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拍摄这天叶桥去得早, 这一次没了其他演员在身边，一场15分钟左右的表演, 全靠她一个人完成。
在化妆间侯场时张导来说了两句, 让她保持心态，不用紧张，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她的。
叶桥没紧张, 只想着这件事能快点结束。
孟如心打过来电话，知道她在等, 就多聊了一会。
桥, 你知道厉朔跟我说什么吗？孟如心又八卦又好奇：他说, 弟弟最近遇到了恋爱难关，找他取经呢。
叶桥微顿, 什么难关。
不懂，再多的厉朔不肯跟我说了，说那是他们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桥，你老实跟我说, 这个难关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
叶桥说，不是我。
啧, 别最后弟弟谈了恋爱, 对象不是你啊。
叶桥却问：厉朔给他解决了？解决了吧, 厉朔这人以前也不是什么好货，花肠子一堆。
又聊了一会, 十点，工作人员来叫, 叶桥整理好心情, 提着裙子走向舞台。
灯光很亮, 亮得她几乎看不清台下设备及人群。
但陈默舟站的位置很好, 在两道射光中，拿着笔记本，望向她。
他在工作，工作的时候一佚䅿贯认真。
那几天晚上回家偶尔能看见他在客厅加班，有次晚上她口渴出来找水喝，他还在，只开着一盏小灯，宽阔背影半融入黑暗。
叶桥头一回觉得，他其实不像21岁的大学生，更像......担了责任的一家之主。
给他开了灯，陈默舟回过头，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才说让她早点休息。
她睡眠质量不好不坏，但那几天却是出奇的好，连梦都没有。
舞台下，陈默舟低了头记东西，叶桥回神，酝酿情绪。
独舞考验的是个人综合技能，每一个动作、眼神、节奏但凡有一点不对都会被观众捕捉到，因此甄导要求也格外严格。
现场NG了不知多少回，最后要不是中午得吃饭，甄导估计不放人。
工作人员散去，甄导找叶桥说话，艺术团程团长也在。
叶桥，我对于舞蹈肯定没有你专业，但我们这一次不仅仅是一支舞，你叶桥也不是你叶桥，你是孟姜女，你有亲情，有爱情，最后的丧夫之痛，与求死的决心，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
叶桥乖乖应话：甄导，我知道。
你做得已经不错，但不错不是我们的标准。
是。
休息休息，下午继续。
甄导辛苦。
叶桥离开，程奇和甄导去休息室用饭。
这是华夏最后一个项目，程奇看了那么多，自然也看出这些个舞蹈演员的水平。
房今霜是他手底下一名大将，不过这大将用了那么多年，他疲了，观众也看腻。
艺术团不是没有新人，却都没有出圈的，规规矩矩。
艺术团需要新鲜血液，观众也需要新面孔。
程奇问甄导：甄导，您觉得叶桥这人怎么样？甄导哪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想要？是，今年艺术团没有名额，不过她要是愿意，可以过来。
甄导点点头，却转了话题：我干这行也算是干了大半辈子，有些东西我也明白不可避免，但我们心底得跟明镜似的，什么好什么坏，还是要学会分辨。
资本、权势不是我们能操控的东西，你既然能坐到这个位子，也应该有自己的坚持。
甄导淡淡看他，你要是不能护着那小姑娘，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挡了别人的前途。
程奇怔然，良久后颔首。
......叶桥回到化妆间，没多久片场小助理给她送饭。
她吃不了多少，但还是要吃，两个小时的连轴跳耗费大量心力，何况还有下午的。
只是打开饭盒那一刻叶桥是懵的。
糖醋鱼、水晶肘子。
叶桥赶紧叫住要出门的小助理，那个，请问我这份饭是......是谁订的？小助理：叶老师，这是剧组统一订的，订饭的张姐说我们今天是最后一天吃盒饭，必须吃顿好的。
好，谢谢。
叶桥夹了块鱼，味道比她那天点的外卖要好太多，吃着吃着就多吃了两口。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叶桥只跳了两回甄导就放人，但是没让她走，说是还有些收尾工作，说不定需要她补拍镜头。
叶桥就坐在导演身边。
摄影棚很大，绿幕足足有两层楼高。
陈默舟和几个人站在舞台上，测量、比划着什么。
甄导也在看，感慨道：没想到小陈这孩子竟然选了这行。
叶桥想起甄导之前说的认识陈默舟父亲，随口问：小陈父亲平时工作很忙啊？忙，怎么不忙，整个北城就他最忙。
那，是不是不能常常回家？许是叶桥带着感情说这句话，甄导看了她一眼，便也认真说：你看我一年到头能回几次家？老母亲生病都是挤着时间回去，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唉，当年小陈他妈......话语忽然中断，甄导摇了摇头，不再继续。
