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025-04-03 04:17:56

曾几何时, 燕淮是瞧不上阿谧这张脸的。

她的确生得貌美,但生在乡野里,被一个无知愚蠢的村妇养大, 美则美矣, 燕淮却时常嫌弃她粗鄙,不似其他贵女那般知书达理。

如今不同了, 受过皇室的教养,就连眼里的嗔怒都带着矜贵。

像一块终于磨得光华四射的璞玉, 燕淮无法接受, 这个成果本就应该是他的。

殿下这是忘了, 你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公主吧?世子以为, 你手里有什么把柄还能拿捏我呢。

阿谧笑起来,颊边两个梨涡甜甜的,通透的杏眸也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儿。

燕淮, 我只要一日还是长公主的身份,我们就还是以君臣相称。

你即便与我的婚约还未解除, 那也还不是我的驸马, 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我还要以女儿的身份替他守孝呢。

燕淮自然怒不可遏,心想她这是翅膀硬了, 做了几日公主就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守孝一事全然只是搪塞,毕竟适婚的几位公主都早已定好驸马人选, 总不能全部都要守着规矩为先帝守孝三年。

更逞论, 如今的皇帝沈简,他尚是皇子时就后院无人。

相信至多两个月, 朝廷里那些老臣就会央着让沈简早日选妃, 催着他为皇室开枝散叶。

到时守孝是什么, 谁还会记得。

守孝三年,好啊,微臣等得起。

燕淮微微眯眼,对着阿谧笑了笑,眼底尽是威胁之意,你既然咬着自己是长公主,那你就好好守着长公主这桩婚约。

阿谧意识到他有些怪异,尚不及反应,就察觉他骤然近身来,立即后退了数步,直到逼近了台阶边沿,再无可退之地。

燕淮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腕骨,一只手朝她举起,五指缓缓微拢,几乎快到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

眼中恨意滔天,似乎羞恼到了极致,恨不得将阿谧掐死在这里。

燕世子做什么呢?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了薛清的声音。

阿谧扭头看向四周,满耳都是嘈杂,嗡嗡的声音。

看到沈简那片明黄色的衣角从拱门内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羞辱得满面通红,连忙反手拽住燕淮的袖子,借助力道转了个身,继续站回台阶上。

燕淮略微狼狈了些,被人撞破已是受惊,又让阿谧拽了一把,几乎是整个人来不及反应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沈简奔来阿谧而来,踩着燕淮散落在地上的衣袍,紧蹙眉心,几步踏上台阶,扶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你就任由他这般欺辱你?沈简神情阴鸷,阿谧心慌不敢与他对视。

薛清赶忙拿着拂尘赶过来,弯腰看了看燕淮,却不着急扶他起来。

而后抬头望向阿谧,问道:方才老奴见世子言行激动,可有伤到殿下?阿谧周身都被一股压迫感包裹着,眸光小心翼翼看了眼沈简脸上的表情,立即垂下脑袋,只顾着摇了摇头。

她以为这里鲜少有人,没想到还是被人撞见了。

还偏偏还是被沈简撞见,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我没事,走吧,燕淮没有伤到我。

阿谧自顾强撑着,刚迈下台阶,脚踝便崴向一边。

沈简钳着她的手臂,眉宇深深,怒气快到窜满了整个肺腑。

有他撑腰,她何必这样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但开口时他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崴到哪里了,还能走吗?阿谧眸底冒起了泪花,自己都分不清这一刻是害怕多一些 ,还是委屈多一些,只得顺着他的话答道:我走不动了,阿简,你快带我去找太医看看。

见着沈简要带阿谧离开,燕淮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脸上沾了灰尘,依旧眼神狠厉地瞪向阿谧。

