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025-04-03 04:17:56

利箭破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阿谧回首望去, 明眸中倒映出漫天射来的箭雨,来不及多想,闪着寒光的箭矢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沈简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拉着她大步冲向牌楼下的廊柱, 罗统领在后面挽剑挡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冷箭。

三人抵靠在小小的漆柱后,只能暂缓一时, 那些刺客从二楼跳下来,将弓箭换做了长剑, 举在手中一寸寸地朝他们逼近。

沈简指尖的温度有些灼人, 指节用力扣住阿谧的手腕, 眉目严肃, 出口的声音低哑,他们是要我的命,让罗统领带着你先走。

阿谧仰起头望他, 手心里紧张出了汗,一片濡湿, 心里翻涌的都是眼前的沈简。

不行。

她拒绝了, 甚至转头冲罗统领坚定地道,不要管我,务必保护阿简的安全。

沈简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 传位一事才刚刚得到文武大臣的认可,他要是出了任何意外, 阿谧就要变成全天下谴责的罪人了。

这恐怕, 比冒名顶替公主的欺君之罪更重。

沈简紧绷的脸上顿时扯出一丝诧异,俯身与她凑得极近, 温声劝道:眼下不是推脱的时候, 阿姐你听话些, 赶快离开这里,我一个人还好施展些。

阿谧看了眼他还在流血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胳膊。

我要是带走了罗统领,你想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吗?想都不用想,光天化日之下,沈简刚出宫就遭遇了这群埋伏已久的刺客,指定是哪位好皇兄做的。

目的就是取沈简的性命,皇位空悬,那幕后主使就还有机会争一争。

阿谧只是赶巧了闯进这场阴谋里,也正是在此刻,才明白天家没有亲情可言,为了权势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沈简的手指动了动,指腹下是她纤细的手腕,一双明眸倔强地望着他,读懂了这个眼神,沈简不由心神一动。

但阿姐你的安危更重要。

刺客们举着长剑,已经将木柱这一处方寸之地团团围住。

生死关头这一刻,阿谧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忍不住轻轻说了出来,阿简,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你的阿姐......她不是他的阿姐,根本不值得他这般豁出命来保护。

沈简的视线落在前方倒在地上死去的一个刺客身上,不待阿谧反应过来,就松开手朝地上的武器掠去。

罗统领跟他极有默契,几乎是同一瞬,也冲了出去跟刺客们厮杀在一起。

沈简忙于应敌之外,还对阿谧交代了一句,躲着!刺客们眼里只有沈简,根本无暇找阿谧的麻烦,她稳了稳气息,娇小的身子继续藏在木柱后。

她从未见过沈简拿剑的姿势,气贯长虹,和他那矜冷贵气的眉目交合在一起,美得像一副精美的画卷。

恢弘大气,美不胜收。

看得出沈简是会功夫的,不似一般娇养的皇子,臂膀上还负着伤,鲜血淋漓的,还能跟刺客们打个平手。

也可能帮手是罗统领的缘故,两人合手势均力敌,街道的巷口中已经有三四具尸体躺在了血泊里,都是蒙面黑衣的刺客。

银光闪闪的剑身割洒下滚烫的血液,一道道浇筑在青石板上。

阿谧看得触目惊心,刺客也是活生生的人,转瞬就变成尸体,满身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但比起沈简,她当然希望沈简才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

沈简疲累了两日,加之臂膀上的伤一直淌血,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手里的剑招逐渐虚缓,渐渐有些许力不从心。

斜刺里的一个刺客抓准机会,毫无预兆地向上跃起,欲举剑偷袭沈简。

眼见那长剑即将悬至头顶,阿谧心中一惊,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忙扯着嗓子提醒道:阿简当心!沈简闻声抬眸看去,眼底猩红一片,手里的剑飞快反转了下,狠绝地刺向身后偷袭的那个刺客的下巴,沾满血污的剑尖从刺客张大的嘴巴里贯穿出来。

刺客临死前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随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沈简的反杀,收剑,一气呵成。

阿谧吊在嗓子眼的心收了回来。

刺客的同伴顿时也杀红了眼,毒辣的眼睛望向躲在柱后的阿谧,提剑朝她狂奔而去。

沈简与罗统领一齐脸色大变。

此刻天色大亮,初阳透过云层均匀散落,淡金色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唯独阿谧躲在柱后,险些被这阳光刺了眼。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与沈简二人纠缠的刺客竟心照不宣地朝她奔来。

