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4-03 04:17:53

扶璃心里想着如何是好,其实倒不怎么着急。

作为一株藤,大风大浪她见得太多了。

被踩、被折、被摘叶子…只要不是刨她的根,她都不怎么急。

只有人才怕被抹脖子呢。

扶璃一边想着,面上却做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朝云师兄,你这是何意?她幻化的这身子实在是太小,白团团一个,看着人时眼里还盈了几滴泪,换个人来,早就软了心肠了。

可面前的人却半点变化都无。

他将剑往前递了递,扶璃的一层薄皮立马就破了。

血立马渗出来。

红色的血珠渗出来,衬着白色泛青的皮肤,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

[艹艹艹艹艹!臭小子,轻点!你轻点啊,看看,多可怜啊,人眼巴巴地看着你,叫你师兄,你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尖利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可听见的人却八风不动,他甚至还将剑往前递得更深了一些。

雪亮的剑刃像破一层纸一样轻而易举地割开了女孩颈部的皮肤。

红色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像奔流的小溪。

这回,扶璃是真感觉有点疼了。

她捂住了脖子,吞吐的剑意割在手上,像锋利的小刀。

不一会,她手上也多了许多血口子。

师兄…为何要混入我无极宗?为何又跟着我?沈朝云突然开了口,不等扶璃回话,他又道了一句:小妖,想好再说。

他语声慢慢,带了丝肃杀。

老实说,扶璃有那么点点伤心。

毕竟是自己选的宿主,她还是很喜欢的。

他说话也好听,扶璃很是爱听,可他不怎么说话,现在突然说多了,竟然是用在拷问她。

果然,菟丝子里流传的那句话是真的--越是好的宿主,越难结契。

就像那和尚,需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到真经。

扶璃幽幽叹了口气:师兄…剑又深了一层。

扶璃:……这般不留情面,看来是当真暴露了。

只是并未痛下杀手,怕是还不知道她是什么妖。

扶璃扁扁嘴,做了个欲哭不哭的样子:其实…我入无极宗,是为了报恩。

报恩?是,报恩,扶璃点点头,向朝云师兄你。

不过我猜,朝云师兄怕是不记得,十六年前……而后,扶璃讲了一个人族小男孩和小草的故事。

小草日子过得很艰难,每天要风吹日晒,时不时还会遭受虫害,周围许多和她一样的小草生来又死去,只有那颗小草倔强地活了下来,但就在快要成精的那一刻,有只虫子跑过来,吃了她的叶子,吃了她的茎杆,还要啃她的根。

小草快死了,她只剩一截光秃秃发黄的小杆了,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她周围的小草一样死去时,来了个穿着尊贵的小男孩,他一脚踩死了那只虫子,小草活了下来。

她很快成了精,因为一直在惦记着她的救命恩人,等能到处跑后,她就开始找这个小男孩,最后,她打听到了男孩的名字。

他叫沈朝云。

所以,朝云师兄,我来是向你报恩的。

扶璃仰着小脸,一脸赤诚:就算朝云师兄觉得这是件小事,可对我来说,却是件改变命运的大事。

我打听到您去了无极宗,就来太阿广场碰碰运气,我想进无极宗找您…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见到了师兄您,您还帮我说了话,让我进了无极宗…她双手紧握在胸前,呜呜哭着:我太幸运了,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妖…我对自己发了誓,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朝云师兄,保护朝云师兄![呜呜呜太感人了!这小娃娃当真是我妖里的一只好小妖,知恩图报、一片赤诚!臭小子,你可不能杀她,也不许赶她,你要赶她本尊、本尊就天天在你耳边放烟花。

]妖族里的某些种族确实有报恩传统。

不然民间册子里也不会记载下那些异闻,狐狸报恩,田螺姑娘…所以,细究起来,扶璃这番说辞并不算牵强。

而且她还配合了语气、表情、动作,看起来便十二分的真诚了。

也怪不得沈朝云那藏在剑里的一只老龙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过很显然,被报恩的对象倒是没什么感触,哦了一声:草妖?扶璃拼命点头:就像朝云师兄之前说的,我身上并无血债、也无业障,因为我总想着朝云师兄您,便想当一只清清白白的好妖。

好妖啊…沈朝云重复了遍,语气听不出好坏。

扶璃现下是真讨厌那张面具,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了个滴水不漏,最关键的是,她太矮了,都看不到他的眼睛。

但她能感觉,紫云仙士压在她脖子上的力更重了。

她的脖子已经被切掉一半,只剩一点经拉着皮,脑袋快挂不住了--扶璃没忍住,伸手扶了扶。

老龙:[…]沈朝云这才收回剑,对着外面问了句:何人?扶璃连忙往回退,退到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梳妆镜前,照了照镜子。

可惜镜子模模糊糊的,只照出个大概轮廓,扶璃只能凭着轮廓,勉强将脑袋正了正--这时,门外进来一穿褐色短打的方脸老头。

那老头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朝着紫云仙士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仙士老爷,您可终于醒了啊。

老丈,起来说话。

老头哪敢,只是一股力量拂过来,让他直接站了起来。

他这才敢抬头,首先见到的,就是立于正中、一身白袍的仙士老爷,他长身玉立、腰悬宝剑,好一副仙家气派。

他心下一慰,正要开口,等看到仙士老爷旁边那看着自己的小姑娘时,一只手径直抖了起来:她,她,她…鬼啊!老头吓得抱头要跑,却被一道力量拦住了。

老丈莫怕,那是我家小童与你开玩笑呢,你再看。

老头再看,果然,刚才脑袋和脖子不好好接着的小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

老头:…这玩笑也开得委实太大了些。

扶璃也不高兴呢。

她讨厌鬼。

这老头还偏偏把她叫做鬼。

只是一听紫云仙士说小童,就知道他现下还不想杀她,虽然不知道他现下如何想,但只要不想杀她、事情便好办。

再熬过两个时辰,找到机会诱他说出那句愿意,那之后,他便是想杀她也不行了。

扶璃摸了摸被重新接好的脑袋,一副虔诚乖巧的模样站到了紫云仙士身后。

那老头这时已经重新开口:老朽忝为这个村的村长…而后,她就在这个老村长口里听到了跟书生说的同个版本的故事,只是,比那书生说得还要多了些。

村里失踪的,都是年轻男人。

这些人在失踪前,都会接到一张帖子,那帖子写着谁的名字,谁当晚就会失踪,就算用墨将名字涂了,将帖子丢了、撕了、埋了,那帖子一到子时还是会准时出现在那家人的门上,再之后那年轻人就失踪了…一天一个,到现在,已经有八人失踪了。

藏起来也没用,那些失踪的可都是我们村的年轻人,最年轻的才十六、十六啊…老村长说起这些,就老泪纵横。

子时的话…扶璃算了算,只觉当真是巧。

正好是五瓣花开的时间。

仙童可是有什么想法?扶璃没什么想法。

只是想浑水摸个鱼。

帖子还可有?她问。

有,有一张。

老村长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来。

扶璃接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两下,又递给紫云仙士--没什么特别的,一堆堆方块字,也就封面红得有点让妖讨厌。

沈朝云目光落到帖子上,念出一个名字:黄林方,何人?老村长推门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一个年轻人,那人生得和他相似,也是方脸阔唇,一副老实模样,一进来,就要给沈朝云磕头,被阻止了。

黄林方是我家二郎,求仙士救救我儿,救救这个村子。

老村长说着说着就要再下跪,扶璃在旁边看得直叹气。

小草还说,这人族的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般看,也不是很金。

她一只妖,都还没跪过谁呢,这老头却动不动下跪…老丈,扶璃心中腹诽,手上却扶了老村长,一脸和善道,不必担心,我朝云师兄本事大着呢,必定能解了你村子的麻烦。

说着,转过去看紫云仙士,紫云仙士却并未看她,只是凭空丢出一张符贴到村长二儿子背上,而后道:老丈,这是替身符,不要撕下。

到了子时,不管听到任何动静,你等都不要出门…扶璃还未感觉如何,那老村长却是一脸惊骇,过了半天看着紫云仙士喃喃道:跟阿方一模一样,果然是神仙手段,神仙手段…原来如此。

看来紫云仙士打算借黄林方的身份去一探究竟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她眼里竟还是原来模样…扶璃不及细想,等紫云仙士看过来,连忙露出个惊骇又崇拜的眼神来——就好像房中当真有两个黄林方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期间紫云仙士倒并没有继续审问——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无视了她,将她当成了一团空气。

扶璃乐得轻松,干脆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待子时的到来。

等窗外响起一声敲梆子的声音,扶璃心中一跳: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紫云仙士,却发觉,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雪色的丝袍随着他走动安静地摇曳,明明还是一样不说话,扶璃却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不对!紫云仙士走起路来,是衣带当风,是真正能担得起公子无双四个字的。

而面前这个就像一具木偶。

木偶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把上。

这时,扶璃听到了一阵奇怪而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笃笃笃、笃笃笃,仿佛有一群人拄着僵硬的拐杖,在地板上一跳一跳。

那群人停在了门口。

门开了。

门外之人齐刷刷转头,嘴角咧出一模一样的弧度——扶璃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脑海中浮现起来前蓼兰师姐的一句话:千万不要被发现哦,一旦被发现…会怎么样?会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23 19:34:07~2022-01-26 01:1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126567 6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 5瓶;辛迪亚啦 3瓶;夜茴夕枫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9、草妖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雨将门口直挺挺杵着的那帮东西衬得更可怕了,明明都是人,身上还穿着穷苦人家常穿的粗布短打,可偏偏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用他们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你时,就更诡异了。

扶璃只觉得心底像起了毛,脚底板往上一层一层地蹿凉气--她将自己猫在桌子的阴影里,看着那冰凉的袍边滑过自己的手背,而后上了外面人的轿。

等门口那笃笃笃笃笃笃敲地板的声音远去,扶璃才舒了口气,从桌面下钻出来,远远地坠在后面。

这时候,她才有时间来观察来人--如果他们是人的话。

队伍不长,只十来个人。

其中有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个板舆,竹子做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板子,前后用两根木棍绑了,驾在那两人肩上,晃晃悠悠地地往前走。

板舆上,紫云仙士身姿笔挺地坐在那,雪色的袍角泄下来。

雨滴落在他身上,也滴在那帮人身上,可他们毫无所觉般,一蹦一蹦,往前行去。

在这一刻,似乎连紫云仙士也成了其中的一员,下一秒就会转过头来,用那双眼睛阴恻恻地看着她,对她说:小娘子,你怎么来了?扶璃几乎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毛骨悚然。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倒有点像传说中膝盖不会打弯的…行尸。

整支队伍走在雨帘里,除了笃笃笃声,便再没别的声音,气氛肃穆诡异到了极点,像是…送葬。

扶璃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两个字。

她更怕了。

作为一只草木妖,扶璃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两样怕:一怕死,二怕鬼。

可她选的宿主还在前面呢,扶璃又只能抖抖索索地跟在后面。

村落不大。

一行跳尸绕过老村长家的大槐树,和几排连绵的矮房,最后,到了一家一看就很久没人住的破落房前。

篱笆圈出个小院,现在篱笆都烂了。

房前连个门板都没有,豁着门,从外能看到荒草丛生的院子。

院中除了荒草,就是一口井。

扶璃没进去。

跳尸们停了片刻,又抬着板舆一蹦一蹦,眼看就要撞上高高的门槛--啊。

跳过去了。

扶璃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跳尸们会绊上那么一大跤,然后板舆上的紫云仙士就砰地一声掉下来--老实说,扶璃还挺记仇。

只要想到方才紫云仙士快把她脑袋切下大半的劲儿,就有点儿气。

板舆平安地落地。

扶璃悄悄掩过去--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化为原型,那样可以藏得更好。

想了想,又放弃。

化为原型被紫云仙士认出来怎么办,虽说菟丝子长得和普通藤没什么区别,但不排除紫云仙士见多识广。

最关键的是,变回去就变不回来了。

幻化是一次性的。

扶璃还是有点嫌弃剥了皮的自己的。

不过幸好,这房子已经许久没用了。

院中疯长的草木比扶璃个子还高,她借着草木掩护,一点声都没出地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扶璃就是一愣。

面前哪还有什么荒草丛生、年久失修的房子?这分明是一家富足人家的农家小院,廊下挂了红灯笼,墙上贴着红双喜,院中摆了十几桌常见的流水席,宾客们来来去去,面上都带着喜气。

他们可不像那些面无表情的、却生了一双黑洞洞眼睛的跳尸。

这些人看起来和普通人差不多,在流水席间坐着,有些还是熟识,院子里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那么热闹,完全是村中富户举办婚礼的模样。

可就是这份寻常,才显得那么诡异。

扶璃可是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跳尸们 、一脚踏进这院子的,也还记得之前那院子是如何阴森破败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扶璃都快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这时,一个长着圆盘脸,穿着蓝色粗布裙子的妇人走了过来,一见她,脸上就堆起喜气的笑:霜丫头来了啊?来,进,进!妇人道,姨给你抓两把糖!扶璃眨眨眼睛:还有糖吃的吗?有点好玩。

