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简离开宴会之后, 直接去了朝阳宫。
夜色浓重,风吹着廊上的宫灯,灯影明明灭灭, 在殿前等上许久都未曾见到阿谧回来。
入秋后的夜风寒凉刺骨, 盛齐抱着胳膊,忍不住近前问道:长公主会不会跟着官员家眷们一起出宫了?从福熙殿回到朝阳宫, 顶多两刻钟就足够,可是他陪沈简在这里已经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连阿谧的半片影子都没瞧见。
他最近忙着接替禁军里的事务, 对沈简和阿谧的事情知之甚少。
只从旁人的嘴里听到过几句闲言, 说是两人闹了些矛盾, 再没有之前那般感情亲密。
盛齐撑着困意,陪着在殿外吹风受寒,臂弯里还夹着一只长方的红木匣子, 见他沉默望着灯烛明亮的宫道,叹了叹道:方才在宴会见长公主喝了不少, 许是喝醉了, 不会晕倒在路边了吧?沈简睨他一眼,冷漠道:你觉得这宫里,谁胆敢让长公主醉倒在路边。
盛齐心想, 倒也不假。
不过都这么久了,长公主能去哪里呢。
过了一会儿, 远处阴影里奔出来几道身影, 走在前面的人瞧着是个男子的身影,一身暗色常服, 在夜色里看得不甚真切, 走路似有颠簸。
等走近了, 才看清那是早就应该离宫的罗统领,他怀中抱着一个用厚袄披风盖住的人。
沈简认得那露在外面的那一抹浅青色的宫裙。
陛下?先是纤素愣了下,带着雪鸦好雪柳给他行礼,眼尾瞧见罗统领抱着阿谧站在那里不敢动,连忙着急解释道:请陛下恕罪,今晚殿下突然身体不适,险些就要晕倒在路边了。
奴婢实在情急之下,才求着罗统领帮忙送殿下回宫,不是有意叫他私闯后宫重地的。
外男向来忌讳入后宫,即便如今后宫里没有沈简的妃嫔,罗统领也不该凭借职位之便到后宫里来。
没有听到他的赦免,纤素抬起头,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忽然快步越过她走到罗统领的跟前,瞥了眼他怀里的阿谧说道:松开。
罗统领犹豫了一下,把阿谧递给他。
臣……他想解释,然而沈简伸开双臂刚要把阿谧接过去时,她分明醉得昏昏沉沉的,却在沈简刚一靠近时,就胡乱挥手把他推开了去。
她嘴里还咕囔着:走开…你走开……都醉得睁不开眼了,她似乎还能认得出沈简来,固执得不让他接过去。
罗统领一抬头就对上了沈简冰冷至极的眼神,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时阿谧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喊冷,他顺势对沈简说道:臣都送到这里了,就一并送殿下进去吧。
还能怎么办,阿谧不愿让沈简触碰,只能让他好事做到底帮忙送进去。
沈简没说话,而是背过身去,那便算是默认了。
罗统领把阿谧往上抱了下,由纤素在前方指引,一路送进寝宫内殿。
盛齐手疾眼快地拉住了走在最后的雪柳,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雪柳望着沈简冷漠的脸色,双腿打着寒颤,小声地回道:回禀盛大人,殿下今晚在宴会上喝醉了,出来的时候又吐又哭。
还好遇到了好心肠的罗统领,有他帮忙把殿下送回来,不然奴婢几个人真是束手无策了。
只有阿谧如今还住在宫里,从福熙殿回来这一路,几乎遇不上其他人。
与其让几个宫女跑着回来喊人,留下阿谧在外面吹风受寒,确实不如让相熟的罗统领搭把手送回来。
行了,你下去吧。
盛齐吩咐道,记得去小厨房给长公主煮壶解酒汤送去,她不常饮酒,宿醉肯定会留下头疼的毛病。
奴婢知道的。
雪柳乖巧的应着。
盛齐回首去看沈简的脸色,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长方匣子,问道:殿下都醉成那个样子了,这礼物咱还送么?在他看来,沈简早知阿谧的身份,还愿意将她继续留在宫中,特意为她准备生辰礼,必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心思。
可说到底,沈简现在的身份不同了,犯不着为了这么个身世低微的野丫头劳心费神。
不过这些看法,他只敢在心里疑惑一下,万万不敢当着沈简的面去说。
给我吧。
正当盛齐疑心自个儿是否又说错话时,沈简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把匣子递了过去,听到沈简说道:朕去看看她。
沈简踏进烛火满室的殿里,见到罗统领还逗留在此,他隔着床幔看了一眼躺在床褥里的阿谧,开口道:此处已有宫女可以照料长公主,臣就先行出宫了。
慢着。
沈简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视线落在床幔边垂落的半截手臂,阿谧不安分地晃动了下,从袖中跌出一只银色的物件,掉在地上发出银铃响声。
宫门已落匙,你出不去了。
罗统领从善如流地拱手道:臣去前廷的羽林营里暂歇一晚。
沈简紧捏着匣子,到底是没忍住冷了脸色,怒道:给朕滚出去。
