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卿推算吉日, 将姬姝的儿子入族谱的日子定在新年二月二。
皇帝对这个孙子表现出远超越王子嗣的关注,她将这一场正名的仪式,定在太极宫的临湖殿中。
在此之前, 姬羲元为了处理安国公府的风波, 离宫回府住了一段时日。
姬羲元已经是金口玉言的继承人,虽然诏书还未下, 但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了。
她亲自上门,安国公无论信服不服, 面上都是恭谨有礼地将姬姝与其子送出门。
二月初一的大朝会, 皇帝依旧没能出席, 但她下了一道旨意。
宣读圣旨的是尚宫明珠, 她宣布了一则立储君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立皇女羲元为大周太女,长善公主姬羲元, 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秉性宽容、淑质惠和……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钦此。
令姬羲元稍微感到惊讶的是, 越王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太突兀, 促使姬羲元开始布下最后一道杀招。
要是越王有所反应,或是回府发泄情绪,那么姬羲元可能还会认为越王认命。
但他表现出这种平静的姿态, 让姬羲元明白,他们要见真章了。
长善公主府中热火朝天地将各类东西送入东宫, 姬羲元即日起将搬入东宫居住, 原先的公主府属官, 将一并成为东宫的属官。
姬羲元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这对越王的势力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如果这时不出手, 等到来日, 这种时机只会越来越少。
而越王的人手定会被姬羲元一一拔除,而他就再无翻身的能力。
有皇帝在位一天,姬羲元不会去动越王的性命,毕竟她预备择选宗室女为继承人,就绕不开越王。
只要越王甘心做一只配种的马,有的是太平日子可以过。
可他要是愿意,就不会抗争这么多年了。
越王表现得极为冷静,整个王府中没有丝毫的异样,照常生活。
越是如此,姬羲元便越是小心谨慎,对越王府的关注也抵达了顶峰。
越王妃陈姰借由倒夜香的仆婢送出的密信,给姬姝传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李万带着一个陌生道士来拜访越王。
李万曾给越王推荐过玄都观的一个名道,时常有所交际,这本无异常。
然而,问题就出在陌生二字上,如果这个道士就是李千呢?她绝不能轻易地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与其等候,她更喜欢主动引君入瓮。
姬羲元让冬花带来在公主府选菜宴中押住的宫人,令下人给这个宫人梳洗整齐,换上道士的装扮,拿着盖有东宫印鉴的书信去越王府。
宫人手中的书信中只问一句忠心,姬羲元以储君的身份向越王要一个解释。
如果此时越王府中的道士没问题,那就解释宫人的由来,如果越王府中的道士真是李千,越王的恐慌与压力,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姬羲元连夜入宫,面见皇帝,含泪向皇帝哭诉:月奴灭绝人伦,有谋反之心。
病痛褪去了皇帝身上部分为神的一面,她更像一个母亲。
断断续续的病情,导致皇帝对皇宫的控制有所放松,而宫城中风吹草动或许瞒得过皇帝,但很难隐瞒隐居的老太后。
皇帝看向明珠: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明珠心中的忠诚给了谁?皇帝还是老太后?她自己大概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
明知跪地禀报:两个时辰前玄武门处换防,只见副官,未见主将。
