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025-04-03 04:17:56

沈简默不作声地替她解决了燕淮。

没有婚约, 燕淮心中再不甘,也再也不能威胁她什么。

并且燕淮还被贬成了一个庶民,以后如果再有关于阿谧的谣言传出来, 谁又会相信从一个庶民嘴里说的话。

阿谧望了眼小墩子, 不说话不追问,只转过身, 沉默地走向庭院里的绿荫小道。

纤素拍了拍小墩子,夸赞了他一番, 连忙提上裙摆跑着追上阿谧, 气喘道:看来陛下他还是记挂着殿下的, 昨日虽是带着怒意离去, 可转头就替殿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以后您就再也不用应付那烦人的世子了。

又立马呸了呸,改口道:啊, 不对,他已不再是世子了。

阿谧仍旧没有回应。

双脚不疾不徐地走着, 绕过廊下, 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纤素险些撞上她的后背,抬头一眼,此处正是沈简那个从不让外人进出画室。

阿谧凝视着眼前的雕花木门, 探手往里推开,满室的墨香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墙上一幅幅悬挂的美人图映入眼帘。

这不好吧, 殿下……纤素在身后忐忑地提醒了一句 , 却在看到满室的画卷时屏住呼吸,忍不住惊呼, 陛下竟然在此处画了这么多的画!阿谧随意取下来了一幅, 铺陈在案上。

替我磨墨。

砚台旁边有水有墨锭, 纤素不懂她想要做什么,却在看到她那一脸沉凝的模样,低头应了声是。

磨好墨,阿谧提起笔。

上好的狼毫毛笔握在指间,迟疑了下,才生涩地落在宣白柔软的画卷上。

殿下?纤素跟她面对面站着,疑惑着探了探头,只能看见她用笔尖在纸上作画,似是在补充画卷人物空缺的五官。

阿谧画艺十分拙劣,在画卷上添了眉眼鼻唇,和画卷上其他的简直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不过也足以看出来,这一屋子画卷都是画的谁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等纤素凑来看仔细,就将砚台里的墨翻过来泼在纸上。

大片的墨迹染污纸张,遮盖住她刚才往画卷上补全的地方。

纤素只看到一团墨迹,一整幅画都毁了。

有些事,主子不想让做奴婢的知道,就奴婢就装作不知道。

她视线划过阿谧捏在袖侧微微颤抖的手,很快就移开视线。

纤素。

阿谧柔美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慌乱,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忽然收起桌案上的画卷,飞快地卷起来。

把这屋里的画全都收起来!她用力地咬了咬牙,特别是全都二字。

手下卷好的画卷生生被捏得变形,墨迹从纸里渗透出来,染上她嫩如青葱的指尖,浓烈的黑色,十分扎眼。

纤素到底有些怕了她这样反常的状态,旋即转身把墙壁上悬挂的画卷一张张摘下来。

阿谧不甚碰到毛笔,粉色袖口也染上了一大片墨痕,慌乱地望着纤素捧在怀里的画卷,她抿了抿嘴,上前一起帮忙,把摘下来的画全都卷起来捆好。

……一种隐秘而奇妙的羞耻感,在阿谧心里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像是决堤的洪水,突然越过那道屏障,急速凶猛地冲击着她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桥梁。

到了夜静时分,阿谧躺在榻里辗转反侧,那座桥梁终于塌了。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了身,呼唤纤素进来。

然而迟迟没有回应,她便喊了雪鸦与雪柳。

你们纤素姐姐呢?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来的神情略微憔悴。

开口说了几个字,没骨头似的趴在了桌面上。

雪鸦替她选了两套宫裙来,问道:殿下今日想穿哪个?阿谧掀开眼皮,随便指了右边的。

一套浅青罩纱的齐襦长裙,印象里没见过,许是陈尚宫命人新裁了送来的。

雪鸦闻言面上一喜,把那套衣裙先挂在了架子上,又倾身过来从桌面拣起玉梳,替阿谧绾起如瀑的长发。

纤素姐姐她去了内务府。

她去内务府做什么?阿谧揉了揉眼睛,眼眶周围酸涩难耐。

明明很困,可心里就是知道,真去床上躺下来,又会想东想西根本睡不着。

雪鸦手指插进她鸦青的发里,心灵手巧地随意挽起,便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雪柳捧来妆匣子,姐妹俩替阿谧挑了一套与衣裙相配的碧玉青石的步摇。