罗统领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沈简难看的脸色,见他眸底燃着的怒火似是想要将自己撕碎,充满着厌嫌。
臣告退。
他说完,转过身把床沿掉落的长命锁捡起来,交到纤素手里。
目送罗统领的背影离去,殿里其他人都提心吊胆的。
纤素将长命锁收好,站出来再次向沈简请罪道:此事都怪奴婢考虑不周,陛下千万不要怪罪了罗统领。
你也滚。
沈简眼底泛着森寒,将手里的匣子重重摔在桌上。
众人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惹怒龙颜,又听得他道:所有人都出去。
纤素连忙招呼着宫女们退出去,自己留在最后,特意关好了漏风的门窗才离去。
沈简坐在榻边,细长匀称的手指挑起床幔,目光细细摩挲着她酒醉之后双颊显现出来的两团红云,扇子似的睫毛轻颤了下,她忽然翻了个身,半个身子趴到沈简的大腿上。
她用双臂抱着沈简,口中喊着什么。
沈简紧绷的神经忽然间就松软了,指腹触摸了下她微烫的脸颊,许是弄得她不舒服,惹她哼唧了两声,抓住沈简的手指移开。
手掌被她软嫩的小手包裹着,沈简心里止不住柔软了下来。
他愿意顺着阿谧的心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往常一般,只要日日瞧着她便能心中欢喜。
可当他见到阿谧被罗统领抱回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是极度后悔的。
如若继续让她以长公主的身份胡闹下去,怕不是刚废了一桩婚约,又要为自己寻个如意驸马了 。
还以为把她留在宫里是受委屈了,没成想受气的成了自己。
沈简用另一只手替她捋了下散乱的发丝,有些迷茫地想到将来。
阿姐,你可想都不想要。
雪柳很快送来了解酒汤,她听说沈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解酒汤端进来以后,立马垂着脑袋又退了出去。
沈简眸子扫过一旁碗里的汤汁,把阿谧拽过来揽在臂弯里,端起碗舀了一勺,吹凉之后喂进她的嘴里。
她向来怕喝药,因为苦,而这解酒汤不苦,以至于沈简喂得还算顺利。
等喂完了汤汁,沈简望着她继续躺回床褥里沉静的睡颜,后知后觉已经争吵了数日,两人难得还有这样温情的时刻。
如果你不曾被燕淮送进宫里就好了。
沈简忍不住喟叹道。
这样当初他只要心里反悔了,就能随时去把她有名有分的带回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身上挂着长公主的名号,在人前还要姐弟相称。
沈简坐在榻边,一夜里说了好多。
次日阿谧醒来,床榻边空空如也。
她扶着床沿,张了张嘴,嗓子又干又涩,脑袋晕乎乎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
起身的时候脚不小心碰到了小几上的汤碗,汤碗摔在冰冷的地板上,顿时碎成了瓣渣。
响声惊得殿外的纤素,她推门进来,又命雪柳端来了一碗解酒汤,呈到阿谧眼前道:殿下觉得头还疼吧?再喝碗解酒汤吧。
阿谧对昨夜的事已经没了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宴席上的那壶酒后劲特别大,宴会散时,在外面吹了些风,就觉得浑身如同踩着云端般没有真实感。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就记不清了。
见她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努力想要想起昨夜的事情来,纤素说道:殿下快趁热喝了吧,奴婢告诉你。
阿谧倚着床边喝完了一碗,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纤素。
纤素将空碗交给雪柳,回身对阿谧说道:昨夜怪奴婢没有看好殿下,才让您不知不觉喝了那么酒,后来离开宴会的路上就开始吐了,还是罗统领将您送回来的。
罗统领?阿谧完全不记得昨晚见过他。
是啊,多亏了罗统领把您送回来。
不过昨晚陛下特意等着您,刚好就撞见罗统领送您回来……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外男私闯后宫,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纤素看见阿谧僵住的脸色,掩嘴偷笑了下,话锋一转便道:不过啊,今早陛下上早朝走的时候,瞧着气已经消了。
他还给殿下留了件东西呢!她噔噔地跑到桌前,把桌上那只长方的木匣子端过来。
阿谧心情已经是一波三折,手指抚上那只匣子,解开锁扣,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静躺着的一幅画卷。
又是画。
不必看了,收起来吧。
阿谧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
纤素伸进匣里想要拿出画卷的双手便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