阿谧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冻住,内心恐惧地想要逃走,脚底却似生了钉子,无法移动分毫。

阿谧!沈简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寒意,胸膛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险些叫他失了理智。

他想赶过来,身侧的刺客却拦住他的路,近在咫尺,眼见刺客举着剑朝阿谧泄愤般的刺去。

阿谧双手护着头顶,觉得自己应该是死定了。

闭上眼睛,一声剑刃刺进血肉绽开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阿谧脸上感觉溅到了几滴滚烫,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眼前面目狰狞的刺客身形顿住,腹间上还插着半截剑尖。

阿谧当即吓得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见那刺客不甘地应声倒地。

不远处的罗统领还保持着掷剑的姿势,一时回首不察,让另一个刺客砍中左肩,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将手里的剑柄转到左手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将刺客割喉至死。

刺客只觉喉间一凉,倒地前一刻,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简这时也奋力将剩下几个刺客悉数解决。

他雪青色的长袍染满了斑驳的血迹,走了两步,靴子便踩进血泊里,饶是疲惫逐渐侵袭大脑,还是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

罗统领被伤到了右肩要害,见危机已经解除,嘴唇发白地半跪在地上,以剑支地,眉眼间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街道远处路过的行人商贩,远远望着此处惨死的遍地尸首,谁也不敢靠近,纷纷逃离远去。

阿谧的腿肚还在打抖,强撑扶着柱子站起来,提裙奔到沈简身边,眼睛打量他的全身,最后按住他的胳膊给他止血。

街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两人乘着高头大马走近,为首之人赫然便是盛齐。

盛齐见到眼前的惨状,下了马之后险些当街跪在沈简面前,心急如焚地问道:殿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沈简冷冷瞥了他一眼,去看看罗统领怎么样了,再检查一下剩下还有没有活口。

盛齐的头低得不能再低,连忙派人将一旁的罗统领扶起,简单止了血,立即送往街上最近的医馆。

沈简丢了手里的剑,不顾阿谧反对直接将她抱起,动作行云流水地翻身上了马背。

阿谧被他携着抱上了马,从未骑过马,这种坐在高处的感觉让人略感心慌。

她皱紧眉想开口让沈简放下她,却被他在身后用双臂环住整个身子,纤薄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厚实地裹住,连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都顺着胸膛的温度传了过来。

阿谧将手搭在沈简抓着缰绳的手背上,一双柔弱的杏眸泛起水光来,这么高,我怕。

那闭上眼睛,我带你回皇子府。

不容阿谧片刻质疑,沈简便挥鞭打马,疾速冲出了街市。

眼前的景象变得东摇西摆,阿谧手足无措,只好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面颊上沾染的血液的热温褪去,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抬手摸了摸脸,柔软的指尖触摸到了一小块干涸的血迹。

沈简带着她在热闹的街市里飞驰,行人见他们满身狼狈的血污纷纷退让开来,一时畅通无阻,仿若御风飞行。

罗统领他会不会有事?阿谧微蹙眉,犹豫了下,睁开眼睛侧头去看沈简,他方才是为了救我,才会被刺客刺伤的,他流了好多血。

沈简脸上也十分狼狈,但俊美精明的五官带着一股清明的坚毅,下颚紧绷着,唇角的弧度抿得凉薄。

阿谧低头盯着地面,飞速掠过的地面扬起了些许灰尘,落在沈简血迹斑驳的鞋靴裤腿上。

须臾,皇子府就快到了。

门房小墩子守在门前的石阶上,见到二人归来,便如同往常那般上前迎接。

沈简放缓了速度,稍俯身,才在她耳侧安抚道:阿姐放心,他从前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都挺过来了。

盛齐已经将他送去医治,必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听到他说的话,阿谧眼睛亮了亮,心底的愧疚之感稍减轻些。

但他还称呼着阿姐,这让她阿谧忽感一阵怅然若失。

她说的话,他是没有听到吗?在方才那样紧张的情况,她才鼓足了勇气坦白,沈简居然没有听到?沈简勒紧了缰绳,稳稳停在府邸前,阿谧装着满腹心事,等待良久,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瞧,沈简脸色惨白唤了一声阿姐。

