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025-04-03 04:17:56

沈简离开朝阳宫, 挺括的背影迈出宫门。

雪柳端着一盆热水回来,险些撞上。

见到他脸色沉郁,似是刚发了通火, 雪柳连忙惊呼一声:恭送陛下。

她一边捧着热水, 一边急匆匆害怕地跑回正殿里。

纤素姐姐,厨房的灶熄了火, 我弄了好久才把热水烧回来。

她比姐姐雪鸦更实诚一些,双手都被铜盆烫得通红。

纤素连忙把热水接过来, 放在木架上, 辛苦你了, 下去忙你的吧。

雪柳点点头, 乖巧地退了出去。

她费心弄来的热水,纤素知道阿谧是用不上了,天气正是暑热, 摆在殿里更觉得热气腾腾。

先别倒。

阿谧扶着床头起身,趿着鞋子走过来, 留着, 兑些凉水,给我洗把脸。

纤素见着她额头全是汗水,立即依照吩咐去做。

倒下两壶凉水, 温度还是有些烫手。

阿谧也不怕,双手拢着沉到水底, 掬了一捧清水就往自己脸上抹。

殿下你慢些!纤素取来帕子替她擦脸, 忧心忡忡地道:是不是陛下冲您发脾气了,您也不必这样糟蹋自己啊。

她脸颊泛着热气, 水珠沿下颚滴落, 淡粉色的衣襟浸湿被染成了桃红, 心口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

满心都是刚才沈简离去前,讳莫如深地望她那一眼。

他问阿谧,是不是想要继续以阿姐的身份留在宫中。

阿谧甚至没有犹豫,说了句:是。

便是这么简短的一个字,就惹得他变了脸色,直接拂袖离去。

推开窗户迎着风口,感受到脸上的余温在逐渐褪下去,阿谧搜肠刮肚地想,也不理解沈简为何会因为那句简短的问答而生气。

燕淮如今恨她入骨,她只有抓住这道免死金牌才能活下去。

便是她想舍去这个身份,又该怎么舍?难不成沈简觉得她在宫里白吃白住,想赶她出宫了?明明说好不许生对方的气的,他倒好,莫名其妙给她甩了脸子。

殿下,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纤素替她把窗户关上,扶她到榻前坐下来,殿下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为了燕世子的事情?当时她听了阿谧的话没有靠近凉亭,等察觉不对劲时,沈简已先一步制住了燕淮。

自打上次燕淮欺骗阿谧去侯府那一次,纤素才看清楚燕淮是怎样一个虚伪小人。

阿谧皱着眉还在思考,纤素又问道:陛下不会真的跟您生了嫌隙吧?方才守在殿外,她和雪鸦一样,都瞧见了沈简离开时面色不虞。

整个皇宫里谁不知道,沈简和阿谧天下第一好,怎么可能会吵架负气离去。

纤素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阿谧眼底浮起疲色,压着声音低低道:以后我们宫里的事,不用再往薛公公那边报了。

不让薛清知道,就是不想让沈简知道。

纤素顿时心里有了数。

好,奴婢谨遵殿下吩咐。

……自沈简从朝阳宫里拂袖而出,整日的情绪就跟夏日的雷雨一个样,任谁也摸不着头脑。

他坐在案前提起朱笔,随手翻开一道奏折,写得捕风捉影或是言之无物,折子直接便丢弃在地上。

小粟子跟在后面跪着,将一道道折子都捡起来,拍了拍灰,又重新叠放好搁置在角落里。

这时薛清轻步进来,只见小粟子跪在地板上,手里还抱着一堆刚捡起来的奏折,抬头望他,只差在脸上写下求救两个大字。

陛下,燕侯爷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了,您多少还是见一见吧薛清说着,眼尾轻轻扫了眼沈简顿住的笔尖,立即便收回了视线。

沈简手里的朱笔滴下红墨,一整道折子就这么废了。

这个老匹夫,朕还没找他算账,他还敢进宫找朕替儿子出头,他爱等多久就等多久。

片刻后,沈简摔了笔,又朝薛清发话,传朕的旨意。

薛清颔首,记下沈简的话,转身出了殿。

长政殿外的阶下,燕侯爷站在那里,周身都带着一股出自武将的凌厉之气。

在见到薛清出来时,忍不住低了声音问道:陛下肯见老臣吗?薛清望着他,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先帝在刚登基之时,醉酒后宠幸了一位宫女。