内务府那边一早得了旨意,要给殿下宫外的长公主府再添置一些物件。

他们就让纤素姐姐去帮忙掌掌眼,照着殿下的喜爱挑一些,到时候直接送去府上。

自打沈简登基以来,就半分没亏待过阿谧。

昨日去那长公主府里四处逛了逛,里头的家具都换作了簇新的上好梨花木,楼阁水榭也重新修改成适合女子的装潢样式。

若是以前,阿谧定然是心中欢喜的。

可现在,她越发看不上沈简那不怀好意的手段。

劝她出宫另辟府邸,就是沈简突然要安排的,还特意选了他从前居住的皇子府,她连反驳几句都没用。

府里所有的地方都动过,独独那间画室还保留着原样,堂而皇之,就等着让她自己去发现。

她不笨,都发现了。

他又让内务府走这一遭,把话传到她的耳朵里。

有本事自己当面来说清楚,畏头畏尾的,心里那股胆大包天的想法都去哪了。

等用过早膳,阿谧不必再去长政殿探望,闲暇的时间就多了些许。

沈简赐的玉令,她日日都用着。

午前出去,宫门落锁前归来,雪鸦和雪柳两姐妹都一并跟着玩得快疯了,一度盼着阿谧早日迁到宫外去。

几日之后,再见到阿谧晨起梳洗过后,从台面上拿起那道玉令,雪鸦又忍不住上前打探道:殿下今日又要出宫么?奴婢和雪柳正好无事,可以陪在殿下左右,给殿下您消遣解闷。

今日就不带你们去玩了,我还有正事,只带纤素一人。

阿谧站直了身子,好方便纤素替她穿衣,系好腰封。

殿下就是偏心纤素姐姐。

宫里的主子众多,唯有阿谧是最没架子的,雪鸦甚至敢大着胆子同她撒娇,我和雪柳已经两日都未曾陪着殿下出去了。

一边说着,她还举起两根手指来。

阿谧心情愉悦,因着日前罗统领派人送来了书信,约她去府上喝茶。

明日带你们出宫,好不好?得了阿谧的保证,雪鸦和雪柳都开心极了,大呼阿谧是她们见过最好的主子。

临出门时,阿谧笑话她们,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

其实,她倒也是盼着早日搬出宫外去,跟沈简怄气这些日子,总觉得这样冷战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没出息的人是她才对,只想逃避出宫去。

坐上离宫的马车,阿谧带上纤素去了罗统领的家中。

他的伤势未好,仍在家中修养。

阿谧进门时,许氏领着她进到庭院里,见到罗统领带着女儿蓁蓁在树荫下晨练。

蓁蓁才三四岁,小小的身子学着父亲的姿势扎马步,脚底一时站不稳,身体仰后摔在沙地里,吃了一嘴沙灰。

夫君,长公主来了。

许氏声音柔顺,朝罗统领喊了一声,又转身将蓁蓁扶起来,送到乳娘怀里道,把小姐带下去洗洗脸。

已是入秋的季节,早晨的阳光还算温和,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凉风拂面,罗统领刚出了一身汗,许氏连忙上前替他擦了擦脸颊,说道:夫君与殿下去正厅叙话吧,切莫受风着了风寒。

他们这般恩爱和谐的模样,阿谧不由得望着出了神。

以前和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是贫苦人家,整日忙于生计,为了丁点事情就可以口角争吵。

没有人会像罗统领他们这对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夫君为人坦荡,前途一片光明,后宅也清净,妻女安乐和睦。

她心中略有触动,直到纤素牵了牵她的衣角,才回过神来。

罗统领在与她讲话,殿下,去前方厅里坐下来喝杯茶吧。

好。

阿谧陪着罗统领去了正厅,刚在位置坐下来,即刻便有丫鬟上来奉茶。

统领的身体瞧着已经好了不少。

罗统领捧着微烫的茶盏,袅袅茶香扑鼻,用盖子轻轻拂去茶沫,抿了一小口,笑道:陛下难得允了一月的假,卑职再过几日就可回宫复职了。

那便是极好了。

不过听说,殿下过些日子就要搬去长公主府了,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要让殿下出宫去住。