她脸上带了笑:谢谢姨!哎呀,嘴真甜!妇人果真领着扶璃进门,抓了一大把酥糖。

扶璃抓着酥糖,左看看右看看,房间正中央空出一大块地来,地面铺着红色粗布毡。

对着门的墙上贴着个大大的喜字。

儿臂粗的红蜡烛点着 ,烛光将一切都照得红彤彤的。

房里也有很多宾客。

他们和门外那些人看起来差不多,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脸上堆满喜气,就这么坐在两旁的四方八仙桌上,时不时交谈两句,又常常看向同个方向,似乎在等什么开始。

霜丫头,怎么不吃,不喜欢啊?许是扶璃张望得太久,妇人突然道,看着她: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吃糖吗?她笑着,语气亲切而关心。

扶璃去看她眼睛,那双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嵌在眼眶里,渐渐的,似乎在和那些跳尸们黑洞洞的眼睛重合。

妇人还紧盯着她:吃啊?怎么不吃?如果扶璃是普通人,恐怕立马就将糖一丢,不吃了。

这一看就不正常嘛。

可她偏偏不是普通人,她压根人都不是--于是,她将酥糖往嘴里一丢,还嘎嘣脆地嚼了两下,笑眯眯地夸赞:姨,真好吃。

妇人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咧嘴笑了:爱吃糖的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说着,她又咧了咧嘴。

扶璃发现,不止她眼睛黑洞洞,那笑也极其古怪。

像是被人用线牵着,每次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扶璃又去看那些宾客。

四方桌上坐着的人,也在咧着嘴朝她笑,每个人笑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还有两个时常说笑的宾客。

每隔片刻,左边的中年男人便会转头和右边的年轻女子说上一句话。

年轻女子回一句。

中年男人再说一句,年轻女子又回一句。

这样重复三次,中年男人点点头,笑笑,结束聊天。

隔一会儿,他们又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就像是被人设定好的。

他们咧嘴笑的模样,和其他人都一模一样。

喜堂,宾客,跳尸,酥糖……扶璃嚼着酥糖,突然感觉自己升华了。

有什么。

大家都不是人嘛。

有什么可怕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声。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可以开始了!鞭炮!鞭炮!鞭炮点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着热闹的唢呐声,将喜堂渲染得极其热闹。

扶璃坐在妇人的旁边,看着随着唢呐踏进来的新人。

新娘带着红盖头,一身红嫁衣,袅袅娜娜地如一团红云飘进来。

旁边一人也踏进门来,红璞头,红色郎倌服,牵着一段结成花的红色丝绸,面目似罩在一团云雾里。

扶璃眯着眼睛,总觉得这新郎有点熟悉。

不过扶璃有个臭毛病。

不重要的人,她一般不会去记。

大概也是个不重要的人吧…这时,也穿着一身红衣的傧相开始唱起来。

吉时已到!开始拜堂!一对新人站在了大堂里。

一拜天地!新人肩并肩,面朝门外一拜。

二拜高堂!新人肩并肩,面朝空出的两张椅子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新人这时面对面,新娘已经下拜,而新郎却像是膝盖打不了弯,迟迟没弯下去。

宾客们轰然大作。

这是怎么了?不拜了?怎么回事?扶璃发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子竟开始颤抖起来,她抖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到了后来,竟伸出尖尖十指,指尖扯着鲜红的盖头,一用力--盖头飘了下来。

扶璃发现,哪儿还有热闹的喜堂?她分明还站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

而眼前的一切诡异到了极点。

明明还在下雨,篝火却在黑暗里跳跃。

咧着嘴的跳尸们围着一口水井。

水井前,横着一只切断了喉咙的大公鸡,公鸡血流了一地。

一具骷髅穿着红嫁衣,就这么站在血里,和紫云仙士相对。

紫云仙士手中执了剑,剑横在女骷髅面前。

女骷髅却似毫不在意。

她咯咯咯笑着,红色大袖张着,一圈一圈地转圈,如风中蝴蝶,嘴里在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唱曲缠绵,如诉如泣。

扶璃悄悄挪过去,走到紫云仙士跟前,扯了扯他衣摆:你不跟她拜堂,她就疯了?紫云仙士低头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女骷髅却突然停住,红色大袖在鬓边绾着,朝紫云仙士又笑:林郎,你就留在这,跟妾岁岁长相见好不好?那声音甜腻,任哪一男人听了都要神酥骨软不可。

可偏偏对上的,却是修仙界最油盐不进目下无尘的朝云公子。

沈朝云一句不好,那红衣白骨就已经化成万千骨丝,像风一样猛地朝紫云仙士卷来。

扶璃下意识往后一缩,却见紫云仙士执剑之手轻轻一落,深沉的夜里,一泓雪亮的剑光划过,那白骨丝便应声而断,落了地。

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红嫁衣像失了支撑,飘飘洒洒落到地面,散在地面,像一滩血。

扶璃眨眨眼睛:就这么…没了?紫云仙士持剑过去,白履踏于草地,剑尖微挑,扶璃这才发现,嫁衣里还落了张纸。

那纸上写着…写了什么?扶璃凑了过去。

紫云仙士低头,长指捻着那张纸,黑色发丝飘散落到他颊边,扶璃看着露出面具的那一丝白,突然有种掀开那面具看一眼的冲动--她这才发现,紫云仙士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红色郎倌服,黑发披散,浓烈的色直冲入眼帘,只是这红也染不上他的身,竟更显出那股清冷拔俗之感来。

不是真身。

紫云仙士抬起眼皮,这时,扶璃仰着头,正好看进他眼睛,火光跳跃在那双薄冰的眼睛里,她突然有种不敢直视的错觉--不过也就一瞬。

你的意思是,刚才那女骷髅不是域主的真身?你没消灭她?没灭了好啊。

说明这域主厉害。

现在的紫云仙士,扶璃自问是对付不了的,而她想吃到这块神仙肉,就必须有个厉害的压制他,她才能浑水摸鱼--若是能和那女鬼做交易就好了。

扶璃漫不经心地想着。

其实她赶鸭子上架式地跑到这,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少数得来的消息,还是蓼兰师姐告诉她的。

比如这域是人的执念形成,执念深重,便会形成一方小世界,小世界的主人就是域主。

只有找到域主,要么打死他,要么超度他,才算破域成功。

可破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世界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所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假。

规则是域主的规则,世界是域主的世界,仙士到这,也就是身体比普通人强点的凡人,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是外来闯入者。

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小石子,投到域主的小世界里,域主一旦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会排斥他们、消灭他们。

这也是以紫云仙士的厉害,还要用替身符躲躲藏藏的原因--到了域里,他无法利用天地元气,就像是一直被剪断了翅膀的鸟,或脱离了水的鱼,十分实力能发挥一成就不错了。

…之前扶璃还有点愁,紫云仙士为何进了这满是诡异的域来,现下,却很高兴他进来了。

沈朝云看了她一眼,剑突然横到她脖子前:妄念兀动。

扶璃一惊,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敏锐,她方才不过是想将他献上去、与那女鬼拜个堂,他便察觉了。

忙道:幸好朝云师兄没事,我都快吓死了。

若朝云师兄有事,阿璃也不活了…不尽不实。

紫云仙士的剑尖又深了一点。

扶璃的脖子又开始说滴滴哒哒往下淌血。

扶璃:…仙士老爷也太敏锐了。

她仰头,正在想该如何回,却见紫云仙士收回剑。

草妖,跳井。

我?跳井?扶璃指指自己,眼睛瞪得溜圆。

是。

扶璃看着那空洞洞的井口,又看看旁边长身玉立的男人,忍不住骂了句娘。

这仙士老爷--也太不爱惜花花草草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26 01:14:57~2022-01-26 07: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幽幻梦 4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0、合作(有修)院落破败,荒草丛生。

枯井前 ,公鸡血冲得刺鼻,一大一小站在井旁,扶璃扒拉着井口往里看了一眼,才直起身。

她大大的眼睛看着紫云仙士,小脸上带着希冀:那…我跳井前,朝云师兄可不可以将纸上写了什么,告诉我?扶璃才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直觉告诉她,紫云仙士叫她跳井跟这张纸有关。

所以,她必是要知道这纸上写了什么的。

紫云仙士将纸递了过来,扶璃没注意纸,却首先注意到了他的手指,被发黄的纸一衬 ,那指尖倒有种冰玉似的美丽。

她道:你念。

紫云仙士看她一眼,扶璃立马恼了,脸红着:我是妖哎,不识字很奇怪吗。

紫云仙士没说话,扶璃以为就这么算了时,他却不声不响地拿回去,念起来。

嘉兴三年,二月二。

今日先生教我一字,‘情’,先生说人之有情,如物之有义,是对别酒、怯流年。

先生当真老学究!我观这‘情’之一字,便像是心中有种东西在月里发芽。

窈娘,我见你时,心里也有东西在月里发芽。

嘉兴三年,四月十一。

今日先生又教一字,‘念’,今时今日有人有心为‘念’。

窈娘,我不知为何,当时便想到了你。

你念我不念?嘉兴四年,三月十一。

今日先生责我,打了我十下手心,还罚我抄了十版大字,只因我练字时,将窈窕君子写成了窈娘君子,同窗皆笑我。

窈娘,你笑不笑我?另:我写这信时,温生他笑我情长志短,我不服气。

窈娘,你信我,终有一日我要你霞帔披身,当那风风光光的官夫人的!庆隆二年,七月初五。

今日先生说我已教无可教,令我不必再去,我告诉他,后日便要与你完婚,请他来吃酒,先生很是高兴,赐我一‘爱’字。

古圣造字,多爱象形会义,窈娘,你看这最早的爱字,像不像两人四手交握、同舟共济?你我相识十载,我自垂髫之年便盼你嫁我,终于要得偿所愿,幸甚喜甚。

这字便与你与我,此后风雨同舟,生生世世。

注:村口你我一同种下的石榴已经开花了,轻红可爱,你可欢喜?紫云念信时,语声始终淡淡,并未有什么起伏,可配着这潺潺雨声,却无端让扶璃听出了一点儿隽永之意--这信可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好多了。

少年情真,质朴动人。

等他停下来,扶璃忍不住道:没了?没了。

紫云仙士将纸折起来。

扶璃可惜地哦了声,踮脚看了看,紫云仙士没动,那信上的墨迹已十分淡了。

是别人写给那女鬼的信吗?不知。

扶璃又哦了声,问:这信是不同时间写的信,怎会在一张纸上?紫云仙士看她一眼:井。

扶璃:…她挪到井边,举起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朝云师兄…她可怜兮兮地道:这井与这纸有什么关系?无关。

那你还…跳。

扶璃还是跳了井。

跳下去时,甚至还有点悲壮。

万一折了腿呢?也没事。

藤她没腿。

不过扶璃敢跳下去,也是因为她知道,紫云仙士在没确定她好还是坏前,是不可能真的叫她去送死的。

否则,在太阿广场就不会为她说话,确定她是妖后,更不会放她一马。

所以,井里可能有东西,但不会是太危险的东西。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扶璃落到井底时,只觉得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

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团软藤做的椅子。

只可惜,她这本家被她砸了个对穿。

扶璃将脚小心翼翼地从椅洞里抽出来,向四周望去,却发现,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这是一间人族女子的闺房。

红木拔步床。

青底莲花帐。

一副刺绣扇屏。

梳妆镜,妆奁,梳子…妆奁半开,梳子随意地放在桌面,好像是主人梳妆梳到一半,被叫了出去。

扶璃走过去。

手指轻轻抚过桌面,却带起一层灰,她下意识想起那红骷髅。

如果是那骷髅,她恐怕也不愿意梳妆呢。

正要离开,扶璃目光落到妆奁,却是咦了一声,拉开最底下一层。

扶璃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红封纸,纸张褪了色,上面的粗劣墨迹淡得只剩浅浅一层印子。

倒是双面的,两面都有字。

扶璃看了看,这纸和老村长给的喜帖有点相似,只是更精致一些,角落还用墨笔画了一株石榴树。

扶璃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嫌恶地丢到一边。

作为花花草草的一类,她是很讨厌人族玩的熏香那一套的,对扶璃来说,那是花尸。

谁爱闻尸体的气味呢。

不过,过了会,她又重新将红封纸拿了来。

人族女子最爱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妆奁里,而且这红封纸一看就放了很久,纸上的墨字氲开来,倒像是掉了几滴猫泪。

应当是很重要。

扶璃努力辨认了一会,却还是只认得出放啊我啊舍之类的字,剩下的就和她眼对眼了--白搭。

扶璃有点后悔。

这样看来,小草念她的时候,她应当多学几个字的。

现在却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想起方才她那般说了、紫云仙士才肯念,扶璃气闷地将红封纸往兜里一放,继续探。

闺房探得差不多,扶璃绕过刺绣屏风,发现后面居然还有扇门。

她站在门前,手才搭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扶璃突然生出种感觉。

门后面有东西。

那东西盯着她,只要她一开门--扶璃低头,这才注意到,沿着门缝绵延进来的一点灰色影子。

那影子仿佛也生出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扶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寒毛直竖。

嘘。

突然,从后面伸出来只手,吓得扶璃下意识要尖叫--下一秒,嘴巴就捂住了。

扶璃眨眨眼睛,仰头看着捂住自己的…书生?刚来时给她领路的那个书生。

他怎么会在这?书生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动,外面…扶璃心领神会地点头,书生这才放开她。

