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刘景辰不太清楚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崩溃中混杂三分屈辱，屈辱中还有三分侥幸。
枫前馆里头的客人那么多, 眼前的服务员每天都得接待几十位客人……大概，或许，他应该不会认出自己来？想到这儿，刘景辰有了点底气, 挺了挺腰杆说：我不进去。
停顿两秒, 再添上一句：我是路过的。
哦……何明灿客气地点了点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我看您站在这儿，就先入为主了。
刘景辰紧了紧围巾, 佯装大度地说：呵呵，没事。
告别奇怪的路人，何明灿低头看了眼乖巧吃饼，终于安静下里的大狗，呼出口气，回到枫前馆继续工作。
然而……在一整个牛肉酥饼被消耗完以后，金毛大狗嗅着空气里的香味儿，再次难熬地吠了起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悠长的余音中气十足，绕梁不绝。
食客们憋不住了：姜老板, 你们这隔壁养狼的啊？姜老板, 咱这耳朵受不住啊！嘴里都要没滋味了！老板, 店里装个隔音吧！姜瓷：……姜瓷只能亲自绕出去。
隔壁的店里平时养了只看门的金毛, 温顺黏人, 姜瓷还逗过它几次, 但从没有一天碰上它叫得这么烦的。
姜瓷走到小卖部里，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谈了一下宠物噪音的问题。
然而，那老板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姜瓷感觉自己也说不准。
姜瓷：老板，您这狗挺精神的啊，但它这个叫声，您受得了吗？老板：你们今天卖这牛肉酥饼啊，多少钱一个？姜瓷：老板，我们店里要做生意的……老板：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或者我现在就去买一个过来？姜老板，帮我看一分钟店好呗？姜瓷：……老板：对了，它到底多少钱？姜瓷：……姜瓷：三十。
不过今天您是买不到了，今天限量，刚卖完了，明天吧。
老板：不是我说，姜老板，我们是不是邻居，是不是街坊？你卖完前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下啊！明天还卖吗？不对，明天还限量吗？姜瓷一阵心累，斟酌了一下，换了种说法：您这狗把我们的客人都叫跑了，明天我就没办法做这酥饼啦。
这回，小卖部老板终于回过神：好吧……哎，不好意思啊。
我教育教育这小家伙。
他解释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就是喜欢吃牛肉，你以前做的东西不是牛肉馅儿的，它反应就没这么大。
姜瓷看着站起来快跟她差不多高的小家伙，欲哭无泪：我现在知道了。
……牛肉酥饼上线第一天，在开店三分钟后迅速售罄。
十名买到牛肉酥饼的客人，在枫前馆其他客人的热烈注视下，痛苦又甜蜜地把酥饼吃完了。
感觉自己是被群狼盯着。
有食客这么说。
末了觉得措辞不对，又补充道：呵呵，开玩笑的。
其中几位食客完事儿以后，还要坐在椅子上，用纸巾慢悠悠地擦去嘴上的肉汁，发出一些类似绝了、今天真幸运、太好吃了之类的声音，牢牢地吸引了一波仇恨。
尝过牛肉酥饼的客人们都对酥饼赞不绝口，没给出负面反馈，姜瓷于是将酥饼的最终口味确定下来。
第二天，枫前馆的外送服务正式上线。
从四点半起，姜瓷就开始坐立难安。
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在其他方面的经验也相当丰富，唯独是涉及到网络时，姜瓷充满了一种对于未知的不安。
而且，在外送方面，她的经验确实也挺空白的。
金丝枣泥酥五十个，牛肉酥饼五十个，桂花糕一百六十块……这个数量合适吗？能卖得完吗？要是不够了怎么办？姜瓷抓住正在擦桌子的梁卉：梁阿姨，你觉得呢？梁阿姨是第N次回答小老板的问题了，不过脸上还是很耐心，毕竟这是她的东家。
而且从年龄上，她看姜瓷也有一种看女儿的感觉。
梁阿姨安抚道：小老板，你别担心。
肯定卖得完的，就凭我们店里的口味，估计没多久就得被抢空了。
姜瓷不信：但是我们在平台上还是新店吧？没有过评价，连销量都是0，看起来就是个黑店，真的有人买吗？梁阿姨：……怎么有管自己店叫黑店的？梁阿姨耐心地说：凡事慢慢来嘛。