叶桥也不好多问，俩人重新看向舞台。
细捋一捋也能捋出来，母亲得了乳腺癌，父亲忙于工作不能照顾，连回家都成了难事，这样的家庭、父子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
这事要是放在叶遵身上，她的确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等了半个小时，那边结束，几人走到跟前。
陈默舟看甄导：甄导，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了。
甄导：要不要补拍？不用。
陈默舟视线掠过叶桥，未做停留。
那行，叶桥这边呢，要不要跟后期沟通一下？......不用。
该沟通的早沟通过。
甄导又问：《白蛇》那后期是小陈你做的？是。
不错啊，比其他的都好，效率也高。
陈默舟这才淡淡看向叶桥：是叶老师跳得好。
叶桥避开，没接话。
甄导看戏导戏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俩人之间怪异的气氛，还有陈默舟那看人的目光，他一下想到很多。
小陈这孩子喜欢叶桥？用自己家的钱自己还亲力亲为给人家做后期做特效？到底年纪大了，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了。
甄导笑道：都好都好，《孟姜女》只叶桥一个，你们再上点心，资金这边不是问题。
甄导放心，我们会的。
至此，华夏拍摄全部结束，晚上照例聚餐，比之前更加热闹。
甄导好像特别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块，不工作的时候少了几分严肃，以至于吃饭时特地把陈默舟和叶桥安排坐在一起，这一次吃饭没有殷弘简也没有刘建元，没人知道俩人的关系，也没人多想。
吃的火锅，菜在桌子上转，每个人面前有个小锅，鸳鸯锅。
叶桥中午吃得多，不饿，烫了几颗蔬菜就停筷子。
不过停筷子的重点也不全是饿不饿，人多，桌子小，拥挤，她动作间会碰到身边人。
这会儿挤在一起，身体靠得近，她鼻息间就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甄导问：叶桥，不合胃口？叶桥笑着摇头。
甄导又说：小陈多照顾一下，别让女孩子动手。
陈默舟应：好。
然后他就转头问她：想吃什么？叶桥看进他眼里，一句话没说，但他听到了什么一样，夹了块芦笋放进清汤锅。
熟了，夹进她碗里，把自己的调料分她一半，又从菌菇小盘里夹杏鲍菇，同样放进清汤锅。
张导见他夹的都是蔬菜，看不过眼，小陈你给人家叶老师烫点肉啊，光吃菜怎么行。
陈默舟自然接：她不吃这些。
叶桥不挑食，只是不吃内脏，桌上黄喉鹅肠千层毛肚她都不吃，牛肉卷羊肉卷也很少碰，她不太爱吃经过加工的肉。
叶桥低头，这人倒是把她的喜好摸清楚。
身边有人说：张导你还不如人家小陈，现在的舞蹈演员哪个吃东西，身材最重要。
张导大喊是是是，饭桌上话题被引到当代女性容貌身材焦虑上去，讨论得热烈。
叶桥盯着那块芦笋，煮得正好，看起来又鲜又脆。
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宗旨，她夹起来吃了。
然后碗里又多了一块，同时还有杏鲍菇、娃娃菜。
叶桥蹙额，低声说：不要了。
明明是冷淡的声音，陈默舟却抿起唇，他的猫终于肯跟他说话。
他顺势问：喝水吗？不喝。
水果？不要。
说着不要，陈默舟还是拿了两瓣橙子放在她面前。
没一会，那两瓣橙子连皮都不见，陈默舟笑，嘴是真硬。
人多，摄制组包了场，热热闹闹，再加上吃的火锅，店里热的不行，老板把空调打得跟冬天一样。
陈默舟看见隔壁两条露着的腿，白花花的，晃眼，他身上也就一件，没衣服给她，就站起来，再回来时，手上多了条披肩，盖在她腿上。
叶桥一愣，忘了拒绝，再抬头，他已经去接张导的话。
隔壁一个女孩看见，和叶桥说：没想到小陈这人还挺细心啊，也挺乖的，甄导让他照顾你就真照顾你。
叶桥捏着那披肩，心绪不明。
女孩自顾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女朋友有福气了。
叶桥叹了声气。
这顿饭大家吃得高兴，轻松，散场快11点。
叶桥没喝酒，自己开车，停车场，车子前照例站着个人，听到动静抬头，目光直直。
叶桥心早软了。
但还是停在了原地。
她还没想好怎么做。
叶桥。
他喊她的名字。
那天是我冲动了，跟你道歉。
叶桥没看他脸，视线往下，他今天穿了衬衫，白色的，没打领结，领口敞开，那锁骨精致得像女孩子一样。
宽肩窄腰，比例完美。
衣袖半挽，小臂紧实，手背青筋凸显，就是这双手，刚刚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晃得她思绪几度混乱。
叶桥定了定神。
不用道歉。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早拒绝后面哪还有什么事，明明他问过自己意见。