扶璃立马就退得远远的,书生指了指屏风后面,扶璃想了想,还是跟着他去了那。

这下,她又回到掉落的地方了。

书生,你怎么在这?扶璃笑盈盈地问。

书生朝她作揖:小娘子您再看看我。

扶璃看着书生,他没提灯笼,青色长衫,一身书卷气站在那,脸色还是黄,蜡黄。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个鬼。

死的。

扶璃寒毛直竖,她是真怕鬼,可对着书生那眼神,不知为何,又不怕了。

大概是他眼神太驯良了吧。

抱歉,吓到小娘子了,只是有件事,书生道,我无人可托,只有小姐能看到我,我便也只能托付给小姐。

扶璃可不是那等爱助人为乐的。

她想了想:那你帮我做两件事。

只要小生做得到。

书生道。

扶璃从兜里将红封纸递给他:第一件,你念一念,这上面写了什么。

书生目光落到红封纸上,过了会,才叹了口气:这是一封放妻书。

放妻书?那是何物?扶璃只听过和离、成亲之类,却不知道还有放妻书。

书生却没解释,只是接过红封纸看了遍,才念起来。

他语声朗朗,态度温文,念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窈娘亲启:辰时雨,窗外夜阑珊。

我坐在桌前苦思半宿,才敢落笔。

得你为妻三载,幸甚。

可如今却不得不作那负心人,弃你而去…赴京赶考路上,遇一女子,她秀色可爱、烂漫动人,我爱之慕之、怜之惜之,心动不已,此时方知,从前种种皆是错付…不舍她为妾,便只能写下这封放妻书,万般种种皆为我之过,与他人无尤。

田舍资财悉数付于你。

以下附放妻书,已签字托付同窗温生带回。

无颜回乡见你。

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窈娘,珍重。

书生缓缓念完,房间里顿时陷入安静。

扶璃没说话。

那段话仿佛还在耳边:……我遇一女子,她秀色可爱、烂漫动人,我爱之慕之、怜之惜之心动不已,无从抗拒……从前你也对窈娘爱之慕之,说要风雨同舟呀…扶璃堵得慌。

书生将红封纸翻了个面:还要念么?后面是什么?正式的放妻书。

扶璃哦了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了,不念了,再听我便要气死了。

她道。

那情信和放妻书放在一块,自然是同一个人写给窈娘的…所以,那女鬼是那窈娘么么?因为被抛弃,所以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来折腾年轻男人?这书生…莫非是被那女鬼折腾死的?你是不是姓温?书生一愣:当是。

为何是当是?做鬼做久了,许多事就忘了。

书生面色茫然,但这温字很是熟悉。

扶璃看着他,心想,倒也是个可怜鬼。

那负心汉在京城软玉温香,娇妻幼子说不定都有了,他这同窗千里迢迢给他带信,倒把命给送了。

扶璃将红封纸要了回来,好好地放在兜里。

书生看着她做完,才道:现在,小娘子可以听一听我的请求了吗?当然。

扶璃抬起小胸脯。

随我来。

书生道。

扶璃也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随着他话落,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一个密闭的石室里。

石室里蜷缩着好几个年轻男人,一见她进来,下意识手脚就是一缩。

扶璃捂了捂鼻子:好臭噢。

似是听见她的声音,那帮年轻人才反应过来,只是他们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会才问:你,你是人?这个问题扶璃不想回答。

她别过头去。

书生又朝她作揖:抱歉,这些村人被困在此处多日,求小娘子救他们出去。

扶璃想起老村长和这人说的话,数了数,确实是八人。

只是也忒臭了。

这便是你求我做的事?是,小生知道小娘子和那位仙士是有大本事之人,除了你们,也没人能将我这些同村救出去。

你倒是好心,扶璃深觉自己没看错人,想了想,但你还差我一件事。

你是见过那女鬼的吧?帮我将她引来。

石室里的年轻人只看得见小姑娘对着空气说笑,吓得浑身发抖,一听她还要将女鬼引来,更是瑟瑟发抖。

求,求…他们话还没出来,扶璃口中那女鬼就出现在了石室。

她依然着一身大红嫁衣,红衣白骨,杵立在石室内,竟有种森然的美丽和诡异。

她空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下一秒,扶璃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扶璃两条胳膊腿在半空中蹬时,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些人为何总喜欢动她脖子?不过即使是这么被吊着,她也毫不费力地将红封纸从兜里拿了出来,攥在手心。

女鬼的白骨松了松。

扶璃喉咙嗬嗬嗬地响着:我,我和你做个交易。

你若帮我、对付我那负心汉,我就将这红封纸和在他那的,你的那些信都、都还给你。

对着女鬼那空洞洞的眼睛,扶璃挤出了几滴恨的泪。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26 07:53:27~2022-01-26 21: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126567 3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瓶;夜茴夕枫、筱晨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1、大礼你骗我。

女鬼笑了一声。

她声音当真是柔到了极致,落入耳里,倒像是在与人说情话,只是这样一来,却和她现在红衣白骨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诡异绮艳的错觉。

扶璃能感觉,她在用另一只手骨在触碰她,森利的骨刺沿着她的脸往下:我单以为这世间唯有男子能骗人,却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也会骗人。

她骗的可不是人。

她骗的明明是鬼。

扶璃喉骨被捏碎了一半,嗬嗬嗬发的全是气音,却还在努力说话:我并未骗你。

我原、原来并非长这样,是、是那负心人为了另一女子,求、求了巫隐下、下咒,我才、才如此之小,你、你若不信,助、助我解咒,便、便知道了。

红衣骷髅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扶璃努力睁大着眼睛,务必使自己看起来真诚、真心,她还在继续:你信、信我,解了咒,我便、便会恢复原来、来的样子。

他负、负我…小姑娘眼泪落下来:…他原来说,对我有情,要与我共白首,恩爱两不疑;后、后来却说,原来是大梦一场……红衣骷髅手骨松了松,扶璃扯着她的手,小小的脸泛青,却还在努力看着骷髅:你说,这世间男子是不是皆负心薄幸?红衣骷髅的手松开了,扶璃掉在地上,很快就扶墙站了起来。

她将手里的红封纸地弟还给她:对不起,我看了你的放妻书…她眼泪涟涟,原不该提什么交易…我现在还你。

红封纸递出去。

红衣骷髅却未接,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你说不做交易,我却偏要做这交易!小丫头,她矮下身来,那红颜枯骨正面对着扶璃,显得更奇诡了,你说,怎么做?先帮我解咒。

如何做?很简单,你帮我骗他说一句‘愿意’。

扶璃笑盈盈地道。

--在扶璃跳井时,沈朝云已经起身 ,提灯一步步往村长家走。

[臭小子,你就这样把本尊的小阿璃放那?万一她被女鬼吃了怎么办?!]老龙气得跳脚。

短短功夫,他已经对小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开始将她当自己后辈看待。

[不会。

][你说不会就不会啊?这域你家开的?]老龙说着说着,想起过往见闻,又有些悻悻。

沈朝云这人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样好,他说不会有危险就真的不会有危险,想罢,老龙问:[是不是你在阿璃身上留了符?不对不对,这破域,除了替身符,其他什么符都用不了…]笃笃笃,沈朝云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去。

[你既然不打算等人来应门,还敲什么敲门。

]老龙现在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沈朝云没理他。

老龙更气了:[什么该有的礼数要尽,就你们人族最虚伪,假惺惺的这套,要我看,直接破门而入…]沈朝云走到一间房门前,笃笃笃三声闷响:老丈,是我。

老村长在里面,拄着拐杖的手颤巍巍。

他老妻看了他一眼:他爹,怎么办?仙士老爷说,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

老村长道,说不定外面是假冒的,那东西…老村长话还欲说,就见刚才还被门栓紧紧栓着的门从外头推了开来,那光风霁月的仙士老爷就站门外:老丈。

老村长膝盖一软,下意识就跪了下去,抱头:别吃我,我老了,不好吃。

老龙:…它乐了:[臭小子,他把你当鬼了,不过…鬼也不吃人啊?]老龙奇怪地道。

沈朝云并未向他解惑,只是过去,老村长只觉那雪白的袍边落到面前:老丈,起来。

他就不由自主地起了来。

竟然当真是仙士老爷。

仙士老爷,您怎么回来了?有些事要问,老丈,村中从前是否死过一个投井的女子?有是有,老村长叹气,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仙士您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切,与那窈娘有关?可这不可能啊?还不等仙士老爷回答,老村长自己就先否了自己,喃喃自语道,窈娘素来柔弱善良,生前连只鸡都未杀过,也从不与人高声,我们村媳妇子那么多,唯独她不与人争执,若不是…若不是什么?若不是那黄家小生自京中寄信回来,那窈娘也不至于想不开,投井送了性命!老村长想起那日,还有些唏嘘。

村里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黄三仕家的小儿子与柳家小窈娘小时候感情多好啊,别的小孩还会红眼,就他们俩,一点架都不吵。

窈娘小时候身体不好,她阿爹阿娘总把她拘在院子里,小黄生就总爬墙去看她,给她带吃的 ,村里人都笑话他,说将来要把小窈娘说给他做媳妇,小黄生还又害羞又高兴。

那小黄生从小也是灵秀,书读得好,人人都道他不一般,将来是要当大官的,连县学的先生都常常夸他,可后来…怎么就这样了呢?老丈现在还记得尸骨埋在哪么?[你要找尸骨?]沈朝云话音方落,老龙就叫道,[也对,也对,这等凡人死了成域的,域主真身通常就是尸骨了。

]破了真身,域也就破了。

那边老丈也听到了仙士这话:记得,记得,可依仙士老爷的意思是,村里发生的一切,当真与…窈娘有关?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看向面前明显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仙士老爷,在得了他一个点头后,不由老泪纵横,作孽,作孽啊…都是老黄家作孽,只可怜了村里这些年轻孩子…好,我带你去。

他爹!老村长的妻子担忧地看着她。

老村长安抚般拍拍她手背:照顾好二郎,我随仙士去去就来。

他带着仙士老爷往外走,直走到一块地,才说:到了。

老村长停下脚步:便是这里了。

面前是一片荒地。

一棵树都没有,草木枯黄,唯有一座孤坟,坟头小小,上面立着个粗陋的木牌,木牌上粗陋地刻了字:[柳氏窈娘之墓]。

老村长叹气:窈娘投了井,我等村人帮忙把井抽干,好不容易将人弄了出来。

可黄家不肯要,说是黄家小生写了放妻书,便算不得黄家人。

柳家也不肯要,毕竟窈娘不是好死的,葬在自家地里怕有妨碍,那柳家如今也只剩得一个跟着儿子的老母亲,没什么话语权,最后推来推去,便葬在了这。

这块无主的荒地,平日连人都没有。

黄家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有人来祭,而柳家老母亲因着儿子媳妇嫌晦气的关系,也从没来过。

这样一个灵秀的姑娘,最后却孤零零地躺在这…老村长一脸唏嘘。

老龙也一脸唏嘘:[听起来真是可怜…连个供奉都吃不到,可怜,太可怜了…你们人族男子当真薄情寡义,换作我们龙,虽然配偶多了点,可个个都安顿得好好的,便是要打个野食,家里的也得安抚好啊,怎能说弃就弃了呢…哎,哎,你怎么挖人家坟啊?]但见沈朝云一身白雪,朗朗如清风的人物,却在大半夜干起了挖坟的活。

只是他挖坟也挖得光风霁月,倒叫老村长看得一呆。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不,不能挖啊!他惊慌失措地道,仙士老爷,仙士老爷,你这、这…可如何是好?可仙士老爷哪里是他一个凡人管得了的,老村长围着转了几圈,见毫无用处,就长吁短叹地到旁边坐着去了。

不过一会,小土坡就凹下去,成了一块盆地。

当铁锹叮地碰到一样东西时,沈朝云停了下来。

老村长也不念叨了,过来看了眼,却咦了一声。

只见那坑里,果然有口棺木。

红漆棺木用钉子钉着,村长那一脸橘皮却肉眼可见得白了:当初窈娘下葬时,可只是一卷草席裹了裹…如何来这棺木?诡异的一切,震得他手脚冰凉。

沈朝云却只是长指连掐,几点雪亮的剑意掠过,那钉棺木的钉子突然飞出 ,红漆棺材板猛地被掀开,露出里面蜷在那的一个小姑娘来。

小姑娘脖颈歪折,闭着眼,一脸的青白,眼见是活不成了。

额头还贴了张纸。

沈朝云手一招,那纸就飞过来,上面写着:[送仙士老爷一份大礼。

]老村长惊了一声:仙士老爷,这不是您座前那小童?作者有话说:明天快要写到我最喜欢的情节啦!终于,握手~~小年快乐呀~大家应该发现了,这本跟我之前的故事又有所不同,我没有写穿书、重生,而是选择了一个妖作为主角,代入感会比之前逊色一点。

