现一群执剑的黑衣人,场面登时混乱起来,四处都是刀光剑影,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整个院子。

天一半跪在地:属下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鹤声把睡熟的小猫儿搂在怀里,温温柔柔的,步子却漫不经心,踩在殷红的血迹上,绛红色袍摆被鲜血打湿,他浑不在意,微掀眼帘看了天一一眼,淡淡道: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