这句话细论起来很是含糊,没见到不代表人不在,但在此时此刻,这么一句话已经足够决定李千的生死了。
皇帝双眸中阴沉沉的,她沉思良久,问道:阿幺,你有什么想法吗?姬羲元拭去眼泪,再三叩首:月奴本性良善,他敢行大胆之事,多半是旁人撺掇的缘故。
儿请明日与之对峙,好清除他身边的佞臣,将他引回正途。
阿幺宽待手足是好事,但朕却不能因为另一个孩子而不疼惜眼前的孩子。
皇帝喘了两口气,闭着眼吩咐明珠:交一道虎符给阿幺,允许她带兵蹲守内重门,如有来犯者,格杀勿论。
玄武门为机要之地,因此玄武门之后还有一重门,若是前后两道门一关,成瓮中捉鳖之势,来犯者,必死无疑。
接过虎符,姬羲元恭敬地面朝皇帝退后,走到门边才背过身离开。
这一刻,姬羲元清晰地感受到母亲对她的偏爱,即使她能调动的军队并不缺这一道虎符,也甘愿为这一份偏爱动容。
现在,她手中的军士远远超过越王,她有足够的人来保证自己的性命。
也有足够的时间,度过这个夜晚。
皇帝的命令在黑夜中传达到越王府,越王刚刚处理好宫人送来的空白书信,此时又接到皇帝的传召。
他咬紧牙关送走天使,转头就踹翻了手边的屏风,摔碎一地瓷器,才算是重新冷静下来。
道士装扮的李千,站在一侧等他发泄完毕,出言道:陛下是同时召见了大王与东宫,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东宫也必定是凌晨出门,今夜镇守玄武门的城门官是我的副将,只要我等提前布下埋伏……只要东宫身死,大王无忧矣。
在手中军权不如东宫的情况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堵截机会。
正因为姬羲元搬入太极宫东侧的东宫,她要前往觐见,最快就是从玄武门过。
因此,明日一早姬羲元势必会从西内苑穿过。
而越王要做的就是通过李千把控住西内苑,隔开宫城与北衙六军,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玄武门,玄武门是太极宫北面最为重要的宫门,距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在皇帝生病的前提下,几乎无处可逃。
只要控制玄武门,便可以长驱直入太极宫,控制皇帝。
最好的结果就是格杀姬羲元,再使皇帝退位。
至少也要杀掉姬羲元,让越王成为最合适的继承人。
这件事不能完全交付于人,越王必须亲自上场,从生与死中获得权位。
生活至今,越王打猎动物不少,上阵杀人是头一回。
这头一回,就要杀死自己的长姊,其中的滋味难言。
但毋庸置疑的是,明日能活着走出太极宫的人,只有一个。
*姬羲元在明知山有虎的情况下,放弃了从东宫的道延门绕道皇城,再进入太极宫的稳妥做法,决定以自己为诱饵,试探越王的布局。
这一计策得到了谋士们的认可,但她们一致认为,东宫不该以身犯险,要求换成与姬羲元身形相仿的人来代替。
按照宫规,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军备进入宫城,姬羲元若要偏向虎山行,身边只能带几个人,甚至不能携带武器、不能穿戴铠甲。
这对于储君来说,过于危险了。
但姬羲元以虎符为由,足以调动禁军放全副武装的自己与护卫进宫城。
在皇帝不动的情况下,越王的项上人头只能由她来取,否则那个下手的人,即使不死,今后也难有好日子过。
为此,姬羲元决定亲自了结这一段持续了二十四年的亲情。
清平二十五年二月二日凌晨,西内苑中保持着往日的宁静。
姬羲元用斗篷掩盖住身上的轻甲,一双参差剑,长者在腰间,短者固定于手臂。
身后跟着十人,具是怀山州女兵中的佼佼者。
她们踏出东宫北面的至德门,骑上备好的健马。
有的时候,姬羲元也要承认,即使机关算尽,世上也总有不能把握的时候,就像此刻。
疾驰而来的闵明月摘下兜帽,露出爽朗的笑:可算是赶上了。
未免闵明月孕期操心,姬羲元勒令身边的人绝不能告知她,结果她还是来了。
闵明月带兵十年,对于军中有所调动,她是最敏感的。
她预料到姬羲元会亲自出手,所以她来了。
即使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表明了闵明月的态度,姬羲元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各自骑着马,不能相拥。