剧情展开也和之前有所不同,可能没那么快,但我希望这是个温柔的、沙雕的、最后又能留下一点什么的故事,人物和情节能像画卷一样展开,能将我想写的世界写出来,就算只能展现60%、70%我也心满意足啦~可能数据不会像之前我那些穿书重生类的书强,毕竟节奏没那么快,也有朋友让我直接将切入点放在寄生后,但我想来想去,这是人设的一部分,就还是倔强(不知死活)地将这一段写出来了,大概…有时候我还是会有身为写手的一点点任性的。

一直在路上,从未放弃。

早安。

以后的更新时间就固定在早上八点啦~大家也可以攒到寄生后看(但还是希望多多留言)寄生后会有很多我觉得很好看很喜欢很有趣的情节的,当然,我觉得你们也会很喜欢der~回答一个之前读者的问题:男主人设没出来,要到这个副本差不多结束才会立出来,所以现在模糊是很正常的,所谓图穷匕见…好啦,最后小年给大家发50个随机红包吧~感谢在2022-01-26 21:41:38~2022-01-29 04: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126567 4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霸霸别姬 20瓶;融融之棘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2、公子村东荒地。

蜷缩在棺材里的姑娘不过七八岁模样,皮肤泛了死人的青灰,却偏偏一双眼睛还睁着,在努力地往外看,也不知看什么,突然露出个笑--那笑便似初露的荷花,带了羞涩与喜意,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鼻酸。

[都怪你!沈朝云,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强迫小阿璃跳井,去吸引女鬼注意力…小阿璃都让女鬼给害啦!]老龙首先不忍。

老村长人至垂暮,也最见不得孩子这样,嘴里喊着作孽,作孽啊 。

沈朝云弹指,手里的纸条已经烧成了灰烬。

雪袍下的丝履步下深坑,一步步走到棺木前,半蹲下身,看着棺木内说了句抱歉。

没、没关系,朝,朝云师兄,这不怪你。

女孩望着他,勉强说出来一句,又咳了一声,嘴角的血溢出来,可、可是,我好、好疼啊。

扶璃说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是真的疼。

那女鬼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在她说完恻隐两字后,竟然直接将她打残丢到棺木里,运送过来。

她在里面等得枝液都要流干了,才把紫云仙士等来。

这回见他,竟当真有种见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抱歉。

沈朝云还是一句抱歉。

面具下,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竟当真有了点抱歉的意味。

没、没关系,扶璃勉强道,她手抖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朝、朝云师兄,我、我只找到这个,你看、看一看,有、有没有用…沈朝云目光落到女孩歪折的手骨、以及勉强捏着的红封纸上,红封纸上血迹斑斑。

他接了过去。

扶璃脸上露出个笑,那笑灿烂得像能将周围的灰雾都融化了一般。

能帮、帮上一点儿朝、朝云师兄的忙,阿、阿璃好开心。

她抖抖索索着,不、不过,阿璃还、还是好、好冷啊。

阿璃,是不是快、快死了?老龙呜呜呜狂哭:[不会的,不会的,阿璃不会死,只要出去,朝云就能救你了,呜呜呜…]沈朝云沉默。

师、师兄,你、你能不能抱抱阿、阿璃?扶璃望着紫云仙士,泛着青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带着希冀,似见他久久未答,眼里那丝光就黯淡下来,没、没关…话还未落,她就被抱在了一个氲着松雪气味的怀里。

不知为何,扶璃竟然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

抱歉。

抱着她的那人又说了一句。

没、没关系。

扶璃将她的脸贴到他穿了丝绸的胸口。

女孩小小的一团缩在沈朝云怀里,沈朝云一手抱着她,一手执剑,出了深坑。

老村长迎了过去:仙士老爷,小童这样…得尽快破域。

沈朝云道。

哈哈哈哈…夜色里一道袅袅的笑传了过来,红衣骷髅突然出现,就站在荒土旁,红色宽袖掩住嘴,小郎君,口气不小。

沈朝云未答。

红衣骷髅咯咯咯笑:小郎君若苦恼,不如叫我一声好姐姐,与我拜堂成完亲,我再放你出去,如何?不如何。

小郎君倒是嘴硬,红衣骷髅说完,声音陡然一硬,那便看一看,你的骨头有没有那么硬!话落,红衣在夜色里隐去。

笃笃笃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那,那是什么?老村长指着前方,满目骇然。

夜色里,无数人头攒动,跳尸们如无尽的蚁群涌来。

沈朝云面色未变,只是伸手,将怀里的扶璃移到背上,抽出一根绸带,缓缓将她系住。

这时间,跳尸们已经近到面前。

他们的情状也被看得清楚,老村长一张脸更是无人色。

[艹,这都死了多少年了,]老龙捏着鼻子,[骨头架子都要腐烂了,也不讲究!]沈朝云却已经持剑冲了过去。

雪色如霜,剑气如虹,即使没有仙元力的加持,在这些低级跳尸群里也依然一往无前。

扶璃伏在沈朝云背上,看着像一茬茬被砍下去的麦子一样的跳尸,突然对所谓三宗十二仙门第一人的实力有了体悟。

一剑动乾坤。

剑舞凝清光。

无边无际的灰色大雾里,丑陋恐怖的跳尸群中,唯有这抹白色是唯一的亮色,片叶飞花,剑出光寒。

她突然对女鬼答应消耗他精力的计划感到怀疑。

又,又站起来了!就在这时,老村长指着一处倒下去的跳尸道,他明明记得,这个唯一还算完整的跳尸刚才被砍散了,现在竟然又站起来了,还和之前一样。

[这是作弊!朝云,不行,你得想个办法,没有仙家法术克制,这些跳尸会没完没了地复活,任你剑法再精妙,也会耗死在这里。

]沈朝云一剑荡开袭来的跳尸:老丈,此处尸骨不对,再想一想,可还有其他的藏尸之处?其他的?其他的…老村长再是胆大,此时也被周围袭来的跳尸们吓破了胆,只知道重复着沈朝云的问话。

[别指望他了,没用的!再想想,再想想…]老龙揪着龙须,正冥思苦想间,却突然听旁边问:老丈,你们村何处有种石榴树?石榴?哦,石榴,有,有!有一处的!就村口!老村长被这一声老丈叫回了魂,转身,要带路,却又被一个冲过来的跳尸吓得跌倒在地。

迷茫中,好似看见一条蛟龙的影子,将那跳尸抽了回去。

老村长揉揉眼睛,胳膊却被扶住,仙士老爷过来:带路。

谁知这一声,竟像捅了马蜂窝。

刚才攻击得不算猛烈的跳尸们,竟像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老村长险些被跳尸那尖尖的手指抓到,沈朝云一剑削了那爪子,将老村长扯到身后。

指路。

他道。

沈朝云话音方落,就听身后扶璃一声惊呼。

他一个侧身,人整个跃起,雪似长袍鼓风般荡起,可即使避开要害,绑住扶璃的绸缎还是被一双枯爪抓断,扶璃从半空掉了下来。

沈朝云侧身接住了她,一阵风过,面上的面具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冷月清晖皆难描的脸。

扶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何为风华,何为无尘,何为…公子如玉剑如霜。

作者有话说:还是没写到除夕快乐继续发50个随机红包吧~感谢在2022-01-29 04:59:05~2022-01-31 08: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麟、4212656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254012、麟、三七、慵懒哒喵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楼 37瓶;筱晨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3、下雪面前人当真是好看极了。

衣带当风,披发如墨。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灰雾,灰雾里跳尸人头攒动着要出来,明明是一片糟心的场景,可却都不重要了,变成了淡褪的背景板。

扶璃只看得见面前这张脸。

玉一样的脸,冷得很。

可偏偏那双眼睛,看人时好像三春里的水,有一点余温,让扶璃想进去泡一泡,可下一秒,那点余温就不见了。

扶璃想起妖族的一个传说。

传说妖族之上有个清空之境,清空之境里有常年不化的积雪,那积雪净如琉璃、凉似冷玉,触之遍体生寒、不需须臾就能将人冻结成冰,可每一个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掬一捧,妄图将其藏进自己最珍贵的宝阁里--最后,他们都成了清空之境里的冰晶。

扶璃就想,如果那清空之境的雪有沈朝云的眼睛那般好看,恐怕她也得想捧一捧,偷偷带回家珍藏的。

这是人世间都恐怕无法拥有的美景。

不过,扶璃现在更惊讶的是--师兄,你几岁?兴许是之前紫云仙士紫云仙士叫久了,她脑子里勾勒出来的形象,总要比她大上许多。

而现在面具掉下来,露出来的却分明是个少年。

如果一定要加个前缀:那就是美少年。

沈朝云没答她。

他目光在怀里一掠,下一秒,就旋身跃起,躲开又一个跳尸的袭击。

倒是老龙在猖狂大笑:[哈哈,臭小子,不高兴了?!小阿璃,本尊跟你说,他十八,十八!都可以娶媳妇了!]沈朝云恍若未闻。

老龙才不管,跟这么个闷葫芦在一起他都憋坏了:[小阿璃,本尊再跟你说个秘密,这臭小子不喜欢人家说他脸嫩,出门前特意问师父要了个面具…还有,船头你请他喝清露,他其实私下爱喝,不过他不喝别人送的,因为嫌烦…]沈朝云如过耳清风,而老龙这一番话扶璃自然也听不见,甚至她其实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作为一只再不结契就要丧命的菟丝子,她其实也不大关心未来宿主长得是美少年、美公子,还是美大叔、美爷爷,她只是看着沈朝云眼睛,心想:五瓣花怎么还没开。

真奇怪,按照时间,这五瓣花该开了。

为何还没开,不开她怎么结契呢…莫要乱看。

兴许是扶璃看得太久,头顶就传来一声。

少年声音淡淡,下一秒,扶璃就感觉头被轻轻按到了他的胸口,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雪气气。

扶璃将脑袋往里面埋了埋--对一个嗅觉挑剔又敏锐的菟丝子而言,宿主拥有好闻的气味实在太幸运啦。

扶璃都想不明白,那和猪结契的前辈每天到底是怎么日子的。

沈朝云伸手按了她在怀,另只手执剑,一泓雪亮的剑光过去,跳尸群就被硬生生挑出一条路来。

他举手投足都仿佛含着某种天地奥义。

老村长自他面具掉下来就开始发呆,忽然听得一声:老丈,指路。

才清醒过来,哦,哦,好的,那边,西,朝西!老村长指着一处地方,沈朝云以剑开路。

剑气翻涌处,一行人往西边冲。

可场上的跳尸却越来越多了。

它们通常都不合一剑之地,却又迅速以比之前还盛的气势潮涌来,像杀之不尽的跳蚤,而且后续涌来的似乎实力越来越强。

[这域有点奇怪…一般说起来,不到最后一刻,域主不会和入域之人这样真刀真枪地硬拼,是怕我们撬了她老巢,还是有另有图谋…哇艹,这死了多久了,一堆烂骨头也刨出来恶心龙?!]老龙吓了一跳,又继续,[…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臭小子你仙元力被封,跳尸们倒是无穷无尽,以无穷对有穷,怎么看都是你亏,还有,你没事去找一棵树干嘛,难道是晚上冷没柴烧,所以要砍了树当柴烧?]沈朝云没搭理他,老龙早习惯了一条龙自言自语:[还有小阿璃,这血滴答滴的,幸好不是你们弱不禁风的人族,不然早就翘辫子了…不过还能撑一个时辰吗?得尽快出去…]扶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一个时辰。

苦肉计有点过于真实了--女骷髅下手时可一点情面都没留,她全靠草木妖的那一点再生精元撑着。

而五瓣花又迟迟不开。

扶璃感应了下种子,种子就在她贴的胸口皮肉之下,很旺盛很健康,并没问题。

那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呢?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扶璃感觉到越来越冷。

[石榴树呢?石榴树怎么还没到?]老龙脾气火爆,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唯有在夜色中以剑开路的白衣少年还是一径模样。

老村长嘴里道:石榴树,石榴树…还有多远?沈朝云一剑挑开袭来的跳尸,跳尸的一半脸被整齐地削落一半,落地,又蠕动着迅速地拼在一起。

快到了,就快到了…经此一役,老村长颇有些神神叨叨,再一个左转,过了前面那条小路就能看到石榴树了,大概三百多米…村子里就那一棵石榴树,瘦小瘦小的,早就不结果了…又一阵时间过去。

扶璃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手脚都蜷缩起来,唯有贴着自己的胸口是唯一热源。

若不是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她恐怕都要变成原型,钻进少年的衣袍里,五花大绑着取暖了。

[下雪了!]老龙望了望天空,突然间面色大变。

夜色浓稠,天地间大雪纷纷扬扬地下。

域外是七月初七,正是燥热的时节,刚进来时,这域内也极热,可现下,却下起了大雪,温度突然降下来--修仙人常有六月飞雪,大凶之兆的认知,现在虽不是六月,可也差不离。

这雪落下来,刚才还在源源不断攻击的跳尸突然仰头,呆呆地看着头顶飞来的雪花,凡是被雪花沾到的,全部维持着嘴角咧着的模样,不动了。

如果有人在上方观看,便会发觉,这所有的跳尸所在方位,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形。

