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谧回宫沐浴更衣, 浴室里热气氤氲。
纤素半跪在浴池旁,用瓢舀着水一点点浇在阿谧娇嫩的身上,温热的水轻拂过身体, 细嫩的肌肤变得白里透红。
她时不时往门外的方向望一眼, 说道:雪鸦指定又去哪里躲懒了。
阿谧正倚靠在浴池旁有些微出神,还在回想临走前沈简说那些话。
纤素一边手里动作不停, 一边叹道:让她替殿下取套干净的衣物来,半天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眼看着天气转凉, 那丫头躲懒都不会挑时候, 万一叫阿谧受冻着凉了, 她们该怎么向陛下交代。
听她念叨, 阿谧微抬起头,对她道:那你替我去取吧。
那殿下怎么办?纤素知道她从来不喜旁人近身,平日里沐浴也只放心自己一人在跟前伺候。
只听她淡淡道:我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纤素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而后在阿谧略微失神的眼神里站了起来,说道:好, 那奴婢速去速回。
她转身走向衣架, 顺便将阿谧换下来的脏裙子拿上,正欲一并带去后殿给宫女浣洗。
行至廊下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纤素弯腰捡起,发现是那只阿谧时常带在身上的长命锁。
若记得没错的话, 阿谧在罗宅时, 说这长命锁是她从小就带在身边的。
纤素手里握着有些分量的长命锁,这样要紧的东西, 竟然不甚被自己带了出来, 心想着应当即刻折回去送还给阿谧。
可寝殿就在眼前, 她索性加快脚步,赶忙去取到衣物,又立即赶回去浴室。
长命锁被她握在手心里,走路时发出铃铃的响声。
她握得紧了一些,指腹触碰到锁上似乎有些痕迹,她忍不住在殿前停下来,低头看了看,发现锁扣边上写着两行小字。
这个东西,殿下说她从小就戴在身上了。
上方写着八月十五日生辰,可宫里人人都知道,殿下她记在宗祠玉碟上的生辰分明是元月初七。
在长命锁上刻上生辰,这必是极其亲近之人赠送,可殿下也只有两位皇兄,其中并没有是叫做怀瑾的。
……翌日,沈简在早朝上发了火。
阿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自个儿宫里用早膳。
本来约好了今日还是要去学画画的,这情况她反而不敢去烦扰沈简了。
纤素见她搁下碗勺,转身命人来收拾桌子,自己则端着清茶呈给她漱口,说道:据说边关有夷族来犯,戍边的将领知情不报,待到夷族攻势凶猛时,拿下了比邻的两座城池,纸包不住火,加急奏报才传到了陛下手中。
阿谧接过茶盏,用茶水漱了口,才抬眸看向纤素:朝政之事,不许胡乱议论。
沈简发火的缘由,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夷族犯境如此严重的事情,戍边将领却选择隐瞒军情,要么是将领中间有奸细,要么是朝中有奸细拦着奏报。
可无论哪一种,沈简才刚刚登基,这对他无异于是在挑衅他的威严。
可能还会涉及通敌叛国之嫌,以至于让沈简当众大发雷霆。
纤素微微一顿,连忙应道:怪奴婢多嘴!片刻后,她咬着唇问道:那殿下今日……不去长政殿了吗?阿谧放下茶盏,默了默,道:不去了。
能沈简待在一处,自然是值得欣喜的。
但眼下他只怕是忙得焦头烂额,她怎好再去打搅,暂且先过两日吧。
只是午时过后,阿谧正打算小憩,殿外就来了人。
还是薛清亲自来替沈简传的话:陛下久久不见长公主,特意派奴才来瞧一眼,殿下是为何不肯再去长政殿了?阿谧垂眸望他,刚好望进他略微复杂的眼神里。
薛清已然知道她的身份,如今见她几乎日日与沈简待在一处,莫不是想岔了两人的关系。
今日阿简他政务繁忙,怕是不太方便吧。
她甚至还说得委婉了些。
薛清捧着拂尘,尴尬道:奴才只听命于陛下,还请长公主移步过去。
阿谧只好应允道:公公且先回去复命,我稍后就过去。
等薛清走后,纤素转身去衣橱里取来一件披风,悉心替阿谧披上系好带子,不由不解地问道:怎的陛下日日都要让您去陪侍,您可是长公主,此事传出去终究有些不妥。
阿谧低头用手指揪着披风上的淡黄色穗子,突然觉察到身上这件披风不曾见过,茜红色面料上绣着淡雅的黄色小花,绣工雅致摸着针脚十分细密,不似宫中绣娘的手艺。
纤素见她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立即开口解释道:这是上次晚宴过后,罗统领的夫人赠予殿下的谢礼。
当时您喝了些许酒,弄脏了,负责浣洗的宫女昨日才送回来。
阿谧听了,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忍不住喟叹一声:真羡慕罗统领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自她记事起,就只有阿娘一人与自己相依为命。
入宫以后,从前那些细小微末的喜悦都再也不能宣之于口。
名义上,她现在的家人都是皇室贵胄,跟以前那般的苦日子要划得泾渭分明才是。
万幸的是,还有沈简知道她所有的过去。
偶尔闲暇时,阿谧对他说起与阿娘的趣事,他还会羡慕她曾经拥有过那么好的一位母亲。
阿谧奉召去往长政殿,值守的小太监对她很是恭敬,连通报一声都不需要,就放她直接进去了。