于是,她们的拳头在空中相抵。
策马扬鞭的间隙,姬羲元与闵明月笑说:我的骑射一向是比不过你的,但我今日非赢不可。
你可要让一让我。
闵明月回答:一切都会如殿下所愿。
胜败在此一举。
越王携五百府兵与闵清潮、以及安国公、常霆等人及其兵丁,事先埋伏于西内苑的树林中。
无边的黑夜仅仅亮了一线,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保护伞。
城外有人守株待兔,城楼之上有黄雀在后。
随着时间的安静流逝,宫城中开始出现一点声响,这是宫人们开始筹备一天所需。
而城外,等候许久的人终于听闻到一些杂乱的马蹄声。
从服饰与发型来看,是太女姬羲元携带几名女侍从入宫了。
姬羲元于玄武门前勒马,城门并未立刻打开。
她身边的闵明月立刻将手伸向背后的长弓,翻手间向密林之中搭弓射箭,顷刻后利箭入肉的声音传回闵明月的耳中。
已被察觉再躲避也没什么用处,越王带人从林中走出。
侍从们立刻形成包围圈护着姬羲元二人后退,直到贴近城门。
迟迟不开的城门与身后的人势给了越王极大的自信,他驱马上前道:阿姊,你若自裁于此,我便放过明月堂姊,你看如何?他走近之后已经能看清姬羲元身边的人,虽然诧异,但已经没必要计较了。
闵明月的回答就是举起手中的长弓,手中的羽箭再一次飞射出。
越王右侧的侍卫以身翼蔽,为他抵挡。
见状,越王的下属纷纷上前助阵。
姬羲元一退再退,直到抬手就能摸到朱色的城门,她从容问道:月奴,长姊再给你一次机会。
若是就此罢手,就留你一命如何?安国公按住越王的肩膀,提醒他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他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姬羲元扬声道:诸将何在?玄武门城楼上霎时亮起灯火,是姬羲元事先安排的东宫禁军常林军。
为首者正是姬羲元身边的女官秋实,她率先举弓,大喊道:放箭。
安国公一把将越王挡在身后,长臂一招,儿郎们,随我冲锋。
一马当先带人冲向城门。
此刻只能混战,只要距离太女越近,上面弓箭手反而不敢伤人。
姬羲元身后的城门被拉开,冲出一队禁军与外面的私兵混战一处。
李千站出来大喝副官的名字:张鹏可在?认不得主官了吗?秋实冷笑着从上面丢下一个人头:接好你的副官吧。
门外是喧声震天的喊杀声,楼上是埋头射击的弓箭手。
越王躲避不及,狼狈滚落下马,依托侍卫保护,只是伤了手臂。
等下面的人死去七八成,弓箭手停止射击,冷眼瞧着下面一边倒的屠杀。
越王身边的亲卫或被杀死,或被牵制,逐渐落单。
姬羲元拿过闵明月的长弓,搭弓、瞄准,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将视野让给太女。
身后的红日已经升起,光与影在姬羲元的眼中交织。
不期然的,她想起与越王相处的许多光阴。
右手一松——一剑穿心。
姬羲元下马上前,左手亲密地揽住越王的脖子,右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轻轻道:月奴啊月奴,好好的睡一觉吧。
剑柄一转,割断他细瘦的脖颈。
喷涌而出的鲜血,沾湿了姬羲元的双手,滴滴答答溅落在地面。
她亲取越王首级,举过头顶展示,沙哑着向所有人宣布:首恶已诛,降者不杀。
女兵们齐声喊道:首恶已诛,降者不杀。
天光大亮。
作者有话说:唔,好像还没写完,再等我明天努力努力。
◉ 112、《姓氏为姬的女人》姬羲元解甲去剑, 换上干净简便、披散头发的向神龙殿谢罪,于庭中长跪不起。
皇帝披上外衣,在明珠的搀扶下走到门口, 她向姬羲元招了招手, 月奴……他既有不臣之心,与你何咎, 春风料峭,进来说话。
明珠指挥旁边发宫人:愣着做什么, 快去将太女殿下扶进来。
得了首肯, 姬羲元在宫人的帮扶下慢慢站起来, 走过台阶时不小心踩空, 还是皇帝顺手扶了她一把。
只这一抬手的功夫,姬羲元便明悟了。
母亲的身体怕是好得不得了。
皇帝在主位坐下, 挥手示意明珠。
宫人们在明珠的带领下鱼贯而出,神龙殿的门在姬羲元的身后合拢。