[尸祭!是尸祭!]老龙道,[这女鬼疯了吗?!不对不对,她就是疯的,用尸祭!这雪不能沾…格老子的,碰到了个硬点子了,哪个王八蛋教的她?她想干什么?!][不知。

]老龙:…[我是想问你,怎么办?这雪跟撒盐花似的,你能一片都不沾到?]尸祭是天底下顶顶邪门的一桩法术。

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一个人若死了,那就要停灵、哭丧、送葬,讲究点的,选个风水宝地,时常祭拜,不讲究点的,逢年过节也要点上几炷香。

这些埋在地下的尸骨,都承载着活人的一部分情感,这些情感会在天地间形成一股念力,尸祭就是将这些附在尸骨上的念力抽取--而这雪,就是念力所化,含着凡尘愿力,又受了世间香火,七情六欲浓一点的,沾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这一邪术有点类似轮回宗的空空法,只是空空法是轮回一遭,你会发现世间空空、不如皈依;但这尸祭里沾一点雪,你就会发现这十丈红尘里,□□欢好、财权富贵,无一不是世间至妙。

老龙自己就是一缕魂,倒也不怕。

怕就怕年轻人心志不坚,在这香火念力里迷途。

要知道,当他还是一条小龙时,可是天天想着要找条母龙撒欢呢。

雪无处不在,飘飘洒洒,所过之处,一切动的东西都被冻住了。

沈朝云手一动,剑影缭乱处,头顶的雪被风扫开,趁这个机会,他一手拉过老村长,一头托了扶璃,直接往石榴树所在的地方奔去。

而他身后,隐约见一条蛇似的影子跟着。

三百米。

两百米。

…再快到五十米时,情势突然突变--刚才还乖巧趴在沈朝云怀中的扶璃突地吐了口血,身子后仰,老龙叫了声:[靠,什么东西?!]只见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只跳尸爪子直接插在了小姑娘的后心,那爪子皮肤发青发黑,与小姑娘白嫩的皮肤和喷血的伤口,形成了鲜明而可怖的对比。

就那一只爪子,没连着身体,像被人随手从跳尸身上摘下来又那么一丢--抛鸡爪子似的,然后那爪子就插在了小姑娘后心,连点反应速度都没给人。

扶璃又吐了口血,原本还趴在少年肩头的头往后倒,露出的一张脸泛着死人的青。

[阿璃,我的小阿璃呜呜你可不要死!]老龙痛哭。

而这变数间,沈朝云抱着她的手却动也未动,甚至步态还一样,而这变数间,雪卷土而来,他右手一个拂风的招式,周围的雪又被气劲荡开--雪飘飘洒洒,却一点没有落到沈朝云的身周,连老村长都没沾到一点儿。

小丫头,你这负心汉的心肠未免也太厉害了,你都这样了,他都没一点差错,雪沾不得他身,可如何是好?昏昏沉沉里,扶璃还能听到女骷髅在耳边说。

选了个这般心(铁)志(石)坚(心)定(肠)的宿主,她也想知道怎么办呢。

扶璃面无表情地想。

作者有话说:有两章的下一章还在修为避免大家等先放一章吧后面一章会直接放在这章末尾替换对不起,自从我说了八点更新后,我的焦虑症又犯了。

因为挂念着更新时间,就反而什么都写不出来,对着码字软件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以后还是不说更新时间,让自己保持一个相对平和的状态吧。

只尽量保证日更。

我会在接下来的几天调整心情,重新出发。

顺便给大家发100个新年红包,消消气呀。

14、寄生扶璃忧虑的还有一点--五瓣花迟迟不开。

而五瓣花不开,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时机未到。

孕育的花儿未到花期,时间不够,可事实明明是时间都快超了,所以这个可能不成立。

二,则是被种种子的人心如铁石--花儿怎么可能在一块石头上开呢?扶璃脑袋发昏,嘴里还有点儿发苦。

在这几天,她已经领教过沈朝云的坚定,却不知道,他竟然这样坚定--刚才她突然被跳尸插了后心,又是吐血又是不行,换个人,就算不惊慌失措也会心软,一心软就会失神,一失神就会沾点雪--可偏偏沈朝云没有。

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更稳了。

所以,只可能是后一种。

未来宿主他心如铁石,还是非一般的铁石。

这般的铁石要开花,唯有在石头上钻出一条缝,让那花茎伸出--而这花茎要伸出,也还是要这沾染了凡尘俗絮的雪。

那么这样一来,事情又绕回了原点。

该怎么…让她亲爱的宿主沾雪呢?扶璃脑袋更疼了。

耳边女鬼的声音也像远去了,她仰着脑袋,小小身体软骨头似的由沈朝云揽着,看着头顶那雪,有一片漏网之雪,眼看要飘到她眼皮,一阵轻柔的剑风过,就把它吹走了--对哦。

有办法。

他沾不到,她可以沾啊。

扶璃立刻用右手小拇指按住掌心--那里有个女鬼留给她的红印儿,夹在伤疤里不明显:女鬼说,按住这她就能听到她脑袋里的话。

窈娘姐姐,她甜甜地道,我一会往他身上丢把雪,你看行不行?这雪是凡尘絮影,小丫头,你对你这负心汉爱深恨重,沾了雪恐怕醒不过来呢。

那倒也没有。

我不怕。

小姑娘一脸视死如归,若不能解咒,不如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是极好…红衣女骷髅的声音消失在耳边,而这一妖一鬼暗中交流,时间也不过过去两三息,石榴树已近在眼前。

树干已枯死,树杈孤零零地朝着天,上面吊着零星十来块竹牌,竹牌被风一吹,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整个村庄寂寂无人。

浓夜里,唯有少年的一身白衣带了一点浅月色,他行得急,袍袖整个张开,在夜色里腾飞,他单手揽着一个小姑娘往前,手中长剑如弱柳拂风,要将一切荡开。

老村长在后面跟着,沉重的喘息和急促的步伐交织在一起。

在即将到达树下时,变故突生,老村长哎哟一声,左脚绊右脚,往下跌去--他面朝的方向,正好是白衣少年的后背,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只是脚步一错,袍袖翻飞处,一旋身,如展翅的大鹏般躲了开来。

而在这电光石火间,老村长乱舞的手,不知怎的,竟抓到了少年怀中小姑娘的衣衫--他往下倒的力道太大了,小姑娘被他扯得一个后仰,没骨头似的从少年怀里掉了下来。

少年立马矮身去接,身体弓成与地平行的一条直线,长指带到一点儿,一个用力,小姑娘重新被扯入他怀里。

她的头重重地撞到他胸口,弹了弹,像是怕再摔,一只手无意识去够他后颈,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沈朝云停住了,漆黑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迷惘。

而扶璃却发现,在她攥了雪的指尖触碰到沈朝云后颈时,她出现在了一个…人族闹市?很寻常的闹市,跟她以前见过的很像,只是要再繁华一些。

闹市里是白天,头顶一轮圆滚滚的大太阳,晒得妖都暖烘烘的。

她小小的身子走到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

街上有许多马车,街道两旁的店铺挂了各种各样的幡,扶璃只认出其中挂了酒壶和大米的。

货郎们挑着担在沿街叫卖,也有用小木棚搭了的小铺子,早点铺老板在那扯着嗓子喊:包子!皮薄馅多的肉包子!一个包子两文钱!扶璃想:她的凡尘絮影竟然是想逛一逛人族的闹市?倒是新奇。

她还以为,一个妖,不归这人族的凡尘管呢。

扶璃还看到了一个扛着稻草卷的小贩,稻草卷上插了一根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她闻到了股甜甜的味道,下意识就跟了过去。

叔叔,糖葫芦怎么卖啊?她问。

两文钱一串。

那来五串。

扶璃豪气地拍胸脯。

反正是梦,吃霸王餐也没关系啦。

糖葫芦小贩拿了五串糖葫芦串给她,扶璃手里拿不下,掉了一串,弯腰去捡,才站起来,就发现旁边多了个人族小郎君。

那小郎君不过十一二岁,穿一身华贵的白底金丝袍,丝履也是白色的,没一点杂质,正低头盯着她手上的糖葫芦。

你想吃吗?扶璃将掉地上那一串大方地递过去,一抬头,却是一愣。

小郎君那双格外黑的漂亮眼睛,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朝云师兄?她喊了出来。

下一秒,扶璃就感觉,自己被弹了出来。

她还是出现在苍茫的夜色里。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旁边的老村长直愣愣地看着天,而她还是被沈朝云抱着,最最要紧的是,沈朝云睁开了眼睛。

扶璃正对着那双眼睛,少年漆黑如幽潭的眼睛里,生出了一朵…昳丽的五瓣花。

那花如此之美,将一切都衬得黯然失色,浓夜、灰雾、白雪,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及这一双眼睛,那眼睛蕴着花,向她看来。

扶璃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朝云师兄,她道,我苍山氏第七千六百代菟丝种扶璃,愿与你结契,从此后祸福与共,生死相依,你…可愿意?沈朝云未答,映着五瓣花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而后又涣散开来。

扶璃喘了口气,汁液的不断流失,让她面前出现点点晕光。

老实说,她有点紧张。

我苍山氏第七千六百代扶璃,愿与你结契,从此后祸福与共,同生同死,你可愿?扶璃重复了一遍。

沈朝云沉默良久,眼里的五瓣花一点点变淡,扶璃指甲几乎戳进掌心,屏息着。

愿。

沈朝云终于答。

扶璃几乎要跳起来——话落,一道绿色流光突然出现在她和沈朝云之间,那流光如藤锁,将两人牢牢绑住。

扶璃再撑不住,跌了下去。

小小的身子躺在地上,无数藤丝开始自那莲藕般的身体下涌出,最后,破壳而出。

天地似乎一瞬间被绿意笼罩,无数藤丝蔓延开去,地面开始生出青青小草,枯死的树杈上生出一缕绿芽。

最后,那所有藤丝都往沈朝云汇去,如眷恋母体般,进入他身体,消失不见。

而原来扶璃躺着的地方出现一个女子。

那女子侧躺着,着一条水绿长裙,长发如泼墨般披散,顺着起伏的曲线蜿蜒,只一眼,就给人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老龙早说不出话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道:[乖乖,小阿璃竟然是…苍山氏菟丝种?!]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31 08:35:13~2022-02-05 23: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2126567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12656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126567 4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漪、春困夏乏秋打盹、42126567 10瓶;可缓缓归 7瓶;94级的风 6瓶;杳杳钟声晚 2瓶;绮、陈、乔果颜、崔家囧囧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5、凡人沈朝云周身的绿意渐渐散去,与此一同散去的,还有那双眼瞳里的五瓣花。

他目光落于地面,顿了顿,下一刻,手握长剑,迈步往那绿裙女子而去。

白色丝履踏于绿草茵茵的地面,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几步就到了她身旁。

剑尖对准她纤细的脖颈,剑意吞吐。

在老龙的惊叫声里,那女子翻了个身,一张脸露了出来。

正是浓夜,月华被这灰雾遮得朦胧,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唯有这张脸是其间唯一的亮色,一点都没被灰雾遮掩,反倒更显出其白瓷清透来。

她睫毛耷拉着,在眼下形成一排细细密密的阴影,倒让人期待起那双眼睛睁开,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乖乖。

]老龙倒抽了口气。

而这时,女子眼睫动了动,下一秒,她眼睛就睁了开来。

清纯与潋滟,湖光与水色,好像都晕在这一双眼里,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软。

可沈朝云却还是面色如雪。

他已经剑刺了下去,眼看美人要身首异处,老龙[哎呀呀不行]地叫着,那剑尖就滑到一边。

噗--,利刃还是入肉,发出一声响。

扶璃几乎是立刻被痛醒了。

刚幻化过的身体就如同初生的人族婴儿,一点疼都会无限扩大。

她看了眼自己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的手,骨肉亭匀,洁白细腻。

绿衣是她的藤丝自动幻化而成。

她感觉到,自己和面前执剑人之间若有似无联系。

她能听到他的一呼一吸,她的根系在他的心脏里驻扎,在他的血脉里延展,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一呼一吸,就像…他是她的壳,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扶璃看着沈朝云。

他也在看着她,漆黑如曜石般的瞳仁荡过一丝涟漪,她知道,他必定也是感受到了。

这是存在在血脉里的羁绊。

宿主和寄生藤。

寄生藤和宿主。

没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了。

不过——下一秒,沈朝云剑尖往下刺得更深了一些。

扶璃唔地吐出口血来,血肉被搅动的疼痛,让她的眉紧紧蹙了起来。

朝云师兄,她问,你怎么了?为何要杀我?沈朝云也吐了口血,却仍然面不改色地将剑尖往前,直到剑刃透过眼前人的背,触到芬芳的泥土。

他呲地将剑拔了出来。

何必装傻。

沈朝云道,剑尖带起的血溅到了他雪白的袍摆,苍山氏菟丝种。

我与你结契,你生气了?扶璃问,一张脸白着,嘴角发血以及心脏旁一侧的贯穿伤让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沈朝云目光落到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收剑,道:起来。

扶璃:……就这么过了?扶璃摸不准他路数,却还能感觉到他残存的不快,那点不快既轻又淡,如冰雪消融,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扶璃遗憾地发现,她还是不能完全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不过没关系,如今契约已成,他还能怎么样呢?她死,他便也要跟着死的。