就算线上卖不完，咱在店里肯定卖得完，我们准备得也不多，而且，你看店里昨天那么多人想吃呢。
姜瓷张了张嘴，继续纠结：那要是……太快卖完了呢？梁阿姨无语，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安抚着补充道：如果准备得不够，太快卖完的话，我们直接在软件上选打烊就行了，这样就不会有新的订单进来。
姜瓷像是被劝服了：好吧……你说得对。
梁阿姨长长地呼出口气。
……晚五点，枫前馆开业，线上的外送服务也在这一刻开张。
姜瓷一边招呼着店里的客人，一边不断分神关注着外送情况。
何明灿对软件操作的熟练度比她强一些，于是，这部分的工作便交给了何明灿。
开店十分钟，姜瓷送了五次餐出来，也就问了何明灿五次同样的问题。
有订单没有？还没有，老板。
何明灿这么回答了五次。
怎么会没有呢……姜瓷郁闷极了。
她的手艺，当年可是能吸引着老饕从城东排到城西！在这个时代，就这么不受肯定吗……店里暂时没有点麻婆豆腐的客人，姜瓷干脆对何明灿说：你帮忙上会菜，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姜瓷紧张焦虑地站到了柜台的屏幕前，漂亮的眉毛蹙了起来，双眼认真地盯着……一动不动的界面。
【订单数：0】姜瓷：。
她看得认真，甚至没有及时留意到走进店里的新客人。
姜老板！今天我卡着点过来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牛肉酥饼卖完了吧？叶弘亮一走进店铺里，便热情地和姜瓷打招呼。
姜瓷愣怔了一下才抬头：哦，有的。
哦？真的啊，那先来两份。
叶弘亮赶紧说道。
叶弘亮的身后，祁砚跟着走了进来。
姜瓷眼前一亮，身前的男人气质矜贵，举止相貌都非常亮眼，纵使这些天他都没有在店里再次出现过，姜瓷还是一眼认出，他是那天地痞闹事时，站出来帮自己的人。
她后来拜托叶弘亮转递过吃食，以表达自己的谢意，但两人确实没再见过面了。
姜瓷一笑：你好啊，那天还没谢谢你。
不用客气。
祁砚少见地微笑了一下。
您还记得我老板啊？叶弘亮大咧咧地说，他这些天可是忙疯了，每天我带枫前馆的菜回去啊，那简直是我老板的回血药！太好吃了你这儿的东西！叶弘亮平常吹习惯了，今天也像往常一般不过脑子地吹着枫前馆的彩虹屁，没有留意到，旁边祁砚的神色有点儿微妙。
姜瓷听乐了，眼睛弯起来，莞尔道：真的啊？祁砚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姜瓷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想吃什么？祁砚：……一份鲜虾云吞面，谢谢。
叶弘亮：我要一份麻婆豆腐套餐，还有，刚刚点的两个牛肉酥饼，姜老板你可别忘记啊！姜瓷笑道：好咧。
姜瓷给他们记完账，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转向了一旁的屏幕。
看到软件界面上的数字，少女原本还春风满面的脸庞，突然就忧郁了一点点。
转变还挺明显的。
祁砚盯着她看了会，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姜老板。
姜瓷：啊？祁砚：你在担心什么吗？对上姜瓷茫然的目光，祁砚补充道：从我们进店开始，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姜瓷：……姜瓷：紧张？我没有紧张啊。
何明灿正送菜出来，他认得叶弘亮这位熟客的脸，顺嘴解释：今天我们店开通外送，咱老板怕没人光顾，浪费东西了。
姜瓷没来得及阻止，何明灿又说：哎呀你们不知道，她都紧张一下午了，一个问题问八百遍。
何明灿话音一落，叶弘亮便说：你瞎讲呢？就凭姜老板的手艺，怎么可能没人光顾！姜瓷：……姜瓷一脸忧郁。
叶弘亮愣了下：不会吧？姜瓷纠结了两秒，坦白道：真的……从我们开业开始，这平台上就没接过单。
怎么可能？！叶弘亮震惊了，不对啊，为什么呢？姜瓷：……她也想知道。
祁砚进店以后，便发现姜瓷微笑表情底下隐藏的心神不宁，他大概看出姜瓷在担心着什么，可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试图安慰：没事，会有第一单的。
姜瓷听出来这是安慰，苦笑着说：谢谢啊。
祁砚看着姜瓷的表情，斟酌了两秒，开口说道：外送和实体店面向的客户群体虽然重合，但总体还是有不同的。
姜瓷：……？祁砚：枫前馆实体店的运营已经相对稳定了，客流情况也很不错。
