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2025-04-03 04:17:56

夜时, 阿谧昏昏沉沉地醒来过一回,在绵软的床褥里翻了个身,微微睁眼, 看到珠帘后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当是纤素或是雪柳还在守夜, 眼皮子累极了,靠着软枕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 第一眼见到的是跪在床前的小粟子。

小粟子捧来的托盘里盛着一套崭新粉色的衣裙,像是宫女日常穿的。

陛下去早朝了, 待下朝之后便会直接带着官员前往顺天门前集合。

陛下临走前交代了奴才, 若长公主还想要一同随性的话, 就让奴才伺候您梳洗更衣, 乔装打扮再去与陛下汇合。

他放下衣裙,欲伸手来扶阿谧。

阿谧杏眸里还带着丝丝疲意,半睡半醒间, 握着锦被的手指暗自发紧,忽然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 当即跟进来的薛清对上视线。

她握着锦被的手渐紧, 盯着薛走来的脚步,生怕他会出声质问,她为何会睡在沈简的床上。

毕竟薛清可是看着她从前在先帝的膝下尽孝, 即便双方心知肚明,她顶着长公主的身份睡在沈简的龙榻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然而薛清低下头催促道:陛下那边已经差不多了, 殿下若决定要一同随行, 就要抓紧赶时间了。

阿谧闻言暗咬了咬唇,轻应了一声, 起身去旁边侧殿里洗浴更衣。

换上淡粉色的宫女衣裙, 她散下一头及腰长发有些无措, 只好唤小粟子进来。

只我一人去吗?不能带上其他人吗?她想带上纤素。

小粟子很是机灵,手也巧,替她挽好一个宫女日常挽的发髻,插上两支娇俏的鹅黄色珠花,才说道:此去人多眼杂,殿下身边再多带一人的话,您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阿谧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过也能够理解沈简。

本来就是悄悄带着她,自己总不能蹬鼻子上脸,平白给沈简添麻烦。

由小粟子领着路,阿谧前往宫门跟沈简汇合。

她前脚刚走,沈瑶后脚就在长政殿的阶下远望她离去的背影。

皇兄昨夜竟然留宿了一个宫女?!沈瑶专程来堵沈简,本想磨着他带自己去一起去福云寺。

她不知道沈简下朝之后直接去了顺天门,所以来得迟了些,倒是撞见一个宫女从沈简宫里走出来。

她的皇兄自登基以来,身边从来不让宫女伺候,就算是以前做皇子时,也是不让宫女近身的。

何况让一个宫女大清早从他寝殿里走出来。

他怎么可能会留宿一个宫女呢?沈瑶怔怔自喃道。

她那霁月清风的皇兄,还未纳妃立后,竟然就跟一个宫女搅和在一起。

平儿听着,忍不住开口道:奴婢瞧着,小粟子带着她正是往宫外的方向去,应当是陛下要带她一起去福云寺。

沈瑶暗自攥紧了手指,她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出来了。

平儿又道:这也不算坏事呀,太后娘娘前日里不是还央着殿下来打探打探,想知道陛下久久不肯召见王家小姐的缘由,他不肯亲近女色,是不是有些别的问题……如今陛下既有喜爱的宫女,殿下也好向太后娘娘以及王家小姐交代。

……沈简乘车行至宫门,停留许久迟迟不肯动身。

随行的官员都摸不清他的意图,但也老老实实坐在车内等着。

内阁的几位老臣却是没坐住,派人去询问了沈简两遍,为何还不出发。

此去路程不近,再耽搁下去,只怕午时都不能到宝璋山。

还没来?沈简掀起车帘往外面瞧了几眼,诺大宫廷甬道间除了随行的禁卫,压根没见到阿谧的影子。

盛齐坐在车前面,闻声也跟着转身张望了下,说道:都等了半个时辰了,长公主此时只怕还没睡醒呢。

咱们还是先出发吧,其他人都等着急了。

昨晚他去过一趟长政殿,拿着一封密函去找沈简。

汇报事情到一半,沈简突然让他闭嘴,自己则去把睡在贵妃榻上的阿谧抱到床上去。

那么大的动静,她愣是睡得死沉,一点都没醒。

沈简放下车帘,耐着性子道:再等等。

盛齐便不敢多言,替他守在外面观察阿谧何时追来。

不多时,先是薛清追了上来,对着车内禀报道:长公主在后头,稍后就到。

沈简在车内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去,一侧朱红墙的宫道上果然出现了一抹淡粉色,小粟子一路领着她往这边走。

阿谧远远瞧见那些队伍,生生止住了脚步。

其中不乏有些随侍仆从,还有一些等得烦闷索性下车透透气的官员,他们都注意到了阿谧引人注目的身影。

这么多人。

阿谧脚步顿住,连忙背过身去,给小粟子使了使眼神,他们都看过来了,这怎么过去?小粟子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场面,不由尴尬地抓了抓鼻尖,出了个馊主意:不如殿下挡着脸,跑着过去?阿谧心底是抗拒的,甚至想掉头回去。

