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叶桥收拾好自己，和郭老师出发康娆舞蹈团所在地。
外面果然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冷倒是没有多冷, 就是有些凉。
一幢幢高楼大厦在阴沉雨天里不断倒退，有种电影质感，不真实。
郭老师问她：昨晚睡得好吗？叶桥收回视线, 挺好的。
有人哄睡能不好吗。
吃的呢，还习惯？还行。
味道和北城不太一样, 也不是不好吃, 就是吃的时候特别想陈默舟那一碗面。
康娆可能会想看你跳一段, 你准备好了吗？叶桥说：准备好了。
郭老师看她一脸自信，也就不再说什么。
康娆舞蹈团在偏郊区一栋写字楼, 俩人上楼，前台接待迎到会议室，没多久，康娆过来。
叶桥早看过康娆作品, 见到本人没多惊讶，站起来招呼：康老师。
康娆就不同了, 打量的目光肆意, 像是要把人看透。
郭老师在一边说：康娆, 好久不见了。
俩人是同学，关系还算可以, 一个继续在舞台上跳舞，一个进校执教, 在各自的行业都小有成就。
康娆打量完, 转向郭老师, 昨晚实在抱歉, 儿子突然发高烧。
咱们老同学，别这么客气。
郭老师说：这就是我那学生，叶桥。
我知道，看过视频。
开始说起正事，三人坐下来，康娆问：叶小姐北城人？是。
又问：几岁开始跳舞的？三岁。
怎么想着去开培训机构？叶桥几不可察蹙了蹙眉，却仍是把自己当年的选择如实告知。
郭老师看过来的眼光略带不满，斥责她不会圆润。
康娆脸色看不出喜恶，接连问了几个关于过去的问题，最后同样问起华夏，这个片子我还没看，郭蓉，你觉得最后呈现的效果如何？网络营销一般不可信，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郭老师也没看过成片，但这会听着康娆话里的质疑，自然是要维护自己的学生：叶桥的舞蹈功底不必说，她缺少的只是个机会，而‘华夏’就是她的机会。
一个片子能火起来依靠的东西很多，但我们立身之本还是舞蹈本身。
康娆对叶桥说：方便让我看看吗？环视一周稍显拥挤的会议室，而康娆明显没有提出换个地方的想法，叶桥只能硬着头皮上。
条件将就，舞蹈却不将就，叶桥用了十分心力，最后结束时也在康娆眼里看见抹不一样的神色，稍瞬即逝。
结束，康娆语气缓和了些，那今天就先这样，我领你们到处转转？俩人自然答了好。
舞蹈团不像叶桥的小公司，练习室设备完善，正在排练的舞蹈演员也更加专业，她们甚至还有自己专门的一个舞台，规模不小。
转过一圈，康娆尽地主本分请午饭，陪同的还有几个舞蹈团舞者，大家对叶桥充满好奇，视线几乎粘着，很是不舒服。
不熟，这顿饭吃得也快。
叶桥离开时长呼口气，郭老师笑：以后没我在，你怎么办？老师......是啊，她真不适应这种场合，来这边，是真正意义上的举目无亲。
别怕，也别有太大压力，就当我们今天纯属来参观。
郭老师拍拍她手，而且我为什么带你过来，也是想让你见见康娆这个人，她脾气不太好，同时也让你看看这儿的环境。
见了，见了才知道现实中的康娆和视频里的康娆一点不一样，现实里是压迫的、眼神是睥睨的，确实不好相处。
但康娆能力没得说，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介绍过来，能进她的团，你将来的路会好走好多。
不过说到底这是一个双向选择，你也有选择的权利，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叶桥沉默许久，再抬眸时眼里朦胧，老师，我怎么感觉我还像个小女孩，处处要你保护，我是不是太没用了？郭老师一愣，笑着半拥过人，别想太多，顺便的事，我主要还是有讲座才过来。
而且我们叶桥这么好，小女孩怎么了，老师心疼你还来不及。
叶桥缓了缓神，谢谢老师。
......回酒店路上。
吃饭的时候陈默舟问她什么时候到，叶桥这会得空看手机，才把航班信息发了过去。
下午五点的飞机，晚上七点多到，正好，回家还能吃上一顿晚饭。
发完，心里触动，前不久，这个人也对她说，在他那里，自己永远是个小孩。
而她知道，这世上把她当小孩的还有叶遵，还有孟如心，她们都是她生命中那样重要的人。
住的酒店在市中心，雨还在下，越往里走，车越多，路越堵。
叶桥渐渐静下来，倒也不觉得烦了。