他不会杀她,否则刚才剑尖也不会刺偏了。

只要不死,扶璃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手肘一撑地,站了起来。

只是这具新幻化的身体还需适应,她手脚一软,险些又跌下去,强撑着站起,腿却还在颤。

放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她裙琚飘飘、柔弱堪怜,加上因伤口的疼痛还微微蹙起的眉,看得老龙又是一声[乖乖]。

当真绝色。

只奈何这寄主不解风情,老龙心想着,幸好方才他挡了一挡,否则那剑恐怕要将小妖戳个透心凉。

一凉凉俩。

不划算。

这时,沈朝云已经持剑到了石榴树的一边,这短短的一段时间,石榴树竟然长出了一点新芽,如枯木逢春,枝丫上甚至还开出了一朵艳红色小花。

扶璃过去,笼在石榴树的阴影下,这才发现:大雪纷纷扬扬,可竟似乎一点都没波及到这石榴树。

树冠下一点雪都没有,好似被隔离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沈朝云不知从何处取出把铁锹,递给她:挖。

扶璃眨了眨眼睛:挖什么?土。

扶璃哦了声,本想说她是藤蔓妖,手上没劲,觑了眼沈朝云脸色,没再说话,乖乖拿着铁锹在石榴树下随便找了快地方挖起来。

只是干得也不怎么尽心,铁锹碰撞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声响,听着倒是很热闹。

沈朝云又拿出来一把铁锹--扶璃这回看出来了,他在取铁锹时,周围的空气一圈荡起了涟漪:这在结契之前,她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朝云师兄,你这…是传说中的乾坤囊吗?扶璃问。

沈朝云没答她。

扶璃也不介意,自顾自认定了,老龙却道:[怎会是那低级的乾坤囊?这叫袖里乾坤,袖里乾坤,非大神通者学不会的!]扶璃又听不到,又问:你们仙士还会在乾坤囊里放铁锹?还一放放两把。

安静。

扶璃不服气,刚要继续,听沈朝云道:你看看周围。

她直起腰,向周围看去,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石榴树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那些跳尸重新蜂拥而来--不,不是跳尸。

跳尸们都是带着泥的、像自遥远的地底起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甚至有的就一副破破烂烂的骨头架子,还没打就丁零当啷地往下掉骨头。

而面前的这些,衣服虽然都是粗布短打,嘴角都咧出一样的弧度、眼睛黑洞洞,可个个都…十分新鲜。

不像是跳尸,倒像是…这还没埋吧?活人?这些活人们拎着各式各样的家伙,菜刀、木棍、镰刀、钉耙等等,嘴里一点都没声地冲过来--整个场景无声而诡异,扶璃骤然间有种感觉,自己是棵即将被收割的草。

草当然怕镰刀了。

她悄悄地往里掩了掩,让沈朝云挡自己面前。

沈朝云倒是没动。

而刚才沾了雪还晕晕乎乎的老村长突然清醒,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张远!黄二狗!黄兴!…他唤过去,那些人没理他,一个劲地向沈朝云和扶璃冲,像极了看见肉骨头的狗,那模样看得妖都发麻。

村长,她问,这些你都认识?认识,当然认识,他们都是我们村的人。

老村长手抖得越发厉害了,还有阿芬,林方…他们、他们都怎么了?扶璃眯眼看去,果然不远处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不久前就在村长家见过:老村长的二儿子,和他老妻。

他们嘴角几乎咧到了耳边,和其他冲过来的人,一看就不正常。

是鬼上身了吗?扶璃听过许多民间故事,下意识问。

可一个鬼,怎么上这么多人的身呢?扶璃想得不是很明白。

不是。

沈朝云终于回答了一次。

那是什么?扶璃又问,沈朝云这回不答她了,只丢下一句:继续挖。

而后执剑如游龙,冲了过去。

不能,仙士老爷,不能杀!老村长也冲过去,颤颤巍巍地挡在沈朝云面前,这些都是我们村里的人啊,活生生的人,仙士老爷,不能杀,不能杀啊!老者头发花白,却哭得涕泪横流,看得人心底都忍不住一酸。

老龙忍不住骂了声娘:[他娘的这女鬼好毒的计!这些凡人,你若是杀了,便会沾了因果,此后天道不会饶你;可若是不杀,他们生生不息、没完没了,你又不是真仙胎,迟早要力竭而死…臭小子,怎么办?]骂完还忍不住嘟囔[这些个鬼伎俩放外面一张符箓就能搞定所以他不喜欢来域]云云。

沈朝云看着老村长,剑尖微抬,过了会,他还剑入鞘,取出一卷宽绸带,缓缓将手掌以宽绸缚住。

朝云师兄?扶璃一直在关注沈朝云,见此忙问。

沈朝云道:继续挖,直到挖到尸骨。

你怎么确定一定会有尸骨?扶璃撇撇嘴。

原来不确定。

沈朝云看着冲过来的人群,轻声道。

哦,现在确定了是吧。

行吧。

她一个草妖,当然要听宿主的啦。

说话的间隙,沈朝云已经冲了出去。

他纯以双掌对敌,那些袭来的到底是凡人,不及他常年被仙元力淬炼的体魄和身手,就见他手一伸一拉,咔嚓一声过,一个人的关节就被卸了下来,那声音听得人精神都一振。

这时间,扶璃耳边却听到了一声:小丫头,我帮了你,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女鬼的声音袅袅响起。

帮你?帮你什么?扶璃想,若是件小事,她就顺手帮了。

我将沈朝云逼到你面前,你替我杀了他。

扶璃:……这可是大事。

不行,沈朝云如今可是她的命。

扶璃原来就是一颗草,哪有人族那些是非观,再者这女鬼也不算厚道鬼,一开始还想杀她。

啊,不行呢。

女鬼立马就怒了:为何不行?丫头,你骗我?还是说你看到你那负心汉的脸,又反悔了?扶璃道:对啊,我反悔了。

她想想,也不能太激怒对方,便道:女鬼姐姐,你看他的脸,方才他待我如此温柔,情愿自己对敌,安排我在后方挖坑,我好幸福…总觉得他从前待我的种种,都是不得已…愚蠢!女鬼骂完,声音一厉,既如此冥顽不灵,那你们便一起死!她话落,方才被拆了关节颓在那的所有人齐刷刷一动,站了起来。

他们齐齐向沈朝云扑去,弱受之前女鬼还顾惜,现下却半点不顾——他们悍不畏死,一副要与沈朝云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一会儿,沈朝云那边就陷入险象环生的的模样。

扶璃:……还是生气了。

这女鬼的脾气怎么那么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朝云师兄?你怎么样?继续挖!沈朝云道。

哦。

事关生死,扶璃这回不敢再懈怠,她闭上眼,足下开始生出藤蔓,开始感受底下的泥土。

对底下的大地,没有哪一个种族能比草木更了解了。

那就是她的家,自出生起就一直形影不离的存在,它不舒服了、渴了累了饿了不高兴了,她都知道。

老龙见此,道了声乖乖:[本尊怎么忘了!这小妖的藤蔓是自体,不受域中规则所限…不过明明早就可以用,这小妖现在才使力,倒是…]老龙不忍心说漂亮的小妖,隐去了狡猾二字。

沈朝云却是视而不见,弯腰跳过一个砸来的钉耙。

墨黑色长发总空中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地,抓住对方握了钉耙的手一拉。

咔嚓,关节被卸了下来,钉耙砸了下来,眼看要砸到那人的脚,沈朝云剑鞘一挑,钉耙就飞到一边。

[看好老丈。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会使唤本尊,本尊跟你说,从这域出去,本尊要好好修养一个月,你别没事老跟人打啊打的,惊扰本尊睡觉…]沈朝云又不说话了。

老龙:…跟这么个八棍子打不出一句闷屁来的人呆一块,当真是噎死个龙。

老龙不愿再看这个又臭又硬还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沈石头,转过头去看美人。

扶璃的藤蔓一点点往土里蔓延开去。

她听到了水流经附近的声音,听到了蝈蝈的叫声,听到了许多许多…好像只有这片土地,是没被域所笼罩的。

所以,她能听到一点儿夏天残留在土里的痕迹。

直到一声--找到了。

扶璃惊呼一声,抬起头,一双眼里染了笑意,如潋滟的波光,就这。

她纤白的指尖指着一处泥土:地下三丈,挖开就能取出来。

谁知这一声,竟像是捅了马蜂窝。

本轮已经暴起的村民们眼睛突然由漆黑变得发红,指甲开始发青变长,冲过来的架势更猛。

沈朝云手上被菜刀砍了下。

没了护体仙元力的修士也不过比普通人强一些,刀起,那雪色的丝袍就染上了红,那红不一会就将袖子洇成了血色。

[这、这是控尸术?臭小子,得尽快,再拖下去,就算破了这域,村民们也醒不过来了!]老龙吓了一跳。

扶璃也吓了一跳:沈朝云,你有没有事?千万别死啊!她话与老龙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专心挖。

沈朝云旋身躲开袭来的菜刀,只是那菜刀刀势不及,直直往一个中年女人脖子而去。

老村长叫了声,沈朝云剑鞘一挑,菜刀就被挑出了人群外,他喘了口气,竟没再动,目光直直看向那蜂拥而来、好似将他当了食物的人群:林氏窈娘,你当真要看你曾经的这些村人命丧我手?他声如清泉,不疾不徐,却偏偏给人必会如此的感觉。

全场一阵安静,村民们也有一瞬的安静。

一时只有扶璃挥动铁锹的声音。

突然,一阵笑声响起,人群分开,徐徐走出一个穿着红嫁衣的白骨。

那白骨森然,红衣艳艳,配合着那柔媚的笑声,激得人一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我为何要不忍?她歪了歪脑袋。

若你当真忍得,这域不会一点修罗血煞之气都未沾,你掳的那些人,除了缺衣少食,也不会还活着。

这话没错,女鬼又咯咯咯笑,我先前确实是不忍的,不过现在嘛…她红色大袖指指那些嘴角咧起、面色茫然的人群:比起你,他们有什么值得不忍?窈娘,住手,住手!老村长老泪纵横地过来,看得出来,对着这就具骨头架子他有些害怕,却还是挣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红衣骷髅,窈娘,莫要一错再错了!这样对待仙士老爷,可是要--------------/依一y?华/天打雷劈的呀!…千错万错都是老黄家的错,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你要实在是恨,便取了老头子这付老命去吧!!老村长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红衣骷髅看着老村长,过了会笑了起来,她一挥衣袖,老村长被她推到一边:我要你这老骨头作什么用?又老又柴,一点儿也不好吃。

窈娘!窈娘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女鬼道,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缕孤魂野鬼。

供桌无人,烟火绝渡……沈朝云,我挖到了!扶璃道。

她双手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瓷坛,脸上沾了泥,却都是笑。

你看,一定是的!我闻到了,里面的味道一定是,还是火化过的!一棵草闻过的气味太多了,尤其是埋在地里的。

沈朝云毫不恋战,转身便走,步影缭乱间,几步就到了扶璃身边,接过她手中陶瓷。

你敢!女鬼凄厉地叫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刚才还安静下来的村民们突地被吊到半空。

他们像是突然间从梦中醒来,两只手扯着脖子上无形的那根绳,双脚在半空踢打,哭泣哀嚎。

将坛子给我,否则,我让他们立刻身首异处。

作孽!作孽啊!老村长奔过去,满场都是哀嚎,宛若人间炼狱。

扶璃懵懂地看着。

对这些凡人的命运,她不是很关心,只是…好像如果他们就这么死了,她也会有点不开心。

就像天火一来,森林里的小草是躲不开的。

作者有话说:这章比较长写了两天~双更合一,就放在一起更啦~————感谢在2022-02-05 23:43:34~2022-02-08 00:2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12656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觉觉了 2个;册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iver 10瓶;36483639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6、往生场上都是哀嚎。

扶璃将耳朵悄悄地捂了起来。

她不喜欢这种声音。

就像不喜欢听小草被火烧得噼里啪啦、在火里哀嚎的声音一样。

老村长还在劝,沈朝云并未被这威胁所动,面色冷若冰霜,手里捏着个陶瓷罐,不怎么经心——那坛子好像随时会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女鬼大约是投鼠忌器,也只吊着人,听凭村民们嚎。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扶璃左看右看,最后,看到了…温生!扶璃朝人群后招了招手。

温生就站在那,身体像混沌的一缕烟,一会隐一会现,见她举手,愣了愣。

过了会,似认出她来,遥遥朝她作了个揖:小娘子,又见面了。

你认得我?扶璃奇道。

她可是变大啦。

认得,小娘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活泼。

温生面上露出笑。

扶璃心道,难道是鬼和其他不同?看的是魂灵?也不知她魂灵是一株藤还是别的什么。

扶璃打招呼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小妖在干什么?][臭小子说话!][不知。

]老龙:……[你小子也有说不知的一天?!]老龙哈哈哈的狂笑里,沈朝云终于道了一声:[我十八。

]老龙:……[十八好了不起啊!]对面没答他,老龙想了想,突然有些羞愧,毕竟他十八岁可还在阿娘怀里吃l奶呢。

[温生…]老龙的羞愧还未完,就听臭小子的分析,[无极典藏里有记,轮回眼能见阴阳……][不会吧,你的意思是,那小妖有轮回眼?!]自古以来,生有异眼的无不是一方大能,卜星宗那太阴星君,给臭小子卜卦还卜吐血了的那个,生的可就是轮回眼——不对,是后天的:用卜星宗镇宗之宝阴阳石炼化完成后,挖出一边眼睛嵌进去得来的。

