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崭新的画就那么躺在匣子里, 纤素将它捧在怀中,一时之间有些迟疑,望着阿谧有些惨白的面色, 问道:殿下想收在何处?丢了。
阿谧淡淡一瞥, 似是不在意。
纤素想起上次在宫外的府邸,阿谧让她收掉满屋的画卷, 当时她就觉得有些古怪。
昨晚沈简又送来一幅,连看都不看, 就把阿谧吓成这个样子了。
可这画是陛下送来的, 要是私下丢掉, 下回被陛下问起来怎么办?阿谧抬手揉了揉眉心, 声音里带着疲倦:那就找个地方放着,不要再让我看见。
奴婢遵命。
纤素将那匣子盖回去,捧着走向床榻后面, 底下有一口檀木箱子,里面装着一些阿谧从宫外带进来的物什。
她放好匣子, 转身看见雪柳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 手指间淌着大片血迹。
你手受伤了?听到纤素的声音,阿谧眉心一皱,站起来去检查雪柳的双手, 只见她右手指腹上汩汩往外冒着血,一滴滴都落在粉色的裙摆上, 鲜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你怎么也不知道喊疼的?雪柳方才蹲在床边捡瓷片, 一时不察割了手,愣着许久, 想出声又怕惊扰了阿谧。
却不料阿谧看见她的伤势, 主动拿出丝巾帮她包住手指, 而后推着她出门催促道:快去给自己上点药,血再流下去,当心你小命要没了。
雪柳听出来她是在说玩笑,心里很是感激,又是委屈又是欣喜地回房上药去了。
纤素拿帕子包住手掌,默不作声地将地上剩余的碎瓷片都捡了起来,目光移到站在门边神色恍然的阿谧身上去,殿下昨晚醉酒,吐了好几回,现在腹中可觉得饥饿,要让小厨房传早膳?传吧。
阿谧旋即转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凉水饮下,指腹蹭着瓷杯的杯身,想起昨晚握在手掌里的那只酒杯。
她明明记得喝的不多,怎么散宴之后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是希望落空的滋味不好受,没忍住借酒浇愁。
只是委屈了雪鸦和雪柳,原本答应她们去城内的灯会上玩,她们也跟着空欢喜一场。
早膳做了肉羹,阿谧现在的脾胃吃不了其他重口的食物,她坐在桌边一面喝着肉羹,一面望着纤素,说道:昨晚我可曾说过什么胡话。
纤素反复想了想昨晚的情形,如实回道:起先奴婢和殿下在一起,罗统领送您回来的时候,不曾听见您说过什么醉话。
不过后来回到宫里,陛下让奴婢们滚出去……他一个人守了殿下整晚,您在这其中有没有说什么醉话,奴婢就无从知晓了。
肉羹味道寡淡,阿谧喝了几口就喝不下了,随意搁在桌上,目光转向纤素略微躲避的眼神,问道:他凭什么让你们滚出去?因为那是陛下啊。
纤素当她是酒意还没醒,脑袋有些犯糊涂。
阿谧撇嘴冷哼,十分不屑的意思,他是陛下又怎样?他是陛下,当然想怎么样那就怎么样了。
阿谧忍了又忍,只问道:……那我究竟有没有跟他说过一些胡话?奴婢不知,殿下还是自己想一想吧。
阿谧这是第一次喝醉,生怕自己酒后失言和沈简胡乱说了什么。
直到许氏来求见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起一句半句。
许氏见到她宿醉后的迷怔模样也没有惊讶,拿出准备好的一小罐蜂蜜,递给纤素说道:夫君从前在外与同僚饮酒,时常醉得不省人事,第二日用蜂蜜兑着温水饮下,头疼之症就会减轻许多。
这种东西宫里其实也有,但难得许氏亲自送来,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纤素点头道:多谢夫人,奴婢这就去为殿下弄蜂蜜水来。
这是臣妇的婆母从老家青州带来的,祖上善养蜂,婆母每年取了蜂蜜都会派人捎带一些到京城来。
许氏有意与阿谧闲聊家常,而阿谧很喜欢她身上那股温柔优雅的感觉。
就像她的女儿蓁蓁一样,让阿谧觉得十分亲近,弯着眉眼笑出声道:既是老夫人千里迢迢从青州捎带来的,夫人怎可舍给我,我歇息了一夜已经觉得好多了。
许氏的眼睛很漂亮,亮盈盈会说话似的,望着阿谧笑道:婆母今早已经入得城来,随身带了许多,长公主只管安心收下,如此我家夫君也好宽心。
偶然提到罗统领,阿谧有些心虚,觉得似乎有些对不住许氏,起码应该向许氏道个歉。
昨晚的事情,我该向夫人道个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迟疑了片刻,略显局促地说道:昨晚罗统领送我回宫,不但私闯后宫,还误了宫门落匙的时辰,夫人若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的话,一定不要为了此事与罗统领生出什么嫌隙。
许氏直勾勾地望着她,没有立即接话。
阿谧内疚道:罗统领当初是听从了父皇的遗命,才会待我如此的。