咣门闭合了。
姬羲元上前两步,扑跪在皇帝腿上失声痛哭, 泪水潸然。
皇帝的手抚在姬羲元发上, 什么也没说。
昨日将那一枚虎符交给姬羲元时,皇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越王之死本就是她默许的。
母女间的默契, 促使两人共同揭过这一篇。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
跟着越王冒出头的人, 才是今后的正事。
越王之死牵连甚广, 有许多事情等着扫尾。
皇帝维持自己一贯的宽仁表象, 召集政事堂诸位相公, 与她们苦笑:越王谋逆今已伏诛。
朕既病, 不能朝, 使太女暂代朝政。
无论何事,悉数由太女决之。
圣旨下达,姬羲元令人在宣政殿高位下百官前,置一朱红木椅,坐于此与群臣商讨如何处置罪人越王一党。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
很多官吏接到传召匆匆入宫,刚刚站定,还是一头雾水。
他们听姬羲元轻描淡写地说出:罪王伏诛,同党尽数斩之。
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未等所有人接受,就成为悬在头顶的铡刀。
然后,太女身边的女官冬花将高声今天凌晨死伤俘虏之人中有名有姓的人,诵读个遍。
但凡九族有瓜葛的人,具是心惊胆战。
无论昨夜谁才是受害者,只要今日高坐庙堂的是姬羲元,越王就要被碾进尘埃之中。
今日人来的齐全,从宣政殿中密密麻麻一路排到殿外的台阶。
冬花每报出一个名字,百官之中就有数人伏地不起,泣涕涟涟。
请罪的人、怒骂的人、极力撇清关系的人、情真意切地陈情的人……不一而足。
他们被廷卫一个又一个地拉出去,惨叫声响彻云霄。
似曾相识的场景,姬羲有些无趣地想。
人的本质是不会因为才学的深浅、家财的多寡而改变的,当年在卅山县被处死的人,今时今日不过是旧戏重演。
当安国公的名字从冬花嘴中发散出的一刹那,朝野中一片寂静。
裴相举起笏板道:殿下,安国公府累世功勋,不可轻易为一人,牵累全府啊。
不是裴相好心,而是边关还需要安国公的长姊——辅国公的镇守。
姬羲元不由得坐直身体,扫视下方正襟危坐的文武百官,我看今日朝中,无安国公府之人啊?又转过头问夏竹:是你们没有通知到吗?夏竹回答:各公主驸马处是妾亲自去的,绝无缺漏。
哦?姬羲元点头,那安图公主在否?百官交头接耳间寻人,姬姝身边空有一位,正是给姬娴留的。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预定要为安图公主的儿子入姬姓族谱,今日却查无此人。
殿外传来一阵喧嚣,伴随着是拖曳的声音。
来者正是安图公主姬娴,她浑身浴血,手中抓着一只锦布包。
她在进入宣政殿门前丢开锦布包,俯身见礼:妾因家事耽搁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布包在地上滚了两圈,散开的锦布中露出一颗糟乱的人头,宫人擦去人头面上的血渍,放在托盘中小心地呈上。
群臣中的几个老匹夫,骇得浑身哆嗦。
不为人头,为的是姬氏女歹毒的心肠。
这、这是安图公主驸马吴小郎的人头。
不同于旁人的惊愕,姬羲元宽容地原谅迟到的妹妹与她别样的红裙,你是我的妹妹,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要紧的。
快快来坐下与长姊说一说,都去做什么了?姬娴就在冬花的唱名声中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杀夫的故事。
昨夜安国公府的异动,引起小郎身边保母的注意。
得到消息的姬娴带府兵感到安国公府时,安国公及其长子已经不在府中,唯有他的长孙吴小郎留在府中观望形势,联络旧部。
出来接待姬娴的,只有婆母和大母。
起初,姬娴按兵不动。
直到宵禁时分,安国公父子都未归来,她心知有变。
吴小郎借口要出门,姬娴便质问他,两人起了争执,乃至于推搡。
姬娴哪里及得上吴小郎战场中拼杀出来的身手,幸好有忠仆维护,才没有受伤。
吴小郎以爱为名义,警告姬娴不要多管,执意违背戒律出门援助。