便两眼一黑,直直栽下马去。

阿谧慌忙地伸出手,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半片衣袖,独自坐在马上不能再维持平衡,也跟着摔了下去。

嘶。

阿谧侧着身体着地,手肘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小墩子噔噔跑过来,见到两人身上的狼狈,年纪小也不懂是什么,只顾着赶忙扶起阿谧,又去拽地上的沈简。

公主姐姐,你们怎么弄成这样了啊。

他丧着脸,使尽了所有力气也拉不住昏迷过去的沈简,转头朝阿谧求助道:公主姐姐你来帮帮我啊。

......温煦的阳光透过菱花窗照进来,皇子府上下皆是愁云惨淡,盛齐火速派人从宫里请了医术最好的孙院首来,关起门来为沈简清理伤口。

阿谧则由府婢引去了一处偏房,内设有湢室,帷幔之后的浴桶中已经备好了热水。

她嫌弃身上的脏污,宽了衣裳,抽掉发簪,整个人进去沉进了水底。

温热的水包裹着雪嫩的肌肤,四肢每一处都得到了放松,如同搁浅的鱼儿终于重回水里。

婢女在帷幔后面屈了屈膝,请示道:奴婢这就去为殿下寻干净的换洗衣裙。

上次阿谧在这里小住了几日,不甚遗漏下几套衣裙,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你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阿谧在水底抹掉面上的血污,想起方才在街上遭遇的刺客,敢在皇城中当街杀人,那幕后之人想必是黔驴之计,又蠢又毒。

当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会传到宫里去。

皇帝的遗体还停灵在长政殿里,宫里人人都在哀戚守灵的时候,竟然有人能趁着沈简出宫的功夫安排这样一场刺杀,也是有心了。

婢女捧来干净的衣裙,伺候阿谧沐浴后换上。

宫中所制的裙装有些繁琐,婢女不了解,穿衣时战战兢兢的,生怕服侍得不好让阿谧不满。

穿衣时,上衣的袖子不甚勒住了伤处,阿谧眉头轻蹙,痛呼出声,嘶,疼。

婢女吓得双手一抖,才想收回手,却不料反而撞到了她的手臂。

阿谧险些以为这只手臂快要断了,那股子连着心尖都发颤的酸疼,绣鞋里脚指头蜷了蜷,疼到灵魂都忍不住颤抖。

要是纤素在,肯定这样不会弄疼她。

但转念一想,阿谧又觉十分庆幸,还好纤素今日留在宫中,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婢女见阿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以为她生气了,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阿谧护着手臂后退半步,一张粉白细腻的小脸痛得几乎扭曲到变形,咬唇忍下来,对那诚惶诚恐的婢女说道:起来,哪有人是该死的。

婢女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有一瞬的愣神,殿下不怪奴婢粗手粗脚伤了您的凤体么?我怪你一百遍,我的手就能不疼了吗。

阿谧心里暗叹一声,扶着木凳坐下。

婢女连忙上前替她将袖子褪下来,纤纤玉臂上唯有胳膊肘的位置是一片青紫,淤血在皮肉下肿起好一大块。

她捂住惊讶的嘴巴,这,这得赶紧宣太医啊。

阿谧却摇了摇头,自顾穿起衣裳。

阿简的伤势更要紧,让太医先给他医治完了,我再找太医拿点药擦擦吧。

婢女转身将衣架上的外裳捧来给她披上,弯腰给她系好抹云腰带。

阿谧梳洗完毕,让婢女带路折回去见沈简。

雨后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子闷热,将近午时的太阳也最是炙热。

阿谧走了一段路,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婢女贴心地递上一方手帕,笑容甜甜道:殿下擦擦汗吧。

阿谧接了帕子,擦了擦汗,继续往沈简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中有棵歪脖子树,阿谧远远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躲在树干后面,双手不停地抹眼睛,好像是在哭。

婢女认得小墩子,连忙对阿谧解释道:那是府上的门房,想必是淘气了,跑到殿下的院子里躲懒来了。

阿谧走过去,轻轻扯了扯小墩子的肩膀,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小墩子转过身来,露出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稚气的声音里夹杂了哭音,公主姐姐,我刚才去偷偷瞧了殿下,太医给他脱了衣裳,看见他浑身都是血......盛齐大人不许我看,将我赶出来了。