只一眼,就这等之事,还损耗了近千年寿元。

[不对不对,异眼又不是大白菜,几万年也才十来个,现在,你一双寂灭、轮回宗那秃驴一双破妄、这丫头一双轮回…你说可能吗可能吗?]沈朝云和蛟龙魂的交流都在脑间,实际不过一息,而红衣骷髅却是左看右看,红色大袖她举动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小丫头,你在和谁说话?!温生呀。

扶璃背负双手,笑眯眯地道,难道你看不见他么?温生?!那个温生?!女骷髅一愣,旋即大喜,在哪儿?那。

扶璃纤白的手指往空中一指,表情无辜。

红衣骷髅腾的飞起,红衣在半空中被风吹得猎猎,这时便能看出那副骨头架子的嶙峋了。

她转了一圈,喊:温生!温生!你给我出来!你为何在此?!黄良玉呢?黄良玉他单让你送信,为何没胆子回来见我?出来!半空空荡荡,只有风。

小丫头,你…扶璃一听小丫头眼皮就跳,她可不希望这脑子不太好的女鬼将他们之前的交易捅出来,忙将温生的模样形容一遍,还问:你自己不就是鬼,为何看不见鬼?女骷髅望着天:对啊,我为何看不见鬼?我为何看不见鬼?不对,你是说温生是鬼?他死了?她在下面团团转,红色大衣像一团火。

是啊,扶璃甜甜地道,他死了。

他死了,他为何死了?不对,我为何看不见他?那我为何看不见他?女骷髅又开始发疯,转圈圈。

扶璃:…不过,她也觉得奇怪呢。

旋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

红衣骷髅是骷髅,骷髅不就是尸骨,那…坛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也是扶璃不懂了。

域主在域内,身化万象,可以什么都是,又可以什么都不是——大多数时候,进入其中见到的,不过是域主的心境外像,真正的尸骨必定是被好好藏起来、一个都找不见的。

[对啊,我等看不到不稀奇,可那劳什子窈娘怎么也看不到?除非…]女鬼正兀自发疯,突然,地面突然暴起一道银白剑影,其势惊人,又快又急、划破长空,直接向那女骷髅而去,在那之后,一道白色身影紧随其后,轰轰轰,白影和红衣骷髅打起来。

等扶璃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打斗已经停止了。

但见沈朝云一手执剑,一手里的宽绸带系着个骷髅,嘴里道:她不是域主。

什、什么不是域主?扶璃眼泪涟涟地问。

没办法,她太疼了,右手疼得像骨头被人捏碎了一样,就这样--还被塞了个陶瓷坛,坛盖上还裂了一条条缝。

扶璃想扔,却被沈朝云用眼神阻止。

沈朝云没答她,扶璃的眼神往他右手去,他手还在颤,血顺着水银色剑刃一滴一滴往下淌,不一会就汇成了小溪,而左手,原来缚着的白绸带就系在红衣骷髅颈间,那模样活似…扶璃以前见过许多次。

有些狗很凶的时候,人族就会在狗脖子里拴一条绳。

这红衣骷髅现在就是差不多…模样。

卑鄙!女骷髅骂,居然带着坛子和我打!抱歉,沈朝云声音清朗,如飞珠溅玉,带了世家子的有礼,说话却是不那么在礼的,不带坛子我打起来慢。

老龙:…扶璃:…卑鄙!狡诈!虚伪!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女骷髅来来回回就这几句,也没什么新鲜的。

而刚才还吊在空中的村民们噗噗落地,还醒着的往这看了一眼,立马像后面有狗在追一样跑了。

也有一些人没跑,齐齐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沈朝云他们磕头,口称道:谢谢仙士老爷!谢谢仙士老爷!仙士老爷显灵啊…女骷髅冷哼一声,不论跑了的还是没跑的,又重新被吊了起来。

扶璃:…女鬼姐姐,你累不累?不累。

女骷髅道,我乐意,我高兴。

扶璃:…看这些人只是被吊得翻白眼,暂时没性命之忧,扶璃就没管。

沈朝云也没管,只是取出一把短匕,匕首上金光闪闪,隐隐缠了许多道符文,他慢悠悠地将短匕对着女骷髅的心口:我这短匕,名为金光匕,刺寻常之物钝如水,但刺鬼物,却是一刺一个准。

知道被刺的鬼物最后都如何了吗?灰飞烟灭。

他道。

沈朝云突然话多起来,扶璃觉得奇怪,女骷髅却道:你爱刺便刺,说这些废话作什么?话落,沈朝云手中短匕当真以雷霆之势刺了下去--但听叮一声,短匕似刺到什么,沈朝云抱着罐子猛地往后一退,扶璃定睛看去,却见方才还在半空的温生突然挡在女骷髅和短匕之间,一张温柔的脸变了个模样,没什么表情,倒像是…厉鬼。

他一头长发无风自动,手一揽,一道风就像鞭子一样朝沈朝云打去。

沈朝云再换,一道裂帛声响起,袍摆硬生生割下来一块。

鞭影重重,风、树、甚至远处的瓦片、溪边的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温生的攻击工具,沈朝云虽未受伤,但无法用仙元力,光凭身法步数,到底躲得狼狈。

这个…好像比红衣骷髅还厉害?扶璃心想。

老龙已经开始叫唤:[格老子的这个才是域主!我就说之前的怎么有点弱…现在怎么办?艹,到底怎么回事…哎呀你是不是早发现了,格老子的就是欺负我脑袋不聪明不告诉我吧?…]喋喋不休中,沈朝云唤:黄良玉!扶璃一愣,却发现刚才还在暴走中的温生突然一愣,沈朝云又叫了声:黄良玉!那声入飞珠溅玉,皎皎冽冽,却暗含了一丝金石之力,振聋发聩。

扶璃忍不住捂住耳朵。

她一切都是新的呢,可受不住这样的。

而那温生竟然停住了。

他懵懂地看着双手,又看看被自己护在身后的红衣骷髅,迷惘地道:黄良玉…这个名字也耳熟。

而这时,红衣骷髅又激动起来。

她左右张望,丝毫不顾自己脖子里的绸带,扶璃都能听到她骨骼被绸带勒出的声响:黄良玉?黄良玉在哪儿?她激动地挣扎,骨头架子就开始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沈朝云只道一句:你安静,我便让你见到他。

红衣骷髅竟真的安静下来。

扶璃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副疯疯癫癫的骨头架子上看到了温顺似水。

正想问个究竟,却见沈朝云长眸微睐,看向扶璃的一双眼眸明静若水:草妖,麻烦你一件事。

扶璃哦了声:什么事?麻烦是可以,不过,作为交换,不许你草妖草妖地叫我,得叫我…她顿了顿,一双眼睛洇了泪,却比任何时候都还明媚,阿璃。

沈朝云一愣,垂目下来,那长长的睫毛如阴翳一般遮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睛上:扶璃。

他道。

扶璃心里舒坦了。

扶璃都叫了,阿璃还会远吗。

迟早有一天,她会和宿主成为一对特别好的朋友,然后就能躺着长生了。

而被她肖想未来成为好朋友的沈朝云却只是以剑尖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

扶璃,他道,你将血注入这里。

我的血?扶璃眨了眨眼睛。

她看着那图案,要注满恐怕要不少吧?是。

沈朝云道,语气笃定,你能见鬼。

扶璃:…所以呢?为什么要她放血?轮回眼能见阴阳,血也能通阴阳。

[这要是在外面,一丝儿仙元力就行,哪用得着求别人,啊不,求妖。

]老龙懒洋洋道。

被求的妖还在犹豫呢。

她有点怕痛。

作为一只柔弱的菟丝子,她十分十分之…怕疼。

之前为了结契,她算完全豁出去了。

可现在契已结完,她本性就冒出来了。

扶璃撒娇地道:能不能不放?这么多血,很疼的呢,你们想看什么,我给你们复述呀。

声音也娇娇软软,像清甜的甘露。

扶璃。

沈朝云只叫了两个字。

扶璃一对上沈朝云的眼睛,立马就怂了。

好凶哦。

等以后成了好朋友,她一定…扶璃一边放血,一边梦想着沈朝云将来给自己端茶倒水打扇子,只觉得放血的疼似乎也轻了许多。

草木妖的愈合力是很强的。

尤其扶璃现在和沈朝云结了契,那愈合能力就更强,血放完,她手腕上的伤口几乎就愈合了。

连老龙都忍不住赞叹一声:[臭小子,你因祸得福啊!]去哪儿捡这么个有轮回眼、长得好看、又会撒娇的美人呢。

他都快羡慕得想重新投胎了。

沈朝云却只是将剑尖往地上那图中一插,立掌捏了个决,只见那浸满了血的图案腾的一跳,就跳到半空,被沈朝云用剑尖一点,腾的往前飞,最后,飞入温生眉心不见了。

于是,扶璃就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原来还和雾一样若隐若现的温生,在那血图进入眉心后,身体竟开始凝实,一点点由淡转浓,最后,站到了众人面前。

他脸色褪黄,一身青衫,头戴书生斤帕,当真是一副谦谦君子、清秀如竹的模样。

黄良玉?你是黄良玉?!老村长却跟见了鬼,指着对方道,不、不对,你、你不是在京里做官么?怎、怎么…死了?!那骷髅愣愣地看着:黄良玉?你死了?她问。

温生眉间的迷惘已经散去。

原来我才是黄良玉。

他看向沈朝云,一双眼温柔又清明,谢谢仙士老爷。

他又看向佝偻着背的老村长:抱歉,大伯,因我之事,连累村里了。

你怎么死了啊?老村长不解,揩着泪问,虽然他对小黄生放妻的行为不满意,可他们黄家村难得出一个考取了功名的,怎么就死了呢?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女骷髅颈间的绸带不知什么时候解了,她跌跌撞撞走到黄良玉面前,就这么仰着一张骷髅脸歪看着对方,过了会,咧开嘴笑起来。

那模样实在可怖,就像是恐怖故事再现,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得做噩梦。

可黄良玉却避也未避,一双眼安静又温柔地看着她:窈娘,他道,好久不见。

女骷髅又咯咯咯笑,拍手,骨头架子啪嗒啪嗒:死得好,死得好…她好像只会说这一句。

黄良玉却只是看着她,半晌,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女骷髅躲开了,咯咯笑:死得好,死得好…扶璃看着,不知为何,心有点难受。

骷髅没有眼泪,女骷髅干涸着一双黑洞洞的窟窿,说那死得好时,她竟看出来点点的泪意。

转头,却见沈朝云提了坛子过去,对黄良玉道:既知自己是域主,就解了域吧。

他道,生有生道,死有死道,莫搅了活人安宁。

是极。

黄良玉点头,只是我有个请求。

他道:这域中所犯都是我一人所为,仙士若要清算,请算在我一人头上,窈娘无辜…从黄良玉出现后便落了地的村人中,有人突然不忿道:她如何无辜?伤我家畜,夜夜寻我村人拜堂,今日更是…此际都我之错,黄良玉一揖到底,青色长衫被风吹得飘了飘,窈娘不过是被我所累,我黄家破屋一间,另荒井三尺处下挖,还有一些金银,便分与众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只是看着他们村出的后生这般,却也没人再言语。

场上一阵沉默。

黄良玉说完,便转过头,继续对着沈朝云道:劳烦仙士为她超度,来世投个好胎。

沈朝云拒绝了:抱歉,天道清算,非我所能干涉。

黄良玉怔愣良久,说了句罢了。

他又朝沈朝云和扶璃深深作了一揖,走到女骷髅面前:窈娘,我来接你了。

一直念叨着死了好的女骷髅听到那接字突然抬头:你为何才来?她道:我一直在等你。

女骷髅的脸随着这一句竟渐渐恢复正常。

杏眼桃腮,灵动可爱,她披着红嫁衣,梳了妇人髻,红着眼看面前的书生:我埋在井里的时候,就想通了,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没办法回来,才叫我嫁人的,对不对?你还叫我珍重呢。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左等右等,等到石榴树都枯死了,你都没来,你为什么不来?书生替她擦泪:对不起,路很黑很远,我走迷路了,迷了好久的路。

他声音温柔极了,女子呆呆地看着他。

我还做了错事,她道,我恨你总不来,就把村里都折腾了一遍,我说你负心,便想你会出来反驳我;我抓人拜堂,便想你会跑出来骂我,说我只可以嫁你,不能嫁给别人…她哭得抽抽噎噎:可你总不来出现…现在你来了,可我情愿你不来…书生摸摸她的脑袋,和儿时一样:莫哭,窈娘莫哭。

我不哭,我不哭,她说这边不哭,却泪如泉涌,你怎么也死了呢?书生想,是啊,他怎么死了呢。

他还记得她嫁他时颊边的红晕,还记得她收他情书时的娇羞,还记得他们一起种下树,发愿生第一个孩子时要去石榴树边还愿。

他们还有那么多关于未来的设想没实现,他们还要儿孙满堂,共白首的,他怎么就在上京路上,病骨支离,撒手人寰了呢?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书生记得,他在路上走了很久。