御案上右侧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左侧专门腾出了空来,沈简专程在等她,见她慢吞吞地进来,神情很是不悦道:这才过去几日,是阿姐求着让我教你画画的,这就想半途而废了?外头秋风寒冷,殿里倒是比较暖和,阿谧闻言扭头瞥了他一眼,先顾着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才抽出空回他道:不是我不愿来,而是听说你心情不佳,不想耽误你处理朝事。
她把披风交给纤素捧着,沈简的视线也从她身上落在那件略微有些眼熟的茜红色披风上。
像是罗统领那晚抱她回朝阳宫时身上裹着的那一件。
阿姐这披风,好生眼熟啊。
阿谧默了片刻,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她不免眉头轻皱,行至案前,微微垂头望着沈简那双冷淡的眸子道:罗统领的夫人送我的回礼,怎么了?话音落地,沈简明显眼眸沉了几分,你前不久才跟我保证过,跟罗赟之间没有什么干系。
纤素站在角落里,心跳如雷,没敢吭声。
确实没有啊,这披风是他的夫人送的,又不是罗统领送我的。
阿谧有些无辜,你莫名冲我发什么火气?若是特意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件事训我,那我回去好了。
她转身就要走,重新将纤素手里的披风拿起来,披在肩上。
沈简撂下笔,走过去将那披风扯下来,扬手扔在了纤素身上,道:以后不许再穿这披风了,颜色实在碍眼。
明日让内务府为你量身,连着入冬的大氅袄子也一并做了,每样做个十件八件的。
阿谧伸手想去触碰披风,被他握住手腕拽了回来。
感受到他动作里的强硬,阿谧也不愿逆着他的意思,只道:你这是在吃醋?她很难不这样想。
但是心里又莫名生出一股隐秘的快意,将这话当作玩笑般,就那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然而沈简也未料到她会这样胆大,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
他稍抬眸,任她肆意窥探的目光打量,握在她腕脉上的拇指却轻轻摩挲了一下,道:对,我不许阿姐与他亲近,你只许跟我一个人好。
如今这宫里许多人都对他好,或是谄媚恭维,或是以求恩德,唯独阿谧不同,她向来是捧着一颗真心待人。
沈简从未否认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不愿跟其他人分享阿谧这颗真心。
若可以,他想过让阿谧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阿谧闻言,心里竟一时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忍着喉口连接着心脏中,那股呼之欲出的酸涩胀意,阿谧挂上笑意,顺着哄他道:我当然只跟阿简一个人好了,这宫里也就你对我最好了。
沈简细细瞧了她的容颜,牵住她走向御案,随即头也没回,对纤素吩咐了一句: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下去吧。
纤素忍着心惊,迟疑地屈膝行礼,才退了下去。
快走到殿门时,沈简又叫住她:将那件披风拿去丢了。
啊?纤素对他的命令犯起了难,只好转头用求助的目光望着阿谧。
阿谧立即撇开沈简的手,有些气恼道:这是夫人善意所赠,总是一片心意,你怎么连个女人都容不下。
沈简侧眸冷眼瞧过去,不善道:下去。
纤素如蒙大赦,手里捧着那件烫手山芋似的披风,连忙退出殿外。
沈简则拉着阿谧,两人立在案前,身形一前一后交叠着,沈简握着阿谧的手教她该怎样一笔一画…………阿谧走出殿外时,身上披着的是一件银白绣着五爪祥龙的斗篷,她圆圆的眸子往四周望了望,才见到回廊柱后低头站着的纤素。
走了,我们回去吧。
纤素正双手捧着那件茜红色的披风,闻声抬头望向阿谧,见到她肩头的绣龙纹的斗篷,一时愣住了:这是?阿谧似乎有些无奈,阿简怕我吹风着凉,便准我穿着回去了。
沈简不许她跟罗统领有过多来往,甚至连他经手的一件普通披风都不许她再穿。
等回去了,把它收起来吧。
阿谧目光望着被纤素紧紧捧在怀里的披风,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样好的东西,就是有些浪费罗夫人的心意了。
纤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你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阿谧注意到她略显凝重的脸色,上前牵了她的手腕关心问道,有人欺负你么,怎么一整日心不在焉的?纤素惊得忙从她手里抽出来,心慌地想起先前从殿内退出来时,撞见了阿谧与沈简几乎身子贴着身子立在案前的场景。
那般亲昵姿态,已然超过了姐弟情谊。
然而纤素向来胆小,实在不敢将阿谧从坏处想,良久才开口道:许是近日奴婢夜里吹风着了凉,头脑不清醒,让殿下担忧了。
阿谧言语十分体贴:若是身子生了病,还是尽早去太医院寻药喝下,莫要小病捱成大病,亏的是你自个儿的身子。
纤素乖顺地答道:奴婢晚些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