他这样后知后觉的模样,让阿谧有些哭笑不得。

但也不好吓唬小孩子,她只得柔声安慰道:那都是别人的血,你家殿下今日勇猛得很,不过他也是个凡人,受了一点点小伤。

为了证明一点点,阿谧还抬手跟他比划了一下。

小墩子抹了把眼泪,将信将疑地问道:那盛齐大人为何要瞒着我,不许我去看看殿下?当然是因为你疏忽职守啊,小墩子,你知道吗,在外头疏忽职守的门房是没有人愿意要的。

原来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听话啊。

小墩子顿时重拾了信心。

盛齐这时正好从屋内出来,撞见阿谧在哄孩子,便凑上前行了个礼,转头训斥起小墩子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除了殿下没人使唤得动你了?还不快回去把府门守好。

哼!小墩子朝他做了鬼脸,飞快跑走了。

阿谧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盛齐,声音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欢愉,问道:阿简醒了吗?盛齐朝门里望了一眼,拱手回道:殿下已经醒了,方才替他梳洗换衣时,不甚弄湿了伤口,又将孙院首叫回来给殿下重新包扎了。

解释起这件事来,盛齐觉得自己约莫是在散发憨气。

索性阿谧没有再多问,而是微微颔首,冲他笑了笑道:那我进去看看他。

盛齐忙走在前面替她推开门,一边走一边喊道:殿下,永嘉公主看您来了。

卧房里的正中央隔了一道绣着彩雀的祥云屏风,阿谧提步进去,床榻之外还悬挂着水晶珠帘,窗外的风吹进来,珠帘微微晃了下,帘子后沈简的身影也变得若隐若现。

为了方便包扎,他褪去外裳,受伤的左臂裸露了出来。

他的手臂肌肉紧实,横贯了两条两寸长的狰狞伤口。

阿谧掀开帘子走近去,才看清楚那两道伤口虽小,但伤得极深,犹如两道沟壑般,丑陋地爬在沈简的臂膀上。

阿简?阿谧敛了呼吸,睫毛轻颤几下,看到凳子上放着先前拆下来包扎的绷带,洁白绷带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孙院首的医术虽然高明,但下手也狠,包扎的手法过于粗暴,拿着绷带用力缠紧了手臂,看得阿谧眉心直跳。

沈简一声不吭,皱紧了眉头,想必是痛极了。

阿谧忍不住劝了劝,孙院首您好歹下手轻点。

孙院首的山羊胡子一瞪,没说话。

旁边的小医徒回道:永嘉殿下放心,我家大人心里有数的。

阿谧看他就像是心里没数的,却又不好再多话,以免惹他分神。

屋内良久的寂静过后,孙院首替沈简重新包扎好,语气有些感叹道:这几日殿下还是留在府中安心静养吧,宫中的事务暂且放一放,自有贵妃娘娘能帮忙打理。

沈简穿上外袍,目光望着他弯腰收拾药箱的动作,忽地淡漠开口道:劳烦院首再去罗统领府上一趟,他伤及左肩,恐怕一般的大夫医术不精,须得院首亲自去瞧一眼。

孙院首在来的路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始至终,他都秉着医者本分连一句都不曾多问,尽力地给沈简治伤包扎。

听说罗统领伤得更严重,几乎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

即便沈简不开口,孙院首也会念着曾经的交情,亲自去找罗统领看看情况。

老臣领命,先行告退了。

沈简靠着床沿,神色平静如常,微微颔首。

孙院首将药箱给小医徒背着,正打算提步离去。

阿谧身侧的婢女却开口叫住了他,说道:院首大人留步,永嘉殿下也受伤了,您也给她瞧一下吧。

阿姐伤到哪里了?沈简皱眉望向阿谧,眸底深沉,坐下来让孙院首给你看看。

阿谧垂在袖侧里的双手紧了紧,回想刚才孙院首那股下手的狠劲儿,心里一阵后怕。

伤得倒是不严重,只是撞到的一点儿淤肿。

她看着孙院首脸上不解的神情,只道:院首大人你留瓶跌打损伤的药油下来就好了,我回头找宫女替我揉一揉。

孙院首还赶着去救罗统领的命,见状也不多言,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棕色瓷瓶,留下后就告辞离开了。