不过，线上平台其实是另一个领域。
对于枫前馆来说，这相当于一个新的战场。
姜瓷听得半懂不懂。
祁砚继续说：枫前馆是具备实力的。
只是，征服一个领域，一开始总有起步期，等在新的战场打出名气后，发展就会很快了。
祁砚总结：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会卖出第一单的，而且等在平台上的口碑做起来后，枫前馆的发展会很快。
姜瓷缓慢地理解了一下眼前男人的意思。
刚刚的话，虽然夹杂了一些她不太懂的术语，但她大概也能听懂个七八成。
比如，起步期这个词，她就很理解。
是啊，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未知的领域，她没把握，心里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一次，姜瓷是真的被安慰到了。
而且，她明显能察觉到眼前男人的好意。
姜瓷笑起来：谢谢啊。
那就承你吉言了。
少女眼眸微弯，眼神亮晶晶的。
祁砚移开目光：不客气。
在枫前馆的一角坐下以后，祁砚掏出手机，在叶弘亮不愧是老板又在工作的目光中，划开屏幕。
他的手机界面是很干净的，只安装了必要的工作软件，软件的配色都是偏向商务的蓝黑色调。
祁砚动了动手指，不一会儿，界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亮色软件。
软件LOGO的设计很活泼，配色也亮眼。
祁砚点进去，快捷地完成了注册，然后搜索到那个令姜瓷心心念念坐立难安的存在。
五秒以后。
明灿！过来这儿操作！我去准备菜品！姜瓷兴奋地把何明灿叫回工作岗位，自己终于放心地回到了后厨。
……当然，枫前馆外送事业的困境，只持续了一天。
第二天，姜瓷就通过食客们苦逼的抱怨，知道了所谓外送事业第一天遭遇的惨剧，只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她终于把外送给开了。
姜老板，我等了一周多啊，天天搜你的店！我都等累了，你才一声不响地开起来！我就第一天没赶上，等我发现了，东西都没了！姜老板，我和同学们都以为你还拖着呢！你看，我们今天还过来，就是以为你还懒得搞外送！姜瓷呵呵笑着，辩解道：不好意思啊，前些天我那也不是懈怠，我准备新菜呢！好吧，姑且信你。
食客们一脸不信地敷衍道。
姜瓷：……不过，确实如祁砚所讲，这些会搜索她店铺的人，都是亲身来过店里的熟客。
他们会在不想出门时，为枫前馆贡献一些销量，贡献完了再真情实感地吹一通彩虹屁，抒发享受完美食的激动心情。
而未曾踏足小馆子的食客们，在面对着这家名声不显的小店时，还是会有些犹豫。
……傍晚，A大校园某幢学院楼中，裴平正和一位在宿舍闹了矛盾的学生谈着心，即便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他也没表现出不耐。
换宿舍的事情，老师先做做工作，再给你回复。
裴平和蔼地说道，等学生的心情平复下来以后，才温声细语地把他送走。
掩上办公室的大门，裴平一屁股坐回办公椅上，长长地呼出口气，歇了会儿才神色疲惫抓起手机。
哎，居然七点了！裴平看到时间，顿时一阵头疼。
也是这时，吃过晚饭的同事回到了办公室，看见他一副刚工作完的样子，惊讶道：裴老师，怎么今天还不去吃晚饭啊？饭堂刚都收工了！裴平忧愁地说：我刚跟一学生谈心呢，回过神就这个点了。
同事劝道：你赶紧吃点，待会咱还得去查宿舍呢。
别饿着。
我这有泡面，你要不？裴平：谢谢啊，泡面就算了。
A大校园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分布着一个饭堂，味道就是普通的饭堂味道，不怎么惊艳，但可以饱腹，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便宜。
裴平在A大工作了五年，附近的馆子该尝试的都尝试了，外卖点倦以后，便也习惯了在饭堂快速又便宜地解决早午晚餐。
不过，偶尔还是会有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出现。
饭堂晚餐的营业时间是五点半到七点，过了这个时间，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扰饭堂大叔大妈收工回家。
算了，点个外卖吧。
裴平叹了口气，妥协地在手机上点开外卖软件。