她如今算是站在人生的一条小分叉路口，就像五年前一样，做出了选择意味着要承担它的后果。
五年前有承担后果的能力，今天一样有。
而其实，现在这个选择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无论在哪里，她都可以跳。
临近酒店，叶桥看见路边一家定制男装店，在等下个红绿灯时对郭老师说：老师，我想下去买点东西。
去吧，我们2点半退房，别忘了。
嗯。
叶桥撑着伞，走在夏日雨淋淋的江南小道，忽然有些感慨，说不定这是这辈子最后一回踏在这条路上。
雨水顺着伞架蜿蜒滴落，落入地面。
刚吃好午饭的上班族们形色匆匆，或笑或恼地从旁经过。
只有叶桥一个人，像个游客，停留驻足。
可她没看风景，脑子里感性与理性来回切换，不分胜负。
最后不知道哪个赢了，叶桥掏出手机，对着街景和灰蒙蒙的天空拍了张照片，发给陈默舟。
不久，他回过来一张，从建筑里拍的北城天空，晴空烈日，万里无云。
叶桥看了几眼，保存那张照片，脚步轻快，进男装店。
......也许是申城还想再留她一会，飞机因为天气原因晚点，具体晚点时间不确定。
叶桥给陈默舟提前发消息，让他不要来接，到之后她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机场侯机室都是焦急等候的旅客，让本就沉闷的空间越加烦躁。
来去匆匆，第一次与这座城市见面，印象算不上好。
郭老师接了个电话，接完后对她说：叶桥，康娆那边说她会好好考虑，她能这么说，基本已经成功一半，你怎么想？叶桥看着外面停机坪上无数滞留的飞机，在细雨中朦朦胧胧，她心里却闪过一道清晰身影，在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没直接回答，笑着问：老师，当年您和康老师都是舞蹈界冒头的新力量，但是听说您为了先生选择留校执教，放弃了大舞台，您后悔吗？郭老师不知道叶桥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个问题她能答：不后悔。
叶桥真心，您很勇敢。
晚上9点，雨停了，飞往北城的航班准备起飞。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一落地，熟悉的热潮与晚间夏风扑面而来，是属于北城独特的夏日气息。
出口处都是接机的人群与深夜拉客的网约车司机，叶桥低头打开打车软件，边说着：老师，我给您叫个车。
软件还在开屏界面，猝不及防，叶桥落入个温热怀抱，手中的行李箱被迫脱离。
意识到是谁，叶桥无奈又心疼。
不是不让来接，她都特地没告诉他起飞时间，晚点4个小时，他就在这等了4个小时？傻不傻啊？陈默舟很快松开人，一松开就要低头亲她，叶桥惊得睁大双眼，来不及推开，被亲个正着。
人来人往的机场，他一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肆无忌惮。
但叶桥不行，她用力躲开，低声喊：陈默舟！我老师还在！陈默舟一愣，转了转身，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眯笑着看俩人的郭老师。
......叶桥脸红了红，老师......这是我男朋友陈默舟。
陈默舟几秒间已经恢复正常，牵过她手，郭老师好。
郭老师心底惊讶，一是叶桥找了个这么小的男朋友，二是想起机场她那句莫名的问话。
但这会情绪并不外露，只摇着着头往前走，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
叶桥恨恨瞪了眼始作俑者，追上郭老师，陈默舟弯唇笑开，拉上她行李箱，跟上。
有人来接，不用打车，俩人先把郭老师送回家。
路上郭老师多看了两眼陈默舟，随后想起什么，小陈是北城大学的学生？叶桥诧异，老师你怎么知道？郭老师和居教授不同，平时还是会和学生沟通交流除开学习上的事，这几回下来自然知道了女孩子们喜欢的对象，她们也给她看过照片，能记住不奇怪。
郭老师不答，继续问陈默舟：大几了？陈默舟犹豫两秒，乖乖答：开学大四。
那就是大三，开始实习了？嗯，今天办了入职。
将来打算做什么？实习完自己做，先从工作室做起。
工作室？郭老师皱眉，现在大环境不好，创业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是没有足够的准备不要轻易尝试。