他一出门就被姬娴的人手拿下了。
姬娴与五花大绑的丈夫,以及丈夫的亲属,高高兴兴地聊了一晚上。
等到夏竹上门传召,告知安国公伏法身死。
姬娴当然将这件事毫不保留地告诉自己的丈夫,在丈夫婆母的唾骂中,用吴小郎的佩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对她来说,这把剑太重,吴小郎的脖子也不好切,旁边的尖叫声更是扰人。
花了好一些时间,才完成要做的事。
妾为姬氏女,看见臣下谋逆作乱,心中愤恨难平,这才出手伤人。
妾所做的都是为了维护大周江山,绝无半点私心。
姬娴将故事讲述完毕时,冬花也已经念完手中的名单,满满当当的官员已经消失四成,在大殿中留下稀疏的空缺。
姬羲元赞赏道:三妹妹的耿耿忠心是会受到回报的。
她指着台下空缺的位置,告诉两个妹妹:你们现在的位置虽然尊贵,却不能一展才华,何不去挑选一个心怡位置?姬姝与姬娴插手谢恩:妾等谢过太女殿下。
前者走到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谢祭酒已经死去,他的亲人早早与之义绝,考虑到谢川,姬羲元没有再牵连其他人。
后者站在兵部尚书身后,这是前夫父亲的兵部侍郎。
姬羲元满意点头,那剩下的,就是越王府了。
诸位认为应该如何啊?百官中有胆的都死了,没胆的也生不出胆子来,只能俯首:请太女殿下裁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了日后少一些麻烦,理当斩草除根。
史书中的例子太多,每一个血淋淋的教训,都是人命堆成的。
可惜的是,姬羲元还要顾及背后的皇帝。
因此,她叹了一口气,说起与越王的往事:四弟年幼时聪慧可人,对待我这个长姊恭谨有礼、亲近有加,我们姊弟落得如此结局,都是旁人从中挑拨的缘故。
那些真正的恶人都已经身死,我不舍得再牵累四弟的孩子,就此作罢吧。
姬羲元感慨万千,心底浮现许多姬羲庭曾经的好来。
老太后说的总是没错,或许她也该留一张姬羲庭的画像,不然要不了几年,就该忘记他的模样了。
周明芹站出来,请殿下听妾一言。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越王所犯,乃是谋逆大罪。
若不对其子嗣有所处置,后人效仿之,便是源源不绝的祸患。
姬羲元又是一叹,酌情道:既如此,那便从皇室玉碟中削去越王的四个男嗣,封县公爵,送往掖庭局教养。
越王妃陈氏大义,不予牵累。
允许陈氏与罪人义绝归家,加封国夫人。
其余孺人、媵之流,随其心意,或是放归,或是留居掖庭。
说到此处,姬羲元问冬花,我记得,越王次女仿佛还未有大名?冬花肯定道:回殿下,小王女尚未取名。
姬羲元笑道:长女叫若木,木生赤华,那次女就叫赤华吧。
二者并为郡公主,今后就交由东宫抚养吧。
言语间,已然视之为亲女。
大清算直到夜幕降临将将结束,朝中受牵连者无数。
宣政殿的尸骨,排列齐整。
禁军快速地进出鼎都各坊,哭声此起彼伏。
东市与西市早早闭市,刑场的人一批换一批,掖庭局中多了四位公子,以及大量的官眷。
大周立国至今,科举推行已有近两百年,民风尚学,能人学士数不胜数。
即使一代代皇帝削弱世家门阀,但是世家高门控制的官职数目依旧极为可怕,真正出自寒门的士人十不足一。
登记在册但未授官的进士、流离在官场之外的名士、困在丈夫影子里的能干夫人、曾经放出宫去的女官……形形色色的人在三个月中大批地被召入鼎都。
太女暂理朝政,选拔人才的事宜由皇帝亲自接手。
泱泱大周,从未缺过人才。
他们如石子一般暂时填充空缺,在流水的冲刷下,真正的宝石会留下,粗陋的瓦砾会随水而逝,下一刻又会有石子补充。
又半年,皇帝病愈,太女将权柄双手奉还。
姬羲元在问过陈姰之后,将陈姰的功劳宣扬出去,称她为更胜于其父的忠烈之女。
男人震惊于陈姰的心狠手辣,一个女人,如果忠心的不是丈夫,做丈夫的人睡觉也不能安稳。
女人敬佩她对姬羲元的忠心与手段,陈姰凭借自己的手段立于不败之地,成为姬羲元手下的得力干将,孩子又是日后有力的皇位继承人。
勿论女男,能年纪轻轻站在高位前程似锦,谁不艳羡。
经此一事,鼎都中的婚嫁风气为之一偃。
没有哪个男人不害怕娶进家门的是类似陈姰一般忠心不二的女人。