罗统领眼角瞥了瞥她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令。

他还曾听闻,有人说是因为阿谧恃宠而骄,惹恼了沈简。

导致沈简这些时日在宫里时常龙颜大怒,宫里不少人为此受到了迁怒。

可沈简愿意送这块玉令,就说明阿谧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轻。

阿谧捧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神情略微惆怅。

出宫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倒是觉得,宫外更自在些。

况且,我本就是在宫外长大的一只野雀,在宫里待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罗统领附和点头道:宫外自是随心所欲些。

乳娘这时带着蓁蓁过来,洗干净的小脸蛋粉粉嫩嫩的,蹦跳时头上扎的两只小揪揪也跟着摇晃,一头栽进了阿谧的怀里。

阿谧忙放下茶杯,怕烫到她,搂着蓁蓁软香的身子,心都快化了。

蓁蓁举起手里先前她送的那只平安扣,奶声奶气一副央求央求赞扬的模样,殿下送蓁蓁的见面礼,蓁蓁一直都带着嘞。

蓁蓁真乖。

蓁蓁也有见面礼要送给殿下呢。

蓁蓁踮着脚拉住阿谧的食指,示意她站起身来,父亲教导蓁蓁说,做人要礼尚往来,所以我也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哦。

阿谧依着她,被她拉到许氏的跟前。

许氏从怀里摸出一道平安符,笑着道:这是前几日,夫君带着蓁蓁亲自去城外的大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符。

得高僧开光,现将它赠予殿下,希望能庇护殿下平安康健。

她将平安符放在掌心,往前递给阿谧。

小小一只平安符,心意却是实诚的。

阿谧接过来,贴身收好,低头将蓁蓁抱到怀里来,心里对她的喜爱更甚,伸手指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蓁蓁真是个好姑娘。

这都是父亲教我的。

他说殿下你跟娘亲一样,是天底下最最温柔善良的人了。

罗统领望着眼前这一幕,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偏偏这时候,来了位不速之客。

府卫来报时,特意在罗统领耳畔压低了声音,统领,陛下来了……许氏坐在阿谧的身边,并未听清他们的谈话,只是抬眸望着罗统领,神情间颇有几分担忧。

阿谧正逗弄着蓁蓁,也停下来,望向罗统领问道:是谁来了,要是罗统领还有公务在身的话,我改日再来吧。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不该这么说。

罗统领还在家中养伤,哪里会有什么公事。

再望去时,罗统领对她摇了摇头,道:是陛下来了 。

约莫是知道阿谧和沈简之间的关系远不如表面看到的这样融洽,罗统领此刻看到阿谧瞬间顿住的脸色,当即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害怕沈简。

沈简曾经查过她的身世,对她起过疑。

罗统领开口提议道:长公主,微臣这宅子有处后门,您不想见到陛下的话,可以从后门悄悄离去。

阿谧坐在椅子里的身子有些僵住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心里确实不愿意现在见沈简,于是起身,朝许氏求助道:劳烦夫人带我从后门走吧。

一时竟是狼狈至极。

她又在心里给沈简记下一笔账。

陛下驾到!然而,许氏都未来得及回应她,就听见厅外传来声音。

沈简从外头直直走进来,目光转向正厅里的几人。

阿谧这时候站在厅里,走也不是,继续坐下也不是。

恭迎陛下。

院里的仆妇下人第一次直面圣颜,纷纷恭敬地跪拜。

罗统领带着妻女一道迎了出去,垂眉淡声道:不知陛下驾到,微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沈简扫了眼周围的人,最终在正厅里瞧见那道纤细熟悉的身影,喉间就滑出了一抹笑声,说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宫,突然想来看看爱卿的身体休养得如何了。

承蒙陛下龙恩厚泽,微臣已无大碍了。

罗统领自然猜到他大抵是来逮阿谧的,可眼下实在没有法子避开,只得向他指了正厅的路,还请陛下移步厅内,微臣命下人给您沏壶上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