你那个兼职就做到这，钱我晚点打给你。
陈默舟依旧盯着她，企图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叶桥十分不舒服，绕过他上了车。
他没走，她也没开车，停车场里一人一车相对立，有些诡异的和谐。
同剧组的人开车经过，张望几眼。
不知过去多久，叶桥按下车窗，语气平静：陈默舟，我得想一下。
好。
启动车子。
后视镜里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叶桥睡前给他转了笔钱，不多也不少。
陈默舟没收。
--华夏拍完，叶桥彻底闲下来，在家里整整睡了两天。
这两天，外头下过雨，翻过风，也出过太阳，可窗帘一直拉着，她只能听见声音和感受光影的变化。
居然很舒服，听雨声听风声，看阳光与月光穿透窗帘，照亮一室。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找电影看，她不喜欢看太煽情的影片，以前孟如心就老爱拉她去看，叶桥每次都拒绝，不为什么，每次在电影院里哭得最惨的都是她。
特地在喜剧那一栏找了没看过的影片，可她忘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最后看完没哭，但比哭还难受。
叶桥摔下平板，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饿了。
走到冰箱前，突然不想拉开。
给孟如心打电话，约饭。
晚上9点，算是夜宵。
约在烧烤摊，没什么原因，就突然馋这一口。
孟如心给她开啤酒，睡够了？睡够了回来上班，公司一堆事等着你。
再过两天，明天回家吃饭。
孟如心瞥了眼日期，猛然想起，对哦，明天你生日。
啤酒很冰，但度数不高，叶桥觉得跟水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瞬间半听。
要不要叫上大家给你庆祝？大家，谁啊？叶桥问。
还能有谁，邬景几个呗，还有厉朔，他说这两天忙得差不多了，对了，再叫上弟弟，不过他有没有时间，你这刚拍完，他是不是在忙后期的事？叶桥又喝了口酒，不知道。
孟如心没察觉她的语气，他不是住你隔壁，你问问。
噢，他搬走了。
搬走了？你们俩个搞什么？叶桥不想聊他，如心，我可能会去申城。
一句话成功转移孟如心的注意力，去玩？我最近没时间陪你去呢，训练生招得差不多了，好多事。
不是，去工作，康娆的团缺一个首席，郭老师推荐了我。
孟如心惊讶：康娆？康娆舞蹈团？是。
康娆舞蹈团以创始人康娆命名，康娆在舞蹈界，或者说在南边的舞蹈界无人能敌，曾经以一支《竹》惊艳四方，此后她以及她的团队，所出皆是精品。
能进康娆舞蹈团，是多少舞蹈演员的梦想。
中央艺术团好归好，根苗正红，但人才济济，想要出头，得熬。
可是如心，艺术团程奇也给我抛了橄榄枝，说要是我想进去，今年能进。
你想去哪？我不知道。
叶桥觉得烦躁，一听啤酒见底，又开了一听。
你要是去申城，你爸妈会同意吗？不会的。
居教授不会让她出去的，叶遵也会舍不得。
27年，叶桥除了短暂旅游，从来没有离开过北城这座城市，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
说实话，她并没有做好去另一个陌生城市生活的准备，这是一桩冒险，要是年轻几岁，她说不定会毅然决然拿起包就走。
可现在不行了，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首先一件就是，她害怕孤独，但也不想费心力去认识一些人。
你好好考虑清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如心，我好爱你。
孟如心按下她拿酒的手，别爱我了，你再喝我等会不送你回去。
不要，我要喝。
半醉的叶桥犟得像头牛，谁都劝不住。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叶桥什么都不记得，衣服没换皱巴巴，妆没卸发丝乱糟糟，没洗澡整个人臭烘烘的都是烧烤味，叶桥觉得自己像个鬼。
洗完澡，又收了床单被套，把它们统统塞进洗衣机。
叶桥叉着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阳台，心想，这儿终于再次属于她自己了。
只是走到餐厅，看见桌子上的蜂蜜水时，叶桥傻了。
找孟如心确认，她说只送自己到小区门口，剩下的路是她自己走的。
那这蜂蜜水......叶桥环视一圈屋子，静悄悄，什么都没动过，更没人来过的痕迹。
算了，可能是她半夜醒来自己泡的。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定和好！今天双更哈，没看的小伙伴前面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