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先一步看见叶黎明脖子上的银耳圈, 她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啊？叶黎明直起身子，嗯, 毕竟他说, 是我娘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程羽看过去，只一眼, 她就愣住了。
程羽走过去, 认真地看着这只银耳圈，你是说，这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娘呢？叶黎明察觉程羽的状态不太对, 但是还是说道, 我……我爹给我和我大哥一人一只, 说是我娘生前留下的东西。
程阿姨, 有什么不对吗？你爹？你是说那个叶大海？程羽问道。
叶黎明摇摇头, 不是，是我大伯。
叶大山？程羽的心一阵激动, 连带着声音都跟着颤抖, 我……我能看看这只耳环吗？叶黎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将这只银耳圈摘了下来递到程羽的手上。
程羽仔细看着这只分外熟悉的银耳圈，上面的羽毛样式是她亲自画的，她父亲找银匠雕刻的, 还有上面一个小小的羽字。
尽管耳环已经不再鲜亮，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没变。
方柔看着已经时态的程羽, 她的眼角已然落下了泪水。
她将之前的事情想了一下，心里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方柔看看叶黎明, 又看看程羽。
她终于知道, 第一次见到程羽那种熟悉感, 也知道，为什么叶黎明和程羽的眉眼如此相像。
如果没猜错的话，叶大山所谓的老朋友程羽，就是叶黎明和叶胜利的亲生母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程羽说，她之前生过两个孩子，但是都夭折了。
所以，程羽并不知道她的两个儿子还活着。
可是，叶大山之前明明来了一趟省城，也顺利地见到了程羽，为什么不告诉程羽，她的孩子还活着？程羽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叶黎明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程阿姨？程羽擦擦眼泪，叶大山他是说，你和你大哥的亲娘，已经去世了？他可曾提过，你们的亲娘长相如何，葬在何处？叶黎明摇摇头，他总是欲言又止，程阿姨，你……你怎么了？方柔将程羽扶着坐下来，程阿姨，我猜，这只耳环是你的对吗？叶黎明猛地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方柔，你说什么？程羽捏着这只耳环，叹了一口气，方柔猜的不错，这图案上的羽毛，以及上面刻的字，都是我的名字。
叶黎明完全傻眼了，这……这怎么可能？方柔给程羽擦擦泪水，示意叶黎明坐下来。
程羽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我确实有些失态，孩子们都饿了，我们边吃边聊，一会儿菜都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柔点点头，好。
然后她开始给叶向前和叶向成夹菜。
其他人当然是没心情吃下去的。
叶黎明挨着程羽坐下来，程羽认真地打量着叶黎明，第一次在方柔家里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想来，我们这是亲缘关系的原因。
我这里没什么可瞒着你们的，我父亲建国之前是资本家，所以你们应该知道，那时候家里会有多么艰难……程羽慢慢地聊着从前的事情，从程羽的言语中，叶黎明和方柔也知道了，原来叶大山曾经化名为叶季同。
五一年的时候，我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婴，想来就是你的大哥叶胜利还有你。
程羽说着，很自然地拉过叶黎明的手，现在，我大概想了一下，你们的外公，我的父亲，应该是带不走你们，又怕带不走我，所以将你和胜利交给了叶大山，然后告诉我你们两个已经夭折。
这些年来在国外，我时常会幻想，如果我的两个孩子都还活着，他们能长成什么样子，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他们的父亲多一些。
程羽温柔地看着叶黎明，胜利他……和你长的像吗？叶黎明点点头，眉眼处还是像的。
程羽笑起来，都说儿肖母，想来是不错的。
方柔听着程羽温柔清晰的声音，真的十分感叹，这就是一个十分有文化，有素养的母亲，即便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声嘶力竭。
但是她看向叶黎明的眼神带着愧疚，无奈，心疼……种种的情愫夹杂在了一起。
两个孩子与母亲分别二十七年，这对母亲来说是多么大的煎熬，整整煎熬了二十七年。
程羽接着说道，元旦的时候我见到了你父亲，他年轻的时候相比，变化真的非常大。
我们聊了很多，他唯独没有提起你和胜利，现在想来，或许当初，他答应了我父亲什么，让他一辈子不能说出来这件事情。
方柔听了这些是非常惊讶的，从程羽的言谈中，她没有怪她的父亲强行带走她，没有怪她的父亲欺骗她，也没有怪叶大山没告诉她事情真相，说出来的话全都是在为他人着想。