清平二十五年末,太女姬羲元上书《姓氏令》,皇帝朱笔批准。
——即日起,家中独女、女户、有爵位功名在身的女人,可不婚、不嫁,后嗣不论生父,一概随母姓。
为区别人之母父,改去户籍惯例,将姓氏分开,随母者称姓,随父者称氏。
——为繁茂子嗣,宗室女子,不问丈夫出身来历,其后嗣姓氏必为姬姓。
其制沿用数千年,后人将大周皇族女子简称为姬氏女。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后面还有一章番外……被我快乐的文案骗进来的读者们,最后才看见和亲故事。
和前期比起来,后期的进展特别快,这是我没能把握好节奏的缘故,第一本书,马上就要结束啦,谢谢大家愿意追更,没有你们我真的很难坚持下来。
(鞠躬)这本书的开头是我早年写成的片段,也可以称之为练手之作。
或者说,这本书就是我另一本小说的前传啦。
在经历这本书后,我对自己的写作能力不是很有信心,所以那一本书,我要将她留到明年的七月。
接下来两个月我要认真备考一些工作需要的证书,毕竟……这本书可怜的收益让我认清自己没有靠写作吃饭的实力。
(没有其他意思,看到这里的宝贝们千万不要出于同情给我打赏啊啊啊啊,虽然这本书每天的收入还不够让我买早餐,但我(暂时)衣食无忧。
)总之,出于以上的原因,盖亚那一本,我会在圣诞节开。
希腊神的故事在希伯来神话的节日开始,嘿嘿嘿。
最后,还是谢谢大家啦。
◉ 113、番外清平三十五年, 幽居深宫的老太后偶染风寒,在高热中离世。
享年八十八岁。
老太后活着时就已经是一个死人,属于她的葬礼早在三十五年前就已经办过。
现在的她只能秘密下葬, 悄无声息地躺在准备几十年的棺椁中, 在夜色的遮掩中进入为她空出的位置。
这是皇帝的决定。
为了老太后的葬礼,姬羲元头一次与母亲产生分歧, 小小的争论发展成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姬羲元做了十年的太子,众望所归, 各方面都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而皇帝已经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了。
宫变一事, 一回生两回熟, 姬羲元坦然地从母亲手里接过权柄,为自己加冕。
她没有弑母, 将皇帝尊位太上皇,移居兴庆宫。
这一年,姬羲元三十九岁。
永昌元年, 万国来朝, 祝贺新皇登基。
周边诸国之中,唯有回鹘、扶桑、新罗三国也是女国主在位,姬羲元亲自设宴, 颇为亲切地接待了各国的使臣。
诸位使臣中,最特殊的是一位来自九黎的使臣。
闵明月打服了九黎, 在考察当地的情况后, 她没有选择占领九黎的土地。
她给姬羲元的军报中, 提到九黎艰难的民生与游牧习俗, 认为这个地方并不适合立刻归化。
姬羲元相信她的判断, 令她暂时驻守边境, 等候九黎的反应。
九黎自知不敌,派出使臣前来大周,表示今后会奉大周为主。
姬羲元欣然接受了九黎的国书。
令人意外的是,在见识到大周的繁华后,使臣代替自己的国主提出和亲的请求。
他说:从今往后,我们的国主会像女婿子侄一样恭敬地对待陛下。
朕并不缺少女婿,也不需要子侄。
朕的公主们才是最尊贵珍惜的宝物。
姬羲元用最通俗的语言向他解释。
念在他来自蛮夷不通礼仪,没有治他得罪。
这些年里,姬羲元没有生育,膝下除了从越王处过继的两个女儿以外,再有的就是宣仪公主所生的幼女。
最年长的姬若木已经十九岁,而最小的姬安歌才七岁。
统共三个女儿,姬羲元是哪个也舍不得的。
她拒绝了使臣,却认真考虑起和亲的事情。
九黎的使臣提醒了她,掖庭中还有四个长大成人的公子。
他们被剥夺了姓名,生活在无人记挂的角落。
虽然衣食无忧,受到的教育却与一般宫人没什么不同。
姊妹们习文学武的时候,他们得到宫教博士的教导,学了一本《诗经》,其他的尽是琴棋书画与仪态礼仪。
四人具长成修眉俊目的好模样,或卧或立,美景如画。
实际上,半点正经的东西也没有学过。
姬羲元不准备为自己养出一群祸害来,即使需要鱼饵,四个也太多,留一个就够了。
养都养大了,就这么杀掉,似乎有些太可惜。