叶桥觉得，她的老师双标。
当初她跟郭老师说自己要和孟如心创业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默舟答：一直在做准备，我手上启动资金足够，人脉资源攒了不少，经验也有，对未来规划清晰，也做好了吃苦头的打算。
一直听着的叶桥闻言侧眼看过去，他没跟自己说过这个......她好像一直都是从外人嘴里了解的他。
孟如心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叶遵说他想自己创业，他的同学说以后想跟着他干，可是，俩人从没讨论过这些，或者说，未来这个话题他们都自觉的没有去碰。
叶桥沉默着，郭老师还在继续说：年轻人想象中的未来总是美好的，也总得跌过几个跟头才能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到时希望你能扛起自己的责任，不要让身边人跟着你受累。
陈默舟不会听不懂，转头看叶桥，两道视线撞上，叶桥先撤回。
他说：郭老师，我明白，我不会让叶桥跟着我吃苦。
现在说未来还早，你如今还是个学生，就做好学生该做的事。
是。
话落，无人再说话，一直到把郭老师送到家，又回到阳光花园，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怪异。
地下停车场里，陈默舟熄了火，叶桥斟酌了会，开口说：郭老师就是爱说教，你别......唔......叶桥剩下的话都被探身过来的男人吞入腹中，强势霸道。
反应过来，叶桥环上他脖子，投入。
亲吻能抑制肾上腺素的形成，能缓解紧张压抑的情绪，密闭空间里莫名气氛逐渐被热烈代替，空气变得稀薄。
叶桥感受着他的想念，也察觉到不安，她知道那是什么，是郭老师话里的，俩人的差距和未来。
却无法给出回应，只能通过唇舌安抚。
最后这一场亲密被叶桥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打断，陈默舟停下，闷声笑：饿了？叶桥双颊因为动情红着，此刻染上羞赧，更显娇媚。
陈默舟亲了亲她微肿的唇瓣，走吧，回去给你做点吃的。
被牵着上楼，叶桥进屋后先去洗澡，洗完他已经煮好一碗小馄饨，放在那束盛开的睡莲旁边。
叶桥在机场等了那么久几乎没吃过东西，眼下真是饿得不行。
吃了两个想起来问：你吃过了吗？吃了，你吃，慢点。
陈默舟好像喜欢看她吃饭，每次她在吃东西他都坐对面，聊天或者看手机，或者就看着自己，今天同样。
今天在梦之影怎么样？叶桥问。
一样，只是走个手续。
嗯，那什么时候聚，确定时间告诉我。
好，不着急。
又问：项腾飞住进你哪里了？昨天他这句只说了一半，今天候机时刷朋友圈才看到项腾飞动态，他搬进了陈默舟另一间空房。
陈默舟点头，叶桥抬眸，那你今晚是不是要回去？你想我回去？叶桥满足他的小心思：我想你留下来。
陈默舟露出笑，那我就留下来。
叶桥也笑，别多想啊，例假来了。
少年笑意收起，走到她身边，神色有些许紧张，痛吗？不痛，昨晚提前去药店买药了。
就是这一天没停下来过，累得不行。
晚上睡觉，陈默舟不知从哪找出个热水袋，和他的手一起放在她腹部，叶桥心底漫过一股暖流。
小手覆在他手背，叶桥说：陈默舟，你今天跟老师说的那些都没有跟我说过。
陈默舟侧拥着人，下巴顶在她肩胛骨，温柔至极，我怕你不想听，郭老师说得不错，那些只是美好的想象，可我想给你看结果。
我想听。
陈默舟停了会，接而一一把他的计划把他的想法把他对特效这一行的见解都说给她听。
叶桥听着，想到当年的自己，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踏入培训业，但刚开始那几个月她和孟如心亦是这样充满干劲，在别人不解的眼神中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陈默舟，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怀抱热情与初心，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会成功的。
她无比相信这一点，华夏七个项目成片已经全部完成，叶桥也都看过，抛开故事舞蹈，那里面，唯独他做的两个一眼惊艳，她毫不犹豫给他打满分。