许氏怔了一下,随意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昨晚臣妇在当场,是臣妇见着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才提议让他送殿下回寝宫。
外人如何胡诌,许氏一概不会搭理。
她信任自己的夫君,也信任自己的眼光。
而阿谧,她也觉得是个性情极好的女子。
昨晚他送殿下回宫,不慎误了出宫的时辰,今天早晨立即就赶回府中跟我解释,还刚好撞见了婆母入门,惹得婆母将他好一顿说教。
许氏掩嘴轻笑,将这件事轻巧地揭过去。
阿谧眼中的羡慕之情一闪而过,说道:夫人与罗统领的感情真好。
殿下正是婚嫁之年,心中难道就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吗?许氏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徐徐轻缓,像乐章一样动听,殿下与那侯府世子的姻缘散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正所谓好事多磨,以后才能遇到更好的。
阿谧心里门儿清,燕淮不是个好的,以后也不会遇到什么更好的。
然而她还是承下了许氏的好意,谢她的吉言。
待纤素端来兑好的蜂蜜水,阿谧当着许氏的面前一口饮尽,蜂蜜的甜味萦绕在唇齿舌尖,暖流一路向下淌进胃里,连心脏也被包裹得满满的。
许氏临走时,还说道:过几日便是蓁蓁的生辰,她一直记挂着殿下,臣妇想邀请殿下到时过府一叙,还望殿下能够赏脸。
他们夫妻俩都对阿谧关切良多,她自是欢喜应下。
……沈简上完朝,瞥见盛齐已经回来,站在案前恭敬地候着。
朕送的东西,她瞧过了没有?他坐在御案前,手执朱笔,翻开积攒许久的奏折开始批阅,久久不曾听到声响,他又抬头看了眼盛齐,冷声道:说便是。
盛齐心里叫苦不迭,低头回道:长公主一眼都没瞧,就让纤素给收起来了。
沈简继续看着折子,似乎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盛齐看他的脸色,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沈简手下的动作一顿,不过什么?盛齐擦了擦的汗,话到了嘴边又不好咽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道:不过方才雪柳还说了,罗统领的夫人许氏进宫来拜见了长公主,还邀请她过几日为罗府的小姐过生辰。
她自己的生辰都不过,赶着去给别人过生辰?沈简倒是看不明白那位人人都称颂淑良贤德的许氏了。
他又问道:外头嚼舌子的那些人,处理干净没有?昨晚阿谧被罗统领送回宫的事情,本不该有人撞见,可莫名今早宫里就私下传开了,都在说两人早就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
这宫里关于阿谧的事,总是传得飞快,像是有人在刻意散播。
属下依照陛下的吩咐,都处理干净了,并且还查到那两个传话的小太监,正是清玉公主府里的。
清玉是沈瑶搬出宫外时册封的封号。
听到是沈瑶在背后搞鬼,沈简还是有些意外,这个妹妹总是这样不省心,非要处处都针对阿谧。
不过也当真是巧了,沈简还未朝盛齐开口,殿外的小粟子便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清玉公主到了。
沈瑶每回来,都无一例外会败兴而归,离去时总会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撒气。
小粟子心想,还是永嘉长公主好,每次见到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面色和善。
皇兄,你为何要带走我府里的人?沈瑶一进殿就忍不住扯开嗓子朝沈简质问,仿佛她声音越大就越有理。
沈简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朕还没治你的罪呢,往长姐的身上泼脏水,往日里母后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太后当然不会这样教导她,一切都是沈瑶性子骄纵,觉得全天底下的人都该顺着自己。
可昨晚沈谧是让罗统领抱着送回寝宫的,这是就是真的啊。
沈瑶半点没觉得自己做错,甚至还认为这是个绝妙的想法,罗统领还为此误了出宫的时辰,他们两个人独处寝宫内,孤男寡女待了一夜,难不成还是清白的嘛?沈简摔了笔,拍了下桌案,气得胸口略有钝痛。
见他抬手捂着胸口,盛齐立马上前替他断绝了沈瑶的念头,义正言辞道:还望殿下慎言,事关长公主的清誉,不可如此胡乱揣测。
昨晚与阿谧彻夜相处的人,明明是沈简。
她方才的话,那是将沈简也一并骂进去了。
那她怎么敢做不敢当?沈瑶丝毫不饶人,见沈简不说话,以为自己占得了先机,终于抓住了阿谧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