眼下正好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姬羲元召见三个女儿、四个侄子以及寄养在宫中的闵明月的长女闵玄鸣。
八个孩子都不小了,对彼此的处境与隔阂也知之甚深。
一方是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皇女,一方是被戏称为公子默默无闻混迹于宫人中的无名人。
即使是双生兄妹,姬若木与兄长之间也有无法跨越的天堑。
姬羲元无视双方的眉眼官司,和蔼可亲地让他们都坐下,先是关心她们的衣食健康,而后进入正题:今天叫你们来,是要从你们之中选出三个人和亲诸国。
和亲?陛下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公主们怎么能和亲他国?闵玄鸣的母亲远在边疆不能照料,为了补偿,她在宫中就得到了姬羲元最多的关注,故而言辞最大胆直接。
当然不是公主和亲,公子和亲也是我朝的惯例了。
姬羲元爱极了这个淘气的孩子,让她坐到自己跟前,牵着她的手教她看向侄子的方向,笑问:朕的阿鸣也十岁了,再过几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你瞧瞧,四个表兄你最喜欢哪一个?公子们纷纷低头,不敢与姬羲元对视。
于他们而言,能离开掖庭就是天恩浩荡,至于和亲与否,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闵玄鸣打量四人,认真地说:我要最貌美的,中间那个最合我心意。
孩子气的话,让姬羲元想起幼年的自己,不由笑道:好,那就留下老二,赐姓名姬若水。
其余人下去准备,参加今夜的夜宴。
大公子咬紧牙关,与弟弟们谢恩退出金龙殿。
他被贬入掖庭之前已九岁,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姓名是姬若水,现在却成了二弟的。
多么讽刺。
皇长女姬若木向前两步,想为孪生兄长求情,还未开口就被妹妹姬赤华拉住手臂。
姬赤华低声提点:二郎身有暗疾,本就该多一些关照。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二郎也能同她们一样安享荣华,而不是半男不女的活着。
姬若木最后的力气消散在这句话中,陛下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特地把阴阳人二郎留下自有用意。
她们受恩于陛下,不该得寸进尺。
第二日的朝会上,姬羲元含笑向百官宣布:公子们无功无名,却受百姓供奉锦衣玉食地长大,合该为了边疆安定和亲诸国。
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
想来,爱卿们也会乐于成全孩子们的一番心意吧。
和亲的对象是回鹘、新罗、扶桑三国的年轻王女和盛年女国主。
之前和亲回鹘的那一批病死的差不多了,这次也算是续上。
鼎都自从出了个忠心不二的陈姰,不少经历大清洗后幸存的人家,不敢轻易令儿郎娶妻,为争取皇帝的好感,让女儿生子传承家族。
日久天长,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女男混杂的局面。
新帝将和亲的事说了,大多数人拱手喊一句:陛下圣明。
就算是过了。
仅剩的几个迂腐老头,再是痛心疾首也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出言反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羲元高高拿起玉玺,敲定皇子联姻的圣旨。
送亲的队伍出城的那一天,礼部来报:几家老人故去了。
姬羲元懒得追究死因,淡淡道:叫他们不要冲散了朕的喜气,安静点葬了吧。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谢谢大家,我真的超爱你们。
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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