这宫女胆大包天,仗着先帝次日不敢在宫中大肆搜查,怕惊动了正在坐胎的贤德皇后,她故意犯错逃进冷宫中藏匿数月。

直到生产那日,婴儿的啼哭声引去了巡逻的御林军。

燕侯爷正是当时御林军的统领,他奉旨秘密处死了那位宫女。

以至于先帝因为此事,更加善待侯府上下,而燕侯爷的嫡子燕淮自小才学出众,也因为这个机缘,才有幸与嫡公主沈谧定下婚约。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当初就只有先帝的少数心腹之人知晓,薛清就是其中之一。

陛下朝政繁忙,这会子实在没空。

薛清垂着眉眼,将手里的几道奏折递给他,道:这是陛下让老奴转交给侯爷的,侯爷都看看吧。

这是……御史就是朝廷里顶顶好用的一支笔,用得好了,他们就会极尽小心地揣度皇帝的心意。

沈简正是刚继位之时,朝中不乏有些想要抢占先机,向沈简以表忠心之人。

这几道折子被燕侯爷随意扫了几眼,通篇字眼都是贿赂臣下、结党营私,他们把凡是能空穴来风的罪名都按在燕侯爷的头上。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实在摸不准沈简的意图。

这都是冤枉的!他手抖将这些折子掉在地上,散了一地,抬脚打算闯进殿里去寻沈简问个清楚。

薛清在后面替他将折子捡起来,劝道:侯府得先帝隆恩眷顾,怕是忘了得意忘形这几个字怎么写了。

陛下现在还愿意用敲打警醒的法子,侯爷也该知足了。

燕侯爷停下脚步,回头用一双老辣的眼睛盯着薛清,你这什么意思?薛清垂眸理了理弯身时衣裳上的褶皱,见他实在不知所谓,好意提点两句,道:今日只是因为世子言行不当,冲撞了长公主殿下,尚未累及整个侯府。

待他日有些事情一旦让陛下知道,只怕连侯爷您都自身难保了。

他这一生做过的亏心事不少,可薛清一说,燕侯爷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了一张惨白濒死的女子面孔。

你在威胁本候?燕侯爷声音止不住颤抖,顾忌周围四处行走的宫人,只得拉着薛清近前一步,咬牙道:这是先帝禁令不得宣扬之事,你胆敢向陛下透露半句……先帝人都没了,薛清就算告诉了沈简,他又能拿薛清如何呢。

陛下还交代了,有两道旨意,待侯爷听过之后才可出宫。

什么旨意?燕侯爷见他两手空空,狠狠皱了皱眉。

旋即殿内的小粟子就将两道圣旨捧了出来,神情郑重地道:师父,陛下他说了,这两道圣旨必须得在这长政殿门前宣旨。

薛清不作他问,只双手接了那两道明黄色的圣旨,掀开第一道,读道:燕侯府世子燕淮,以下犯上、藐视皇威,责令废黜世子之位,贬为庶民。

第二道:燕淮为人自私狭隘、品行不端,不堪为永嘉长公主之驸马,现解除婚约,各自婚配互不相干!燕侯爷跪在长政殿阶前,神情如遭雷击,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双手颤抖地接下那两道旨意,闷声道:老臣接旨!……燕侯爷进宫之前,特意叮嘱了燕淮留在府中安心稍等。

他从午后太阳正盛之时,等到日暮西沉,才见到老父亲披着一身夜色归来。

燕侯爷进府后先是狠狠剜了燕淮一眼,回到厅堂里,府婢们上前掌了烛火,他将手里的两道圣旨摔在了燕淮的脚边。

燕淮右眼皮子一跳,已经预料到不是什么好事。

捡起圣旨,上方寥寥数句,让他瞬间浑身坠入了冰窖。

荣尚公主的婚约没了,还被废黜了世子之位。

定是那阿谧在陛下跟前挑唆!他一下子便认准了是阿谧让他一无所有,毕竟退婚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之所愿。