裴平对于附近的饭馆都没什么期待，他已经很久没吃到惊艳的馆子了，除了那次和学生一起去的枫前馆，让他念念不忘了许久，后来也当了几次回头客。
不过那馆子在三公里外，一直不做外卖。
要是能过去的话……咦？裴平神情一顿，目光落在软件界面熟悉的招牌图片上。
那是一张随手拍的照片，质朴的木质招牌前，红云一样的枫叶叶片舒展着。
姜老板终于开外送了？裴平惊喜地点进标着新店的店铺，店铺里没什么评价，菜品也很简单，只有三样。
牛肉酥饼，金丝枣泥酥，以及桂花米糕。
裴平没怎么犹豫，立刻每种下单两份，合计付款一下子就到了96元。
再加上外送费，直接破百。
裴平在心中暗叹了一下自己的放纵，这个价格对于他一餐普通的晚餐来说，还是比较奢侈的。
不过，一想到出自姜老板手底下的美食，他又忍不住开始激动了。
工作了一天的疲惫痕迹在他的脸上消失。
裴平点完单，站起身拽了拽有点勒腰的裤带，挺着小肚子，略有点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一会翻翻柜里的文件，一会理理桌上的绿植。
同事看着他仿佛无处安放的双手，好笑道：裴老师，发生怎么了，心情突然有点好哦。
裴平脸上笑眯眯的，解释道：叫了个新店的外卖。
裴平的同事也在A大工作几年了，最近处于外卖食堂都吃腻的时期，听到这话，好奇地问道：什么新店啊？叫个外卖这么开心？这店叫枫前馆，学生推荐给我的。
裴平干脆把手机屏幕亮到同事眼前，那上面是外卖软件中枫前馆的首页。
嚯！这么贵！同事扫了一眼价格就被吓住了，哥，你这一餐就吃掉一百多，土豪啊！裴平推荐道：这店真的很好吃。
同事在心中腹诽着价格，但也不好直接驳裴平的面子，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有缘试试吧。
至于这个缘……那真的看缘分了。
裴平是七点十分下的单，外送来得不慢，七点五十时便准时送达了。
然而，裴平八点时就得和同事一起去搞专项工作——检查学生宿舍。
裴平不舍得把热乎乎的牛肉酥饼放凉了再吃，便把它带在手上，和同事一起朝学生宿舍走去。
毕竟，酥饼嘛，拿油纸裹着，抓在手上，看热乎乎的香气飘在寒风中，就这么一口一口咬着吃，也别有风味。
眼前，土粽色的油纸被折了两折，里头盛进一个比巴掌略小的牛肉酥饼。
酥饼经过烤制，表面已经层层起酥，金黄油亮，还星星点点地撒着被烤得泛着焦香的芝麻。
寒冷的秋风中，暖和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手上。
裴平珍惜地握住酥饼，但又不敢捏得太紧，毕竟这饼的酥皮太酥太脆了，他刚刚不小心戳了一下，便有些碎屑落到了油纸里头。
你快吃吧！别待会都走到学生宿舍了，还没吃完。
同事快看不下去了，一则他们是去检查寝室的，待会不好当着学生面吃东西，二则是……这牛肉酥饼初看时没觉得怎么，但当裴平抓着它，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若有似无的一丝香气……简直太勾人了。
是面粉烤制后的芬芳气息，夹杂牛肉低调醇厚的鲜美香味，闻起来热乎乎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到那温热舒适的口感。
紧接着，又联想到……咬下以后，那暖和酥脆的饼皮会碎在嘴里，露出内部更为柔软的、浸润着肉汁的劲道面皮，而酥饼的更深处，则如同埋藏宝藏一般，埋藏着热量丰沛、饱满多汁的鲜嫩牛肉……在这个微冷的秋天里，就这么满足地吃上一大口……同事目光一凛，深呼吸一口气。
……啊，不能细想。
你快点吃吧！同事痛苦地催促道。
再等等，吃完就没有了。
裴平不舍地望着手中的牛肉酥饼，喃喃地说，失策了，怎么就带出来一个……待会回去另一个都要凉了……路灯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珍惜地用双手小心抓着一块酥饼，慢步走在A大的林荫道上。
随着他走过，一股摄人心魄的，独属于牛肉酥饼的味道悄悄在校道上弥散……十几秒后，几名学生茫然地在校道上驻足，在夜风中仔细辨别着那一缕香气。
然后……纷纷咽下一口唾沫。
什么东西啊？完了，我才吃的饭堂，怎么肚子就饿了？是不是因为天冷了……我的肚子又开始叫了。
这是幻觉吗，好香啊……我得去搞点东西吃！……另一边。
哎呀我求你快吃吧！同事简直烦死了。
拿着酥饼在他跟前晃，太缺德了简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