阿谧装作看不到沈简投来的视线,伸手将桌边的药瓶收进袖子里,打算等回宫让纤素来替自己上药。

不料沈简那双锐利的眸子盯得她心中有些惶恐。

阿谧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阿简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沈简脸色十分和善,眸子里沁着点点笑意,甚至称得上是诱哄,说道:阿姐连我也信不过吗?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阿谧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伤得不重,待我回去之后找纤素抹药就可以了。

阿姐。

沈简微微拧了眉。

盛齐也一旁劝说道:永嘉殿下,您总要疼惜自个儿的身子不是,受伤的疼痛可不是件好事,哪里是个姑娘家想忍就能忍的。

婢女见状,站出来指着阿谧的胳膊说道:殿下,永嘉殿下是撞伤了手肘,都肿得跟馒头一样大了,她还偏要强忍着。

阿谧立即讶然看向婢女,以眼神示意她多嘴了。

盛齐却朝婢女投去赞赏的眼光,不错不错,该赏。

婢女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坦然地面对她眼中的埋怨,奴婢也没说错啊,永嘉殿下莫不是因为怕疼,这伤患处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过两日会疼得更厉害。

被她当众揭穿,阿谧在沈简面前多少有些下不来面。

阿姐。

沈简再次闻声唤她,不要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阿谧瞧着沈简那副快要笑出来的模样,心里一大堆的借口全烂在了肚子里。

沈简朝那婢女支了支下巴,吩咐道:让殿下坐过来些,撩起袖子来,看看伤势如何。

见如此,阿谧只得顺着他的心意照做。

把凳子挪过去,再靠床榻近一些,婢女替她缓缓卷起左臂的衣袖,露出胳膊肘上的乌青淤肿。

沈简眸色微沉,浑身散发出一股压迫感来,忽的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真是能忍啊,谁教你的?他摆明是生气了,这下阿谧连反驳都不敢了。

沈简再次吩咐道:给她上药。

婢女拿过她手中的药瓶,抹满手心,按压在阿谧的胳膊肘之前还冒死提醒了一句,淤血都是要揉散了才会好,殿下忍忍哦,会很疼的。

阿谧另一只手紧了紧袖口,暗笑了下,心道能有多疼。

疼疼疼!阿谧紧咬着牙,脸色煞白煞白的,连忙收回手,再也不肯配合了。

把盛齐看得有些幸灾乐祸,掩嘴咳了咳,劝道:横竖都是会疼,长疼不如短疼,您且忍忍吧。

他嘴角压不下来,被阿谧一记冷眼扫过来,转头将沈简拉上贼船,殿下说是吧?阿姐忍着些。

沈简竟也附和起来。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阿谧心中暗骂,然而那婢女下一刻又拉过她的手臂,手掌以打圈的方式用力揉搓她的伤处。

起初确实疼得厉害,药油的味道刺鼻又难闻,接触到皮肤之后凉凉辣辣的。

揉顺畅之后,逐渐变得舒爽起来。

罗统领真的会没事吗?阿谧偏头望了望沈简,突然问了一句。

沈简倚在床头,接了盛齐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才对她宽慰地笑了笑,放心吧,孙院首是太医院的金科玉手,有他出马,就算人去了阎罗殿也能拽回来。

旁人不知,他还是知道几分。

罗统领虽然出身尚可,但也是从军营小卒一步步踩着艰辛费力爬上来的,那点伤对于他浑身刀枪剑戟的伤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阿谧能这么关心他,倒也有些出乎沈简的预料。

阿姐这么关心罗统领,为何不关心关心我?沈简对她挑了挑眉,大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阿谧顾忌着还在上药,忍了好几忍,最后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跟罗统领能一样吗,你只是因为疲累才昏睡了过去,罗统领却重伤到生死未卜,他都是为了救我才会被刺客伤到的。

沈简别开了眸子,目光游移在窗外明艳盛放的花朵上。

他有妻有女的,这要出了个好歹,我拿什么赔给他的妻子和女儿?阿谧有些生气,认为沈简说的话有些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意味。

他们生来就是天下人的主子,其他人为他们生,为他们死,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其他人也是妻子的丈夫,女儿的父亲,要是出了任何意外,她们才是最伤心的人。

沈简原就清冷的眸子愈发沉了沉,回首望在了她素净妍丽的侧颜上,阿姐若实在不放心,可以亲自去探望罗统领,当面道谢一番。

这话显得就带了些许赌气。

阿谧垂下眼眸,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简这还是头一遭,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永嘉殿下,好了。