除了她会央求沈简废除这桩婚事,燕淮已经想不到这桩婚事会碍着谁。

淮儿,算了吧。

燕侯爷此刻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撑不起半分精神来,决计不再让燕淮继续惹怒沈简。

当初你送她进宫的时候,为父便百般不愿,是你非要走这条错路。

如今婚约解除了,那就算了吧,待为父替你好好物色个知书达理的闺秀,总算不再耽误你的婚娶。

父亲,我已经被贬为庶民了,还是被陛下亲自解除的婚约,以后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敢把女儿嫁给我?燕淮怒急攻心,望着手里那道废黜的圣旨,险些气昏过去,既是庶民,这侯府我怕也住不得了,儿子的一辈子就这样毁掉了,就这样被她毁掉了。

燕侯爷忍泪劝道:有陛下为她撑腰,你再跟她继续作对下去,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她只是个赝品!陛下只是被她蒙蔽而已!燕淮声音里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在这入夜时分,映着明灭飘忽的烛光,有些瘆人。

燕侯爷不忍心地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说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她是个假冒的么?燕淮眼前酸涩,艰难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方才那种大事不妙的惴惴不安之感在心口骤然达到了顶峰。

陛下早就知道了。

燕侯爷颤巍巍的手拉住燕淮,忍辱劝道:他虽未亲口对为父说,但他身边的薛清已然知道了。

必定是你今日与长公主谈话不够谨慎,全让他们都听了去。

不过眼下还不算太晚,淮儿,收手吧。

若非有薛清提点一番,他们父子二人定会再继续揪着阿谧不放。

届时沈简对侯府积怨已久,难保朝侯府动手之时查到什么陈年的蛛丝马迹。

燕侯爷不愿在这个年纪再经受什么大罪,只好委屈一下燕淮。

不过是区区世子之位,只要侯府还在一日,也能继续护着燕淮的衣食住行,跟往日里别无二致。

……阿谧次日出了宫,去改建修缮的长公主府瞧了瞧。

东苑里一处荒废的空地,她觉得种上几株梅树不错,待年末冬至时,白雪纷至,红艳艳的梅花衬着漫天霜雪,想来会是极好看的。

纤素提议说那苑里的池塘也不能荒废,夏日赏荷花,冬日养鱼肥美。

公主姐姐,我觉得都不好。

小墩子闲不住,跑来跟在阿谧屁股后面,挥着手帮忙出谋划策,说道:公主姐姐你看,这处亭子才是最碍事的。

如果把这里拆了,恰好能从后山上引下来一条山泉水,直通主院,这样以后每年的盛夏,公主姐姐都能有甘冽可口的山泉水解渴了。

纤素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古灵精怪的脑袋瓜儿。

这到底是陛下曾经的府院,哪能这样说拆就拆呀。

她说到一半,忽的愣住,偏头去看了眼垂眸的阿谧,又找补道:何须做拆亭子这般周折的事,殿下要饮后山的山泉水,命人登山去取几葫芦下来不就好了。

小墩子不知阿谧和沈简这两日闹了矛盾,只顾捂住被纤素摸过的额头,陛下的院子,公主姐姐想拆就拆,他还会拦着不让么?阿谧回过神,动作有些迟缓地望向小墩子。

小墩子回应着,眨了眨眼。

嘘!纤素忙将他拉着背过身去,弯腰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你不要再提陛下啦,长公主和陛下吵了一架,眼下正伤心着呢。

啊?小墩子惊讶得合不拢嘴。

纤素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又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糖,轻轻哄道:不要再提陛下了,听懂了吗?他这回手心里握着糖,没有立即喂进嘴里。

公主姐姐为什么要跟陛下吵架啊,是不是陛下替她退了婚,她才不高兴的?什么退婚?纤素不禁直起了身子,讶然问道。

声音不大,但刚好够阿谧听得到,她附耳凑了过来。

小墩子径自说道:今天外头的大街小巷都传遍啦,那个燕世子因为惹怒了陛下,被褫夺了世子封号,还作废了他与公主姐姐的婚约。

以后公主姐姐再也不用烦他了。

记得有一回公主姐姐从侯府淋了雨回来,他亲耳听到公主姐姐说过,要是能与那个不相干的世子退婚就好了。

现在陛下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怎么还跟陛下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