方柔在想，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啊。
不过，在两个孩子出生之际，无论是程羽还是叶大山都非常艰难。
方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大山一直什么都不说，毕竟程羽的身份很敏感。
现在形势放松下来，程羽作为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的教授重新回来报效祖国，曾经的事情已经不用考虑了。
叶黎明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叶大山从来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是怕，怕形式紧张，怕对自己不利。
程羽笑看着叶黎明，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能不能让我抱抱你？叶黎明点点头，张开双臂，紧紧地将程羽揽进怀里。
程羽的声音哽咽着，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请你不要怪罪你的外公，如果可以，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叶黎明的眼圈发红，声音有些沙哑，妈。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程羽终于忍不住，趴在叶黎明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这眼泪，似乎要将这二十多年来的委屈与思念全部倾诉出来。
叶黎明的眼睛发热，眼泪也忍不住流淌下来。
方柔和方伟东看着，也为之动容。
方伟东还好些，方柔也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羽终于平静下来。
方柔对叶向前和叶向成招招手，然后指着程羽说道，记住，孙秀春不是你们的奶奶，她才是你们的亲奶奶。
快叫奶奶。
两个孩子看了半天，扑进程羽的怀里，程羽蹲下来将两个孩子接了个满怀。
奶奶！程羽觉得，还能回国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终此一生，她都没也想到，她的孩子真的还活着，她还能和自己的孩子重逢。
方柔笑着说道，你们聊着，我去把菜重新热热，咱们总要好好吃个饭才行。
程羽笑看着方柔，方柔，你就是我们母子相遇的福星。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今天没有你打翻了红酒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的孩子。
我也觉得我运气还行。
方柔乐呵呵地说道。
方柔重新将菜热了，几个人坐下来吃着饭。
叶向前和叶向成早就吃饱了，跑到别的房间去玩。
程羽一边吃也一边问了叶黎明的事情。
叶黎明并没有将从小以来叶大海和孙秀春如何待他，他如何长大的事情说给程羽听。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事情程羽确实没必要知道，大家只要开开心心就好。
但是程羽又不傻，既然方柔和叶黎明能先和叶大海还有孙秀春分家出来单过，那肯定就是有问题。
再加上，叶黎明和养父母断绝关系，叶大海和孙秀春肯定是非常过分。
不过呢，既然叶黎明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多问。
只不过，如果之后再有人伤害叶黎明，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吃完饭以后，方柔铱誮主动去洗碗，想留给程羽和叶黎明更多的相处时间。
程羽看看天色，你们晚上留下来住吧，我们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方柔看看叶黎明，然后说道，这样吧，我和伟东去招待所，让黎明和两个孩子留下来陪您。
叶黎明也确实想留下来多陪陪程羽，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母爱，他觉得冥冥之中，就是在指引他和程羽见面。
方柔就是他们的桥梁。
方柔他们找的招待所本来就离机械厂家属院不远，所以走回去就好。
程羽第二天直接请了假，留出来时间陪他们一起在省城转了转。
省城的百货大楼比青兰县的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好在没有出省，方柔他们手里的各种票都能用。
方柔给方伟东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方便他上学的时候用。
其余的时间，他们去了公园，还有一些以前的遗址，还有一些古迹。
一整天的，虽然很累，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每每看向程羽，方柔都觉得，这个原本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似乎又年轻了一些，因为她的眼睛里有光了。
到了方伟东报道的这一天，程羽去上班，方柔和叶黎明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送方伟东。