见她有退缩的念头,小粟子立即拦在她身前,祈求道:陛下的车驾就在前方了,您要是这时候走掉,陛下指定会严惩奴才的。

可是这般情况,要是被人认出来……要是被人认出来,明早御史们弹劾长公主行为不端的折子就要堆满沈简的御案了。

怎么都是不划算的。

沈简倒是将两人的拉扯看在眼里,都不必去猜阿谧在迟疑什么。

只是下一刻,便瞧见她将斗篷的帽子扯上去,一手遮脸,一手提着裙摆,快步朝马车小跑过来。

阿谧急哄哄地一头钻进马车,压根不敢去观察路过的那些人的表情,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她背靠车厢努力平复情绪,听见对面的沈简朝外吩咐道:可以走了。

盛齐代他传令,洪亮的嗓音传进了马车里来:出发!外头的人刚才都看见一名粉衣宫女冲向皇帝的车驾,险些以为是刺客就要高喊护驾,但瞧着周遭的禁军巍然不动,待见那宫女完好地钻进了车厢,众人顿时生起了各路心思。

队伍启程,朝宝璋山的福云寺出发。

阿谧坐在车里,仍捂着胸前大口喘息,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路跑过来的。

阿姐,喝杯茶。

沈简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两人私底下的相处,向来是这般不分你我,沈简不拿自己当一国之君,阿谧也不曾意识到这样不对。

她接过来,咽下半杯茶水,稍稍缓和了一些。

……阿谧没有开口问他,昨晚为何要刁难自己。

有些事情问得明了,反而以后不好再如这般轻松地相处了。

她安心坐在车里,时不时透过帘子悄悄观察沿途的风景,入秋后的景色过于寂寥,直到走得愈深,群绕山峦上还是郁郁葱葱,闭眼细细感受,还听得到虫鸣鸟叫。

午时过半,队伍才抵达宝璋山。

山下没有直接通往福云寺的路,所有人只能徒步上山。

阿谧浅浅皱着眉,拽着沈简的袖角犯了难,问道:阿简你先陪官员们一起上山吧,我留在后头,等没人了再悄悄上去找你。

沈简从小桌下拿出一顶帷帽,白纱厚重,递给她道:戴上这个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阿谧手指捏紧了他的袖子,昂着头对他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他们认不得我,可却知道你身边偷偷带着一个小宫女,岂不是让他们捉住你的把柄了?她刚刚才想明白这件事。

起初她担心的是自己的脸面,现在才发觉,沈简为此做的牺牲实在太大。

在宫门前时,她就该立即掉头回去,而不是跑向沈简的马车,让他接受其他人的非议。

沈简没有立刻应她,好一会儿了才轻笑一声,说道:晚了,已经让他们瞧见了。

阿谧自责地低下头,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

他将手里的帷帽给阿谧戴上,手指伸进帷纱里帮她系好带子,随后他再一抬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说好了一起去福云寺祈福,怎么能将阿姐独自抛下。

被她安抚到的阿谧抬头眨了眨眼,就听见他语气温和道:下车,我们一起上山。

沈简先下了马车,阿谧在他后面。

帷帽虽能遮挡面庞,却一时未适应好,阿谧察觉视物有些不便,踩着梯凳脚底十分不踏实,沈简见状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腕。

跟在后方的队伍都瞧见了这一幕,纷纷揣测起来,后宫中何曾出了这样一位让皇帝亲自扶着下车的女子,竟还是个宫女装扮?莫不是个狐媚妖子,这才缠得沈简迟迟不下旨选妃。

那些有意将族里或是家中适龄的姑娘送进后宫的人,都开始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阿谧倒是对此一无所知。

她下车后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林间小路幽深,密实到连午间的阳光都穿不进来,凉意森森的。

沈简往前指了指,说道:走吧。

二人先踏上通往半山腰福云寺的石阶,后头那些随行的官员这才三三两两地跟上来。

阿谧未进宫时,常常为了生计四处奔走,自认腿脚功夫是不差的。

哪知进宫娇养了几个月,爬了一刻钟就渐渐有点吃不消,要停下来歇一歇。

林间设有休息的凉亭,沈简便陪着她歇一歇。

后头的官员不敢越过二人,只得跟着停下脚步,挨着山路边暂且休息一下。

随侍们在亭子内的石桌上铺上茶具,薛清上前替他们倒好两杯新沏的清茶,特意换了个称呼,对阿谧说道:姑娘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然而阿谧羞愧到脸颊发红,幸好有帷帽挡着,十分歉疚地道:怪我拖累大家的脚程了。

沈简眸中带笑看着她,似是觉得她这般模样有趣。

薛清则是从善如流地回话道:姑娘身子娇贵,歇一歇也无妨,且陛下都还未发话呢,其他人怎敢心生怨言。

这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味,委实让人不耻。

阿谧端起茶杯,假意想要掩饰此刻的心虚,从帷帽下方将茶水缓慢地喂进嘴里。

山亭外隔得近些的人,难免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又见到阿谧喝茶时帷纱下露出纤美的脖颈,珠玉圆润般的白腻耳垂上垂着一对细小的珍珠,更加印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想。

这样的姿色,无疑是金屋藏娇,难为他们的陛下愿意带出来露面。

此行有文有武,文官们善于掩藏自己的心思,站在前方的两三个武将们尽全然看不起沈简这般讨好一个女子的行径。

有陛下撑腰,我等粗鄙之人自然不敢有怨言…竟不知陛下也是会怜香惜玉之人,祈福山路艰辛,又何必将她带出来吃苦头……他们毫不遮掩的轻嗤声传到亭内,阿谧脸色烧得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