陈默舟，你很优秀。
嗯。
陈默舟回应，拢紧怀里的人。
他的梦想他对未来的期许，第一回这样与人分享。
它不大，也许在陈格看来就是小打小闹，也许挣一辈子都挣不够他送自己的那辆布加迪，可单就这样说出来，带给他的欢喜比布加迪更甚。
在这一刻，叶桥认真倾听，偶尔还会提一两句建议，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不成熟的弟弟。
她尊重自己也尊重自己的想法，他们是站在同一层面上的人，没有年龄的限制。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错人。
陈默舟亲她露出来的白皙肩膀，无比认真：我会努力，把机票钱挣够。
什么？叶桥没听懂。
北城到申城两个半小时，不远，你要是以后都留在那边，等我实习结束我也可以搬过去，反正我一个人，在哪里都行。
叶桥听明白了，转过身，笑意盈盈，谁告诉你我要去申城？不是？叶桥逗他：我要真去，你陪我？陪你。
面前人一脸真诚，目光灼热。
他说的不是假话。
叶桥心一下软了，舍不得再逗他，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我不走，我就在这。
早在回酒店的路上她就想清楚了，又或者更早，昨天晚上跟他打电话，他说想她的时候。
不全是为陈默舟，但因为有陈默舟。
她不会留在那座陌生城市。
那里的路也并非一路平坦。
困难哪都有，但她更想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如同此刻，在一天的疲惫后有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有滚烫的怀抱，有情人的爱意呵护。
她也是个寻常人，无论再坚强再理智比陈默舟大多少，依旧贪恋亲人恩师朋友，以及他给予的小温暖。
陈默舟怔愣着，反应了好一会后再度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我也在。
......工作日清晨，陈默舟起得早，叶桥随之醒来，躲在被子里，看他在衣柜前换衣服。
背对着，看不见他腹肌，但能看见他宽阔的背部，线条干净利落，还有那翘起来的臀部，饱满挺立，比女孩子还翘，叶桥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陈默舟穿好，回头，叶桥赶紧移开眼。
脑子忽然闪过昨晚忘了的事情，叫他：你去我行李箱帮我找件衣服，用袋子装着的。
行李箱还放在客厅，陈默舟依言照做，两分钟后提着个包装精致的，一看就是礼物的袋子进门，用眼神问她。
叶桥抱着被子，偷偷笑：打开看看。
陈默舟打开了，看了许久，再望向那张大床。
一整套西装，面料高级舒适，款式低调高雅，能看出来价格不菲。
试试？叶桥有些担心，没问你要过尺寸，我估摸着来的，要是不合适那就算了，我们再换一套。
陈默舟沉默着，没听她的话去试，也没动。
叶桥起身下床，薄薄睡裙肩带滑落，歪在白皙细腻的胳膊上，光着脚来到他身边，轻声说：入职礼物。
希望你未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希望你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
陈默舟抬眼看她，思绪不明，半响后，把人拥入怀中，提了提，让她光着的脚踩上他。
喃喃自语，不知在对谁说，叶桥，我会的。
夏日的七八点，几束光照入，光影跳跃在相拥着的俩个人身上，灿烂动人。
拥抱比亲吻让人心动。
而怀里人，更让人心动。
阳光倾斜洒在她脸上时，陈默舟侧过身，挡住，同时开口：我问你件事。
你问。
那套睡衣，是谁的？想了许久才想起那个湿哒哒的雨天，和男孩子炽热的喜欢。
叶桥冁然含笑，给男朋友准备的。
他穿过？没有，他不行。
我行？你行。
叶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细语：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互相温暖的两个小朋友呀。
两个小朋友要走的路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