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温雅

2025-04-03 04:16:57

秦府依山而建。

此时, 昼日晴好,山风浩荡而下。

漂亮哥哥,我想你啦。

秦小猫儿扒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 不肯出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蹭蹭江鹤声冷白的脖颈。

她方才睡醒, 声音尚带着些湿漉漉的潮意, 却依旧是酥酥软软的模样。

江鹤声听惯了小无赖的情话,闻言只是轻笑,他把怀里黏黏乎乎的小姑娘拎出来,安安稳稳放在廊下摆好的蒲团上,单手揽着她。

少年人着素衣,乌发高束, 跪坐在秦晚妆身边, 给这只刚刚睡醒尚且迷糊的小猫儿倒了杯甜茶, 他偏头,眉眼轻弯,哄着小猫儿喝了些清凉的茶水。

语气一如往常:我同往往昨日方见过。

小猫儿乖乖巧巧坐在蒲团上,任由江鹤声喂她喝甜茶,听见漂亮哥哥的话, 她仰起头,轻轻昂了一声,怔怔的,歪了歪小脑袋。

原来她才睡了不到一日吗, 她还以为已经过了几年那么久呢。

哼——秦小猫儿有些不高兴, 磕磕巴巴道:我、我就是很想你呀。

漂亮哥哥, 往后, 你不能再把我丢掉啦。

她眨了眨眼睛,垂眸,声音小小的,有些委屈,我会很难过呢。

温凉的指尖穿过小猫儿乌黑的长发,少年人修长的手如松脂冷玉般,流着昼光,他揉揉小姑娘的长发,轻笑一声,哑然半晌,问:我何时将往往丢掉了。

你就是将我丢掉了呀。

小猫儿听见漂亮哥哥的话,轻轻哼了一声,很不满意的小模样。

没骨头一般,懒懒倒在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小脑袋枕在江鹤声屈起的腿上,她刚刚睡醒,眉眼尚带惺忪睡意,打了个小哈欠,轻轻嘟囔:雪那样大,我都找不着你。

声音软乎乎的,带了点小委屈。

往往。

昼光下,少年人身姿清瘦,漂亮得不成样子,他微微垂首,认认真真注视着小姑娘,伸手慢慢抚着秦晚妆的长发,轻笑:好姑娘,某愚钝,若是我当真做了什么让往往委屈的事,往往同我说一说,好不好。

清清冷冷的白茶香。

此时温声细语说话的漂亮哥哥,和记忆中那个总是手执竹简,扎着金丝发带的清贵殿下似乎重合在一处。

恰似一束昼光,穿过苍茫的大雪,穿过泥泞疮痍,穿过无数光阴岁月,终于在某个艳阳天,照进了回廊。

情至意尽,温雅如斯。

*秦小猫儿最后也没有将她记起的往事告诉江鹤声。

漂亮哥哥定然不喜欢那些难过的旧事,她是懂事的好姑娘,自然不该拿这些去让漂亮哥哥不开心。

她已经长大啦。

她可以自己把自己哄好呢。

云州入了夏,便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清凉凉的雨水打在青竹稠密的叶片上,发出松松缓缓的声响。

小姐。

十四端着梨木托盘,摆在小桌上,拿了一盘糕点放到小姑娘身边。

她声音柔和:主子现下还忙着,估计一会儿才能出来,这是主子今晨趁您睡着时,亲自做的酥酪,您先用些。

昂——秦小猫儿坐在回廊边缘,看着庭院里绵延不绝的雨幕,尖尖的小牙咬了口桃花酥酪,碎渣簌簌落下来,酥酪上留了个浅浅的小牙印。

桃花的清香混着乳酪的滑腻,又杂了些淡淡的甘爽,绵绵密密的香甜在唇齿间化开,秦小猫儿怔了怔,眨了眨眼睛,乌黑卷翘的长睫一颤一颤的。

熟悉的滋味。

秦小猫儿几乎在刹那间就想起了先前在文绮台的日子。

记忆里,漂亮哥哥被囚文绮台时,她还同他抱怨过,文绮台只有青梅可以吃,她都吃不到酥酪汤团儿了。

那时候的漂亮哥哥是什么样的呢。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手执书卷,温声笑:孤改日遣人送来些。