殿下哪里就伤到了,方才不是对微臣动手还挺大的力气么?你莫要血口喷人。

阿谧被沈简握住的手腕止不住地颤抖,指尖牵住他的衣袖,小声嗫嚅道:阿简,燕淮就是个疯子,你不要信他的。

我的脚好疼,我要回宫去找个太医来……燕淮张了张嘴,还欲再说。

薛清看了眼沈简的脸色,指着燕淮振振有词地道:燕世子今日言行有失,肆意妄为弄伤了长公主,将他送回侯府,责令闭门思过,未得圣诏不得离开半步。

八月的暑热天气里,这一处凉亭里却让人觉得自脚底冒起一股寒意,飞快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简没有制止薛清,就等于薛清伺候了他这大半个月以来,第一次揣摩对了他的心意。

薛清仰起头,指使着身后的侍卫,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燕世子请回去?沈简神情冷冽,轻轻握了阿谧的手腕,将她打横抱起,朕带你去找太医。

阿谧视线朝身后望去,燕淮被一众侍卫架着离去。

那双不甘愤恨的眼睛好似毒蛇一样,仿佛在告诉阿谧:他不会放过她。

两颗心跳只隔着夏日轻薄的衣料,阿谧感受到沈简的胸膛里传来铿将有力的律动。

阿简,我……阿谧想要说能下来自己走,但又不想拆穿自己装作脚疼这件事,任他抱着一路走回了朝阳宫。

纤素一路小跑追着,进门时碰到雪鸦雪柳两个丫头在扑蝶嬉闹,催她们赶紧去打盆热水来,再派一个腿脚麻利的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殿下的脚崴伤了,千万不要下地用力。

纤素赶在前面掀起罗汉床前的幔帐,又帮忙收着阿谧垂地的宽大裙摆,细细劝道:殿下先躺好,忍忍疼,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阿谧的双脚连地面都没沾过,被沈简好生放在床上,面色涨红,一时羞愧难当。

可眼前人太多了,她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沈简负着手,眼底泛出森寒的冷意,忽道:都下去。

纤素讶然地抬起头,望向阿谧请示,陛下的意思是连她也不能留下吗?阿谧此刻满腹心事地盯着床头绣了海棠花叶的床幔,并未注意到纤素的举动。

沈简声音沉了沉,又道:朕让你们都下去。

纤素连忙叫上殿里剩下的宫女,齐齐退出殿外。

沈简单腿压在榻上,扼住阿谧交叠在袖下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问她,你就任由燕淮这般欺辱你?阿谧的腕骨被他攥得十分疼痛,费力想要挣脱开来,但力气差距实在过于悬殊。

阿简,你松手,我疼。

她细嫩白纤的手腕被捏出一大片的红痕,沈简的目光落在她因痛苦而蹙眉的脸上。

你既然想继续做我的阿姐,堂堂长公主之尊,岂容得燕淮如此羞辱你。

阿谧嘴唇有些干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你、你都听见了?你以为呢?沈简险些让她气笑了。

你当真以为燕淮做过的事能够天衣无缝?沈简没耐心说那么多,修长的手指抚她散开的鬓发,视线却落在她欲言又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话的唇。

你想以沈谧的身份在宫里生活下去,那好,以后我会罩着你,燕淮他奈何不了你。

阿谧结结巴巴地道:我是燕淮送进宫里来混淆皇室血脉的假货,这件事…你…你难道都不追究的吗?你要我怎么追究,把你抓起来,然后打入大牢?阿谧慌忙起身捉住他的袖角,又心虚又心惊,胡乱摇头道:不要,阿简,你不能害我。

沈简神情一点点柔和下来,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那你伙同燕淮一起骗我,难道不是为了害我么?阿谧脸上的泪珠滚滚落下,生怕他会治了自己的罪。

待听到他这番话,阿谧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迟疑良久,以至于都忘记了替自己辩驳一二。