阳城大学门口，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方柔十分熟练地去跑着给方伟东办理了入学手续，然后问清楚宿舍在哪里，带着大家朝着方伟东的宿舍楼走去。
叶黎明看着方柔的侧脸，你很熟练。
方柔得意地说道，因为我聪明呗。
嗯，你很聪明。
叶黎明夸奖道。
几个人正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校园里的风景，突然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方柔姐！方柔停下来回头一看，这不是之前在县城碰到的叫苏莹盈的姑娘吗？苏莹盈跑过来，方柔姐，真的是你啊。
苏莹盈明显非常高兴，她哪里想到，自己来报道，竟然还能遇到方柔。
莹盈？方柔也是蛮惊讶的，你考上阳城大学了？显然，苏莹盈出现在这里，只有这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苏莹盈笑起来，看上去甜甜的样子，方伟东一下子看愣了。
他觉得，他姐很好看，苏莹盈是他见过的，除了他姐以外，第一好看的女孩儿。
嗯，我在文学院。
苏莹盈说道，方柔姐，你怎么也来阳城大学了？方柔将方伟东拉过来，给苏莹盈介绍，我来送我弟弟，他今年也考上了，在建筑学院。
伟东，这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苏莹盈，家在青兰县，都是老乡，你是男生，以后多照顾照顾莹盈。
方伟东赶紧点头，好。
方柔问苏莹盈，你是自己来的？嗯，家里人都忙，我就自己来了。
苏莹盈说道。
那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你和伟东也熟悉熟悉，以后回家也有个照应。
方柔说道。
苏莹盈点头，好。
中午吃完饭，方柔就方伟东安顿好，又给留了不少钱。
方伟东将方柔他们送到学校大门口，姐，我不是小孩子，你真的放心，我肯定没问题。
对方伟东，方柔肯定是放心的，只不过她知道，方伟东过日子也很细致，无非就是怕他不舍得花钱苛待了自己。
你学习肯定累，别的咱们无所谓，但是一定要吃好，营养一定要跟得上，不然的话，生一场病就会花更多的钱去治病，得不偿失。
方柔又嘱咐了一堆，这才放心的离开。
从阳城大学出来以后，叶向前说道，大学可真好啊。
京都的大学更好呢。
方柔决定，从小就给两个孩子灌输这种思想，以后好好考大学。
叶向成说道，我看省城更好，娘，我们能不能搬来省城，和奶奶一起生活？方柔沉默了，然后去看叶黎明。
叶黎明说道，我们暂时没办法搬到省城和奶奶一起生活，不过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省城看奶奶。
叶向成有些失落，可是我好喜欢奶奶，不想和她分开。
从小就受孙秀春这个奶奶苛待的两个孩子，真的十分渴望和程羽生活在一起。
但是现在政策不允许，他们真的没办法直接搬到省城来。
方柔想了想说道，现在还不行，现在爹娘还没赚到很多钱，咱们来省城生活就吃不上饭，你们忍心看奶奶那么辛苦养着我们一大家子人吗？叶向前小大人的模样，是哦，奶奶好辛苦啊，那爹娘什么时候能赚足够的钱啊？叶向成也很惆怅，小眉头蹙在一起，纠结的不行。
方柔说道，过两年就赚足够的钱了，等可以的时候，娘就带你们来省城。
叶向前说道，那好吧。
叶向成也跟着点头，爹娘，你们要好好赚钱啊。
当天晚上，程羽说，她和厂里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准备和方柔他们一起回青兰县。
她要去见见叶胜利，那也是她生下来的孩子。
再加上，她也要去问问叶大山关于当年的事情，她需要去印证她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晚上，方柔他们没有回到招待所去，直接将招待所的房间退掉了。
叶黎明带着两个孩子在小屋睡的，方柔和程羽躺在了一起。
月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屋子里并不算黑。
两个人躺在那儿，聊着天。
程羽对方柔说道，黎明与我说了你们结婚以后的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不对，离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作为他的母亲，我其实还是想劝一句，不过我不是从向前和向成的角度出发，是从你们两个……方柔，你有没有觉得，你和黎明确实不像离了婚的夫妻，即便我当初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你和黎明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女人哪，最可能看不清自己的心，如果可以，我还是真心的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在一起。
方柔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其实她是排斥别人来劝她感情方面的问题的。
虽然程羽说的也在理，但是她还真的还没准备好，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再等等吧，坦白说，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儿，是同情、怜悯还是真的有爱情。