然而,那时候的太子已然失势,或许并不能让人日日都送这些精细糕点来,但是自打她说了以后,小猫儿在文绮台,却依旧能吃到许许多多的酥酪汤团儿。

滋味如手中的一般。

原来,那些竟然是漂亮哥哥亲手做的。

雨水顺着廊檐落下来,小姑娘的裙摆被打湿了。

秦小猫儿怔怔了良久,倏尔弯了眉眼,低下小脑袋,又轻轻咬了口酥酪。

往往。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并不寒凉。

素白长衣曳地,江鹤声身姿清雅,眸子清透漂亮,他看着廊边坐着的小姑娘,哑然半晌,在小姑娘身边屈膝半跪。

少年人偏头,眸光清清浅浅的,看着小姑娘,微凉指尖触上秦晚妆软乎乎的小脸儿,他将小猫儿脸上的雨水悉数拭尽了,温声开口教训:怎么坐在这儿。

语气带了些不满。

在想你呀,漂亮哥哥。

秦小猫儿声音清亮,这小混账只当自己在乖乖回答漂亮哥哥的问题,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说得话有多不妥,并且十分理直气壮。

少年人却怔忪半晌,哑然失笑,口中教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眉眼轻弯,对这小混账实在没法子:往往,这种话不能对旁人说。

不会哒。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乖乖巧巧的小模样。

她这样聪明乖巧,自然不会同旁人说这些话呀。

*草木招摇,细雨连绵,一束青枝斜斜探入窗子,长桌临窗,江鹤声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温声笑。

漂亮哥哥,你得数六十个数,然后才能来找我。

秦小猫儿弯着身子,瞧着懒懒散散撑在桌上的漂亮哥哥,眸光晶亮晶亮的。

往往。

江鹤声便也纵着小姑娘玩闹,他放下手里的书简,轻轻颔首:别再把自个儿淋湿了。

不会哒。

小猫儿答得飞快,一转头,就蹦蹦跳跳往外跑,预备找个绝妙的地方藏起来,让她的漂亮哥哥找不着她。

斜斜的雨丝打在乌黑的长发上,桃花树生了稠密的青叶,小猫儿爬上桃花树,借着枝干踩上瓦檐,她折了枝叶挡雨,坐在屋顶的平缓处,低下小脑袋,想要瞧瞧江鹤声找不着她的样子。

到时候,她就可以跳下去,让漂亮哥哥接住她,在漂亮哥哥怀里再躺一躺啦。

小猫儿等啊等,等到江鹤声在屋里寻不见她,出了屋子走在回廊下,少年人方踏出门槛,却站定,温声问候:长公子。

秦湫青衣如碧,立于庭下。

他对着江鹤声,低声称了句殿下,便抬眼,看瓦檐上拼命往后躲的小家伙儿,笑着,声音却很淡:秦往往,长进了。

小猫儿从瓦檐上下来,十分识时务,垂头耷脑,可怜巴巴的:我错啦,阿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恶哇。

*秦晚妆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探出小脑袋,望着车外的街市,有些好奇:阿兄,我们要去何处呀。