从前沈简还不觉得,今日误打误撞让阿谧坦白了,他反倒心里被搅得生疼。

阿谧,这些时日,你待我可曾有过几分真心?沈简不在意她为何会由燕淮送进宫中。

假冒身份,混淆皇室血脉,他也不在意。

他如今想明白一件事,在阿谧明知道自己不是皇室血脉的情况下,还继续以皇姐的身份对他好,其中到底是利用多一些,还是出自真心多一些。

我当然是真心待你的了。

阿谧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倒是让她多了一丝底气,哭得嘶哑的声音甚至气势足了许多,你觉得我有骗过你吗?沈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才淡声道:那我帮你回忆回忆,是谁当初心虚得要命,问如果有一天,她骗了我该怎么办?阿谧抬头望他,忘记擦掉眼泪,两颗盈盈的泪珠挂在睫毛梢上,将落未落,却偏偏强撑着犟嘴道:这话我不曾说过,你莫要冤枉我。

沈简内心远不如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见她眼角缀着泪珠的模样,抵在她额前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烫。

不许哭了。

说着,他站在床前,伸手一点点替她抹干眼泪。

正在这时,殿外的太医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随后还有凑热闹的沈瑶,她来到朝阳宫,在路上就听太监们说起阿谧和燕淮起争执的事情。

发生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放过一个看阿谧笑话的机会。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太医拱手朝殿内二人行了礼,正打算听到沈简一句免礼,就立即放下药箱抓紧为阿谧诊治。

这宫里谁不知道啊,长公主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姐。

傍上她的大腿,就等于找到了一个大靠山。

可意料之中的表现机会没有到来,太医只听见沈简随意吩咐了一句,说道:不必诊治了,阿姐的脚伤已经好了。

阿谧面上跟火烧一样,飞快侧过脸,不让众人看到她脸上难以言说的表情。

她假意装作崴了脚,原来沈简知道。

太医眼里的希望落空,背着药箱灰溜溜地告退了。

沈瑶则继续留在这里,垮着小脸,略带怒意的声音扰乱了一室宁静。

皇兄你怎么也跟着沈谧胡闹呢,她不懂朝事,但也知道朝中有些人一直在底下议论沈简的皇位来路不正。

在传位遗诏的事情上,阿谧的确帮助过沈简,这做不得假。

看沈瑶就是看不惯自己的皇兄处处都为她豁出去的样子。

你是替她出了口恶气,可皇兄你知道吗?你这样无异于将自己送到那群文官御史的朱笔之下,任他们口诛笔伐。

你根基未稳,何苦为了沈谧去得罪朝中那些还愿意支持你的人。

沈简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凝视着沈瑶因为激动而略显慌张的脸色,走上前两步,沈瑶便吓到脸色发白。

朕愿意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说教。

怕她还要继续找阿谧的麻烦,沈简又特意补了一句,你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长记性,还来招惹阿姐,朕不介意将你一并罚了。

那样晦涩的道理,以沈瑶的脑袋是想不出来的。

指定是太后跟她讲的一堆大道理。

不过沈简跟以往一样,心中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沈瑶一瞬间脸色由白转青,不甘地跺了跺脚,似乎是被气哭了,一双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一样。

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妹妹了……见沈简那副神情冷淡的模样,沈瑶愈发觉得委屈,我要找母妃去,再也不要理你了。

沈谧是哭着跑出去的。

沈简对沈瑶实在过于强势,罪魁祸首阿谧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袖下的手指,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你吓唬她做什么,她说的那些话也没有错啊,你的确不该为了替我出头,平白为自己树敌。

这几个月里,沈瑶跟她闹过不下十数次,就像个得不到关注的小孩子,只是想让沈简多疼她一些而已阿谧自知心虚,不想再因为让他们兄妹俩感情发生嫌隙。

真要论起来,瑶瑶终归是你的亲妹妹,我才是那个外人。

沈简凝神望着她这样莫名的大度,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小就被宠坏了,骄纵得自以为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该是她的,我若一昧顺从她的心意,那才是害了她。

今日捅破了这么大一个秘密,阿谧的反应让沈简感觉有些出乎意料。

心虚的反应是对的,但他从没有把她当过外人。

阿谧。

沈简忽的改了口,望着她,却将眸子里的情绪悉数掩住,语气淡淡地问道:你还想继续做我的阿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