一年,两年,三年……他走了好久,一路走,一路忘,走到村头,就什么都忘了,可还记得要回家。

可家在哪儿呢?他也忘了,在这孤魂野鬼似的飘。

窈娘问他怎么就死了呢,书生只一句:淋了雨,一场风寒,起不来就没了。

他说得很淡,可窈娘又哭起来。

她不知道怪谁,该怪雨、怪自己、还是怪他不当心?可又好像什么都怪不着。

窈娘哭了很久,书生陪着她,直到所有的泪都哭完了,才朝她伸手:该走了。

窈娘看看他,竟露出刚成亲时的害羞表情:好。

她将手放到他手里。

两人手牵手走到了石榴树下,书生朝沈朝云伸手:仙士老爷,请将坛子给我。

扶璃看看沈朝云,原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只是看了眼书生,竟真的将那坛子交到了对方手里。

书生缓缓抚摸着这坛子上的裂缝:我叫温生送来一封放妻书,还有便是这个坛子,嘱他将这坛子埋到石榴树下,如今…他随手一抛,灰粉如沙:就让它随风去吧。

两人朝扶璃和沈朝云做了个长长的揖,而后携手往外走。

如沙粉沫里,扶璃看到场景渐渐变幻。

窈娘坐在凳子上,穿了红嫁衣,由一老妪拿了个红盖头披上,她坐上轿子,颠啊颠地来到了一个挂满大红灯笼的房子,她在大堂里和书生拜堂,大堂里有酥糖的香气,有宾客的鼓掌,有声音在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沙粉落尽。

扶璃安静了会,问:这是域主的记忆?是。

扶璃想,倒看不出那温温柔柔的书生,才是那真有执念的。

她突然记起之前听沈朝云念的几封情信,以及他刚进域时他长长的一揖,对她说:小娘子原谅则个。

倒真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呢。

扶璃突然有些不得劲,这情绪她自己都说不清哪里来的,只道:那黄生死得好早。

当是,沈朝云道,凡人性命如草芥,上京路途遥远,常有病死者。

扶璃点点头,却突然咦了声,矮身在那沙粉里要一抽,竟抽出一张红封纸。

那纸就和那抛落的碎瓷在一起,只露出了一角,那红已经褪淡了许多。

上面有字: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署名:黄良玉,柳窈娘。

那书生…竟将婚书与他的骨灰葬在了一起。

一片红色落下来。

扶璃抬头,头顶的石榴开花了,花儿被风吹得簌簌抖动,落了一瓣下来。

扶璃愣了会,才拂去粘着的那瓣花和一点骨粉,小拇指上突然长出一截绿色菟丝藤,她啪地一下截断,插到那散落的骨粉上,再将之前得来的放妻书和信,一并放了上去。

她垂首。

一路走好。

这是菟丝子一族的送别礼,代表祝愿。

盈盈中仿佛有金光垂落在她肩头。

扶璃抬头,却见灰雾渐渐散开,域破,云出。

夜幕如洗。

石榴树下,有清朗如玉的梵音而起:…行者皆苦,诸孽皆散,诸恶皆消,往生无极…风打着卷而过,冥冥中仿佛有人朝他们福了福身,风盈过肩头,又飘然而走。

扶璃则支着下颔,看着身侧长睫微垂、安静念着往生咒的白袍修士,只觉得他这蒙了尘的白袍比之前哪一次都来得明亮又耀眼。

她想,宿主也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呢。

所以,她强行结契这件事,他应当…不会气很久吧?她还得好好和他培养感情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2-08 00:26:44~2022-02-08 07: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灯魂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7、变脸不过现下,扶璃培养感情的打算恐怕达不成。

域消失了。

她跟在念完往生咒的沈朝云身后,正要往外走,突听身后一阵呼唤:仙士老爷,仙子,留步!请留步!转过头看,却见村长带着一波村民们气喘吁吁地赶来,手里还提着笸箩,笸箩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鸡蛋,五谷杂粮,青菜,大白菜,甚至还有一只大公鸡。

那鸡活蹦乱跳地被人拎在手里,见扶璃看来,还咯咯哒了一声。

村民们问:仙士老爷,仙子娘娘,你们这是要走?沈朝云点头。

少年人立在将亮而未亮的晨曦里,如沐神光,落在村民们眼中,那自是少年仙君下凡,又俊又威风。

他们扑棱棱又跪了一地。

老村长却是知道仙士老爷的脾气,忙道:起来!起来!仙士老爷不喜欢跪!说着,他转过身,颤巍巍地对着沈朝云和扶璃行了一个大礼。

仙士老爷,仙子娘娘,这些是村民们的一番心意,我等也实在、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家中只有这些吃食算的珍贵,还请仙士老爷和仙子娘娘不嫌弃…老村长面色赧然。

村民们将东西放下。

扶璃以为,沈朝云又要板着张死人脸,和当初拒绝自己的甘露一样拒绝这些村民们,谁知他只是一拂袖,一股微风过去,地上各类都少了一点,而后道:我等已经辟谷,倒是不好多拿,剩下的劳烦拿回去吧。

是,是,自然,自然。

老村长不敢多言,只郑重道:望仙士老爷告知名讳,我等好为仙士老爷、仙子娘娘立长生牌位,时常敬拜。

居然有人要为她立长生牌位!扶璃眼睛晶晶亮,她还不知道被人立牌位是什么滋味呢。

嘴巴一张,正要告诉对方自己苍山氏扶璃的大名,却不知哪儿来的一片叶子,啪的飞到她嘴上,让她咳了一声,再吐不出一句话来。

而沈朝云只是又一颔首:不必。

下一瞬,脚下云来,便凌空而起,村民们只看见那貌美以极的仙子娘娘被仙士老爷一提,就提溜到了云上,不一会,消失在了天边。

几十人面面相觑,又同时拜下去:仙士老爷!仙子娘娘!唯有提着大公鸡的,在那手足无措了一会,带着大公鸡一起拜了下去:仙士老爷!仙子娘娘走好!扶璃站在云上,看看沈朝云,又指指嘴巴。

这片刻功夫,沈朝云身上的白袍已经重新干净了,一色如雪,加上他未着面具,一张脸沐浴着天光,宛若神仙少年。

沈朝云瞥她一眼,手捏个诀,便坐在云上,不再看她。

扶璃坐在一旁,过了会,见沈朝云不理她,挪过去:朝云师兄…沈朝云瞥她一眼,扶璃扭来扭去:我一会去了船上,我这模样,该如何…沈朝云唔了声。

扶璃:唔?唔什么意思?她想来想去,觉得沈朝云就算生气,可毕竟他俩结了契,不论如何最终他还是会替她解决的,便也不着急,兀自在那吹风。

昨晚在域里真累啊。

扶璃想起书生和窈娘,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不是那等会伤春悲秋的性子,坐在云上吹着风,不一会就高兴了。

尤其是看到东边,一轮红彤彤圆乎乎的大太阳自东边一跳,跳出地平线,东边一时霞光漫天,耀得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扶璃就露出个笑。

管她呢。

反正她现在已经结契啦。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面前一副仙家气象,白云悠悠,微风徐徐,她就坐在云上看日出。

转头,那轮红日落到沈朝云那水晶般剔透的眼睛里,他一缕黑发飘起,沐浴在这微红的彩霞里,那冰霜好像也被融了一些。

扶璃挪过去,凑近看他,沈朝云抬眸:怎么?扶璃又指指自己的嘴巴。

沈朝云看了眼她——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眉骨高,眼尾狭长,偏生皮肤又白,衬得那双眼睛尤其得黑,但那黑也不是浓墨重彩的黑,而是淡漠,扶璃这才发现,凑近了看,那霞光也是没染进去,凉冰冰的。

哦,看来是不肯。

扶璃悻悻地缩了回去。

云却停了下来。

扶璃站起,却见一艘宝船罩在瑞气霞光里,沈朝云手一拂,那上面的罩子就自然分开,带着他们进了去。

甲板上,蓼兰师姐着急地等着,见沈朝云过来,忙道:师兄,小师妹她不见…她话还未完,待目光落到跟着沈朝云一起落下云层的女子,不由自主就停住了。

绿衣袅袅。

恰一轮红日升起,那似金似红的阳光照在那人面上,衬得她若芙蕖灼灼,明艳不可方物。

蓼兰在刹时竟生出中此人莫不是山精鬼魅的错觉来--尤其她与一身白雪的朝云师兄并肩而立,恰如一双璧人,只一个高山仰止、如冰似雪;一个清灵神秀,活泼娇妍。

那种扑面而来的、比起他们二人、我等只是个臭凡人的感觉实在…太讨厌了啊。

蓼兰瞬间回过神来:师兄,这位是…话未完,蓼兰就发现,这人在冲她笑,她似乎认得她,一见她,那双秋水一般的明眸还弯出两泓笑意。

得,讨厌不起来。

不过,蓼兰还是在那笑里品味出两分熟悉。

朝云师兄似没听见,蓼兰又问了遍,才见沈朝云点了点头:你问她。

扶璃:…问她?这不是宿主该考虑的问题吗?再一想,啊了声,她竟然能开口了?!沈朝云转身欲走,扶璃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在蓼兰师姐好奇的眼神里,道:我是扶璃。

小师妹?蓼兰下意识看向沈朝云,在得到他的点头后,才道,你怎么这样了?不过左看右看,还是能看出点相似来,尤其是神情。

扶璃也看看沈朝云。

沈朝云完全不似她之前打算好的模样,只目光看着她,像是半句话都不会为她说。

扶璃硬着头皮:我之前中了咒,现在是解了。

中咒?什么咒?蓼兰追问,什么咒能那样?扶璃快哭了。

她哪儿知道,虽说她和宿主此时是塑料情,可他们毕竟是一根绳上串着的蚂蚱,他竟半点不帮她。

而这时,沈朝云掸开她手,往船舱迈步:小人咒。

扶璃:…别当草就听不出你们骂人的话啊。

小人咒?蓼兰第一次听说,如今还出这种能让人变小的咒?是哪位巫隐…沈朝云却没再答,雪白的绸袖不一会就消失在船舱前。

扶璃:…对着蓼兰师姐的眼神,她露出个笑:师姐,就是这样。

随即,话就流利起来。

我进到了域里呢,师姐,扶璃道,师兄带着我出来,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咒术就解啦。

她漂亮的小脸蛋还残留着小扶璃时的温软可爱,带着略微的讨好--蓼兰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吃女人那一套。

不由软下声来:解了就解了吧。

朝云师兄肯带回来,当是没问题的。

不过--蓼兰强撑出个凶恶的表情来,你不许接近朝云师兄,更不许喜欢朝云师兄!扶璃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我喜欢朝云师兄。

作为一只菟丝子妖,怎么能不喜欢宿主。

他可是将来给她饭碗的人。

她还要和他培养感情,让他也喜欢她呢。

蓼兰如丧考妣,不过转眼一看,扶璃说起朝云师兄来时,那表情一点羞涩都未有:你当真喜欢他?喜欢啊。

扶璃点头。

想到他会心怦怦跳,看到他会脸红,想让他…蓼兰一咬牙,抱抱自己,那种…喜欢?扶璃奇怪地道:这才是喜欢?蓼兰点点头。

那倒也没有。

扶璃诚实地回答。

她只想宿主给自己除虫,没事把她搬出去晒晒太阳,饿了还能给她点吃的那种喜欢。

行!蓼兰看她那模样,眼神清正,不偏不倚,信了,不过--还是警告你,不许跟朝云师兄走得太近!而且…长得这般貌美,等回了门,恐怕要在同门姐妹里引起轩然大波了,还有师兄弟们…三宗十二门里的美人谱恐怕也要变一变了,到时候的狂蜂浪蝶…蓼兰有点愁。

扶璃哦了声,不知蓼兰在为她发愁,才要点头,就见一白衣弟子过来:朝云师兄说,让小师妹去他房里。

那弟子见到她,眼睛都直了,嘴巴还在道,咦,小师妹呢?蓼兰:…看一眼无辜的一副不是我自己想去是师兄叫我的扶璃,没好气地一推:快去!莫让师兄等着!哦,好。

扶璃点点头,噔噔噔跑了几步,又回来:师姐,我不认得路。

就听一声清喝:过来。

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翩翩飘了起来,在蓼兰师姐一副你这个叛徒说好不接近师兄居然还让师兄接你的眼神里,飘到了一个厢房门前。

门开,砰一声又合上了。

蓼兰师姐被碰了一鼻子灰。

而门内的扶璃,情况却不怎么好。

她呆呆地看着再一次横到面前的霜雪长剑,抬头:师兄?但见她的朝云师兄立在她身前,一双漂亮的眼眸含了凛冽冰雪,问她:小妖,如何解契?他长剑挽了个剑花,又点到她心口,剑尖在那起伏的曲线前吞吐。

少年却视若无睹,只道一声:你若不答,我便只好先拿你的心祭剑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扶璃想。

另一只鞋子终于也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云宝: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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