出城送客。

秦湫的声音温温凉凉的,骨扇敲敲秦小猫儿的后脑勺,他又道:回来,坐好。

昂——秦晚妆于是乖乖巧巧回来坐着,酥酥软软的小懒骨头坐着坐着,整个人就躺了下去,她举起手,长睫一颤一颤的,开始认认真真数着自己的年岁,开口:阿兄。

嗯?秦湫微掀眼帘。

只听见这小混账软绵绵的声音:阿兄,我何时才能及笄娶漂亮哥哥呀。

秦湫气笑了,懒得理她。

这小混账又凑上来,眸光晶亮晶亮的,细声细语不停地喊阿兄,刨根究底,十分好学。

青年人眉目疏淡,声音如沉金冷玉般,带了些温凉:你去认江鹤声做阿兄,让他告诉你。

秦小猫儿眨了眨眼睛:倒也可以。

秦湫怔了一会儿,淡笑:你说什么?小猫儿悄悄往边上挪了挪,不敢答话。

她觉得,她若是再说下去,阿兄定然要罚她了。

这时,西桥的声音响起来:东家,到了。

秦晚妆如蒙天籁,连忙跳下车,西桥帮她撑着伞,郊野烟雨正朦胧,远山隐于薄雾之间,愈添野趣。

秦府里的小祖宗虽惯来被身边人捧着供着,但出城的机会其实并不多,秦湫不愿意让自己细心浇灌的金枝玉叶蒙受外面的风霜,时常将她拘在府里。

故而,小猫儿陡然来到郊野,现下见了什么都觉得颇新奇,蹦蹦跳跳就想往伞外跑,却被秦湫止住了。

阿兄。

小猫儿声音轻轻的,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跑不出去,叹了口气,乖乖巧巧站好了。

气死啦,她只是想出去溜达溜达呀。

这有什么要紧。

小猫儿有些不开心,又开始哼唧,却听见兄长清清凉凉的声音。

青年人着素衣,长身鹤立,身姿清雅,他对着几步外停着的马车,俯身行礼,作了个长揖:闻说父亲回京,湫携往往特来拜别。

嗷——坏人。

秦小猫儿耳尖颤颤,她看着眼前的车马,明白了,她安静下来,也不闹腾着出去玩儿了。

阿兄先前说过了,对爹爹要恭敬一些,哪怕恭敬不起来,也要装作恭敬,虽说她并不认那个坏人,但谁让她是个懂事又听话的小姑娘呢,她得给阿兄些面子呀。

于是,软乎乎的小猫儿也学着阿兄的模样,低下小脑袋,双手交叠作了个揖,轻轻道:拜别拜别。

秦相掀开车帘,慢慢走出来,赶车的侍从连忙撑伞,毕恭毕敬跟在秦相身后。

他换了身深色的常服,眉目间有些倦怠,朝中数十人接连上折弹劾,他近日颇有些疲累。

秦慵归,别忘了你答应为父的话,年关之前,为父要在京师见到你们两个。

冷沉的声音落在郊野。

秦湫不应话茬,轻轻笑笑,声音温和:敬祝父亲此次回京逢凶化险,再添勋业。

小猫儿也跟着说:勋业勋业。

……良久的静默。

回京有什么不好。

秦相冷笑一声,火气腾地一下升上来,他指着官道边清清雅雅的青年人,指尖颤抖,怒而拂袖,临了忍不住出声呵斥:秦家的脸面悉数被尔等丢尽了!秦湫眉眼温顺,恭敬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相府的车队渐行渐远,才直起身,温声道:走罢,回家。

嗷——小猫儿蹦蹦跳跳赶上秦湫,仰起小脑袋,轻声提出诉求:我想上街逛一逛,好不好呀,阿兄。

秦长公子偏头看她,有些好笑:嗯?你说什么。

小猫儿振振有词:阿兄,我方才可乖啦。

我这样乖,你让我去街市上玩儿一玩儿做奖赏,我日后就会更乖了呀。

秦晚妆扯扯秦湫的袖摆,试图向她的长兄传授一些教导自个儿的道理。

是么。

秦湫声音温凉,眉目疏淡,却没有扰了小姑娘的兴致,轻轻颔首,道:可。

他吩咐西桥道:去果子巷。

果子巷里悉数是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

即使下着雨,街市上的小摊铺面大都还开着,人们撑着伞,鞋踩进浅浅一层水洼,溅起泥水,人声喧嚷,叫卖声不止。

秦湫不喜喧闹,独身去了茶楼,放纵小姑娘自己去玩儿,只让西桥跟着她。

小猫儿咬着脆桃儿制成的果子冻,窜来窜去,倏尔,在一个摊子前停下,低下小脑袋,细细端详着一只红玉笄。

红玉笄尾部细长,头部呈仙鹤振翅欲飞状,殷红的玉石搁在锦帛上,晶莹剔透,恰似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清冷冷,却并不寒戾。

像漂亮哥哥瑰丽清透的眸子。

这是西丹上好的水玉,小姐您瞧瞧,这成色堪称绝品,您再看看这卖相……小贩喋喋不休,嘴皮子开了花儿一样,喜笑颜开。

斜斜的雨丝擦过小摊上的棚子飘进来。

雨丝打湿了小姑娘的长睫,秦晚妆眉眼弯弯,眸子晶亮晶亮的,她捧着红玉笄,转过身,声音软软的:西桥哥,你快瞧,它是不是很漂亮。

很称我的漂亮哥哥呢。

小猫儿也不等西桥回答,兀自把红玉笄装起来,娇声娇气的:付银子呀。

西桥没带够这么多银子,只取出一块印了金山茶的令牌,拿给小贩看。

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目光,西桥温声解释:这条街上的摊铺货物悉数归属商行,小姐若有喜欢的,可尽取之。

当真吗?小猫儿眨了眨眼睛,巴巴道。

当真。

西桥应。

这可是你说哒,我记住啦。

秦晚妆有些开心,蹦蹦跳跳往前走。

这条街上的物什儿都是商行的,那就是阿兄的,西桥哥说她可尽取,那定然是阿兄的授意。

那她在这条街上拿些好看物什儿,送给她的漂亮哥哥,也是一件十分合理且正当的事啦。

换言之,她可以拿阿兄的银子,养她的漂亮哥哥啦。

秦小猫儿很开心,十分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她在果子巷来来回回走了几轮儿,像个屯栗子的小鼠一样,点了许许多多的好看物什儿。

阿兄,我回来啦。

小姑娘抱着两个小布袋,坐上马车,她低下小脑袋,细细清点,这些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是她想要亲手送给漂亮哥哥的,旁的都已着人送回秦府了。

家里的小混账做了什么事,秦湫自然都已经知道了。

此时,青年人坐在马车里,眸光清疏浅淡,他懒懒倚着软枕,看着秦晚妆忙前忙后的小模样,淡笑:好孩子,阿兄把整个商行都送给江鹤声,好不好。

只见这小混账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她仰起小脑袋,仔细想了想,声音小小的:可以吗?秦湫又笑: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