程羽也没有劝，当然了，这个还是要看你自己，这些年经历了太多，我想的很清楚，我们女人啊，也总是因为各种事情为难自己，还是要多为自己而活吧。
方柔忍不住问道，大伯这些年，其实一直自己带着胜利大哥，并没有再娶。
您觉得，还能和大伯重新走到一块儿吗？程羽叹了一口气很直白地说道，破镜难重圆，更何况我们的情况和你和黎明不一样，无论是因为什么，我们都没办法走到一起了。
程羽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听黎明说起，他当初的难处，其实不用黎明说，我也能想象到，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有多艰难。
其实，他是受害者，是可怜人，他心里的苦真的很多。
只是，二十七年了，终究物是人非。
这二十七年来，我们的经历，遭遇，各种都不同，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重新走到一起呢？方柔听完以后真的觉得，程羽简直是人静清醒的典范。
她其实也是这么想，叶大山自有他的苦，程羽也一样。
只不过，两个人现在相差的太多，共同语言都没有，走到一起真的是强人所难。
更何况，二十七年的时间，足以将两个人曾经的感情稀释。
他们两个人真的没有谁对谁错，各自有各自的不容易，各自苦了二十七年。
想来，真的是岁月弄人，终究没办法回到过去。
第二天，方柔他们坐上了开往青兰县的火车。
到了青兰县以后，方柔带着两个孩子回上河村，程羽和叶黎明直接去了六合村。
叶大山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在六合村见到程羽，并且，程羽是和叶黎明一起来的。
当叶黎明带着程羽出现在叶大山家的时候，叶胜利正在院子里劈柴，叶大山在一旁将柴火码起来。
听到脚步声，叶大山直起腰一转身，手里的柴火散落了一地。
叶胜利也转过身，黎明，你们从省城回来了啊？嗯，回来了。
叶黎明应了一声。
叶胜利走到叶黎明跟前，去问，黎明，这位是？程羽看了看叶黎明，又看看叶胜利，眼睛里已然泛起了泪花，你是胜利吧？叶胜利点点头，我是。
程羽将叶黎明给她的那只银耳圈放在手心上，黎明说，你也有一只，是吗？叶胜利接着点头，但是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
叶大山看见这只银耳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你们相认了？叶黎明点点头，是。
叶大山知道，再没什么可以瞒着的了，他拉过叶胜利，胜利，这……这是你的亲生母亲啊！叶胜利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手里的斧子掉落，差点儿砸在脚上。
叶黎明赶紧捡起来将斧子放到一旁。
程羽看着叶胜利，温柔地说，这对儿银耳圈就是我的，我确实是你的亲生母亲。
叶胜利一直以为，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他们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外面还是很冷，大家全都坐的了炕上。
张红梅也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坐到了叶胜利的旁边。
紧接着，在程羽，叶大山和叶黎明的话语中，叶胜利终于知道了一切。
叶大山也终于说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程羽感叹了一声，果真和我猜的差不多，我知道黎明是我的亲生儿子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叶大山将多年的秘密终于和盘托出，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是，不希望在你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程羽认真地看着叶大山，抱歉，这些年苦了你了。
叶大山摇摇头，你也一样，我其实并不觉得苦。
程羽看向叶胜利，我知道这一切或许很难接受，我之后会留在上河村几天，会一直住在方柔那里，如果你能接受了，想清楚了，我期待你能来上河村找我，叫我一声妈妈。
程羽说完就下地，其他人也都跟了下去。
叶胜利一脸复杂，看着程羽要离开，他直接拦住了程羽，然后哽咽地喊了一声，妈！程羽听到这声妈，眼泪潸然而下，她伸手抱住了叶胜利，有这一声，我就知足了。
知道程羽和叶黎明这几天都待在上河村，叶大山和叶胜利也没有强硬地挽留，毕竟离得不算远，他们直接过去就好。
走到院子里，程羽回过头对叶大山说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实你的人生本可以璀璨光辉，却不想认识了我们父女。
从认识我们开始，你的一切轨迹都跟着改变，我们父女或许就是你的劫难，我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真诚地说上一句，抱歉。
程羽说着张开双臂，一脸笑意地看着叶大山，叶季同，我还能再拥抱你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