婢女替阿谧上好了药,又将药瓶收好放在桌上,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就不打扰两位殿下了,先行告退。

盛齐惯来是极有眼力的,顺道也一起退了出去。

待阿谧缓过了那股劲儿,辛辣的药油完全浸进皮肤里,才拉下袖子盖住手臂,转头看向闭目不语的沈简。

屋里没有旁人,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良久才轻轻出声,阿简,你的伤口还疼吗?她声音清甜,像一泓清泉似的注入沈简的心头,瞥见她青葱细白的手指不安地揪在一起,他心里那团气便毫无预兆地散开了。

今日吓到你了吧。

沈简瞧着此刻垂头的阿谧,眉心陡然舒展开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傻笑。

阿谧愣住,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不是反感,也不是厌恶,但的的确确有一刻是想要逃离开这里。

不明白这股感觉从何而来,阿谧心底叹了一口气。

嗯,确实吓到了。

她装作不懂的样子,轻声道,亲兄弟也能下这样的毒手,往日是小瞧他们了。

在沈琏和沈谨的角度,沈简是他们的亲弟弟,阿谧也是他们的妹妹。

可那群刺客搭着弓箭想要射死二人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让她和沈简活着离开。

幸好今日出宫有罗统领相伴,否则那十几个刺客早就得逞了。

只是苦了罗统领,伤得那样重......阿谧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件事上,却也不想再向沈简提起,免得他又胡乱生气。

不待沈简说话,她又抛去一个问题,阿简,你觉得会是两位皇兄之中的哪一个?闻言,沈简顿了顿,也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言语间漠然了几分,有意逗她道:才说吓到了,那你最好还是不要蹚进这蹚浑水的好。

是谁做的刺杀,其实不重要。

总归有人看不顺眼他能如此顺利地得以继承大统,又如何呢?没有一次将他杀死,那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阿谧听了他的话,心里不甚服气,今日我也在场,险些被那幕后指使给害了,我怎么就不能猜测一下到底是谁在搞鬼。

沈简好整以暇,给她透漏了一点点消息,今早刺客用的箭羽,乃是军营所造,一般人可弄不到手。

阿谧的目光瞬间一滞,难道不是两位皇兄吗?大皇子虽有兵权,但当初皇帝召他回京之时,并未准许他带兵归城,他自然也不会跋山涉水只带几篓子军箭回来。

二皇子更不可能了,诗书才华满腹里都是,可压根就没有接触军营的渠道。

阿谧抬眸望着沈简,见他一派沉笃的神情,约莫是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了。

那我就不管了,这个仇还是留着你替我报吧。

沈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眸底划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说道:阿姐原来这般记仇的。

听他还在唤着阿姐,阿谧越发觉得周身不太自在。

她半低下头,迟疑了下,尚还语气平稳地问道:在牌楼下遭遇刺客时,我跟你说了一句话,你,你听清了吗?虽然还得继续扮着永嘉公主沈谧的身份演下去,但她打心底里想要跟沈简坦白这一切。

只是当时那样嘈杂紧张的环境下,他大概率是没有听清的。

沈简对上她有些心虚的眼神,垂在身侧的手指敲了敲床沿,非常明确地回答道:没听清,当时光顾着想怎么对付刺客了。

听到这话,阿谧心里多了一丝失望。

果然是没有听见。

沈简伸手摸了摸刚包扎好的那只手臂,身子稍一动,伤口就牵扯似的疼。

那阿姐当时说了什么?他淡声追问。

沈简的语气平平,仿佛在问一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事情,偏偏阿谧没有勇气再复述一遍了。

也没说什么。

她顿时兴致缺缺,当时我说好害怕来着,还好身边有你陪着。

原来如此。

沈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阿谧心里少有的忐忑不安,半坐起身子,立马又坐了回去。

沈简看出她的纠结,挑眉问道:怎么了。

阿简,你要是有一天发现我骗了你怎么办,你会生气吗?在生死关头的那一刻,沈简会因为她阿姐的这个身份保护她,可她明知自己不是,还要这样继续享受沈简对她的好。

她实在对不起沈简。

那要看阿姐骗我什么了。

沈简薄唇张合,语气轻松,似是全然不清楚她纠结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