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2025-04-03 04:17:56

一行人在林中并未歇太久, 瞧见那粉衣宫女稍作歇息,便立即跟着沈简一起沿着山路往上走。

不止武将对她生了怨言,连护卫的禁军里都有人窃窃私语她是何身份, 竟然能让一国之君扶着她一同上山。

宫里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该是陛下藏得好, 趁着此次祈福,才愿意带她出宫转转…罗统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回头睇了眼那几人。

能被选上跟随圣驾出宫祈福,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不比那些身世显赫的武将贵人, 这般胡言乱语, 若是传进一些好事的人耳中, 只怕都不能活着回到宫里去。

胆敢置喙陛下行事, 仔细着你们的脑袋!听罗统领骂了一句,那些人顿时闭了嘴,安稳老实地护送这一行达官显贵上山。

罗统领望着前方与沈简并肩走在山路间的粉衣身影, 想起两人在山脚下车时,从女子的腰间衣裙下露出了一枚玉令。

其余随行的官员或许没见过, 他却是认得, 那块玉令是曾经先帝赐给沈简的护身之物,后来转赠给了阿谧。

那沈简为何会悄悄带着阿谧一起随行?他曾经怀疑过阿谧的身世,还对阿谧步步紧逼, 莫非是想趁着宫外行事方便,对阿谧做什么?罗统领不由自主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 一方面觉得沈简在朝事上虽是阴险□□了一些, 一方面却觉得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营造出善待嫡姐的假象,断然不该在这种时候对阿谧不利。

……福云寺在昨日就已经接到圣意, 早早将后殿的禅房都收拾出来, 听闻此行有一位女眷, 还特意将她安置在离其他人稍僻远一些的禅房里。

沈简还要领着官员们去正殿给上香,留下盛齐带阿谧去用膳休息。

马车一路走来都是颠簸,上山时靠双腿爬上来,阿谧胃里难受,随意吃了几口斋饭就吃不下了。

禅房内朴素简洁,檀香味很浓重,阿谧留在禅房里歇了一下午,脑袋却越发昏沉,实在难受。

等到夜幕降临,仍旧没有沈简回来的消息,她忍不住对盛齐请求,想要出去走走透口气。

盛齐对此拿不了主意,略有为难:陛下的意思是,在他回来之前,长公主最好是留在禅房里休息……阿谧仍坚持道:天色已晚,我就出去在附近转转,不会撞见外人的。

她所住的禅房离其他人远得很,相隔两三个禅院,只要稍加注意,根本不会被其他人瞧见。

沈简早前交代过,让盛齐寸步不离地护着阿谧 ,尽量满足她提的要求,不过,他倒也没明说不许阿谧出去透口气。

盛齐顿时面色一肃,犹如豁出去那般艰难地点了点头,松口说道:那属下陪着您一起去。

禅房后头就是山峦,明月悬在枝头,晚风清凉。

阿谧散步到一处偏殿,从门口见到里面供奉的长生古佛,以及排列满殿的牌位,抬头瞧见,上方匾额写着长生殿。

一般寺庙中都会有一处僻静地方专门用来供奉牌位,让往生之人受够香火,下辈子投个好胎。

阿谧也想将阿娘的牌位放到寺庙里来供奉,接受香火。

我们进去看看吧。

阿谧回首对盛齐说了一句,见他神情有些古怪,站在殿前阶下一动不动,怎么了?盛齐含含糊糊道:佛祖不喜欢习武杀戮之人,长公主若有兴致便一人进去吧,属下在外头等你。

阿谧当即明了,有些人信奉佛祖普度众生,有些人因为手染鲜血,恐怕佛祖责难。

遂,她也不为难盛齐,独自一人提着裙摆,往长生殿里去。

殿内只有几位打扫的小和尚,见到阿谧进来,很是客气朝她行礼,唤她作女施主。

阿谧微微颔首,转头看向那些被烛光映照着木架上那些如林似海的往生牌位,上面都刻着供奉之人的性命,以及亲人的祝愿。

香油味和檀香味包裹住了整座大殿,阿谧只待了半刻,头晕目眩的感觉更加明显。

正打算离开这里,去别处再转转,突然瞧见角落里的一道牌位前,跪着个熟悉的背影。

罗统领?她才喊出口,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捂着嘴背过身,想要借着木架躲一躲。

一个本该留在宫中的人,却出现在距离京城百里之远的寺庙里,阿谧低头看了眼身上忘记换下的粉色衣裙,叹了口气,这该如何解释。

然而罗统领在第一时间就往这边望了过来,他分辨得出她的声音,也看到了她藏匿在架墙后露出的那一抹粉色的衣角。

阿谧听见身后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他应当是从蒲团上起了身,还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转过身,面上佯装坦然惊讶地问道:好巧啊,罗统领你竟也跟着来福云寺了,你怎会在此处?他身量比阿谧高了不少,站在她面前,几乎是垂头望她。

他到底还是没问起阿谧为何跟着沈简来福云寺的事情,而是紧了紧袖边握起的手掌,应道:嗯,卑职前些日子在长生殿供奉了一道牌位,所以顺道过来瞧瞧。

阿谧惊诧于他竟也在这寺中供奉了牌位,下意识往他刚才跪在的位置看去,那处的牌位似乎与其他的不同,是红牌位,是为在世之人祈福所立。

罗统领说道:原先这道牌位是用来为一个故人往生祝愿所用,供奉在大相国寺,已有十多年。

最近卑职偶然间得知,她竟还在世上,于是便换成了祈福牌位又送到了福云寺来。

阿谧想起来,上次许氏送给自己的平安符,就说是罗统领亲自从大相国寺求来的。

当时还在想,没看出来他竟然是个信佛之人。

相比之下,盛齐就要逊色许多了,连佛殿都不敢踏进。

卑职有个故事,长公主想听吗?听到他的声音,阿谧重新跟他继续对视,他的双眼映着佛前的烛光,眸光熠熠生辉。

她鼻间嗅着檀香的味道本就难受,并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故事,何况皇宫里还传过两人的流言。

她就应该听沈简的话,最好离他远些。

但阿谧沉吟过后还未开口,罗统领却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那道红牌位面前。

他之前觉得,让阿谧留在宫里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是极好的。

至于她为何进宫冒充成了永嘉公主,或是出于她的本意,或是被人威胁,可无论哪一样都是欺君的死罪,她如今被沈简如此拿捏着,还不如趁早知晓自己的身世,提早防范沈简。

卑职并非家中独子,我还有一个妹妹,她是在十五年前的一次花灯节上走失的……阿谧心头一震,欲推开他的手生生停下半空。

寒风从殿外吹进来,罗统领甚是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滑落在肩头的斗篷,还拉着她的手也裹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卑职的这个妹妹,幼时顽劣,在花灯节上和仆人走失,就再也没回来过,从那以后,一度传出有穷凶极恶之人拐走孩童虐杀的消息。

母亲为此终日郁郁寡欢,想着,若是妹妹不在人世了,就托卑职在寺庙里为她供奉了牌位,积攒香火,愿她投生于一个好人家。

阿谧望着他,一股寒意自脚底弥漫至全身。

十分奇妙的感觉,待汇聚到心口处,又变得滚烫暖和。

她想过为何愿意亲近罗统领一家人,只觉得是罗蓁蓁纯真可爱,便也觉得他们夫妻恩爱惹人艳羡。

可是前不久卑职得知,妹妹还活着,老天有眼,将她又送到了我身边。

罗统领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这个故事,而后用一种颇为得意的口吻,问道,长公主觉得,这故事可还入耳?半晌,四目相望,阿谧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昨夜里受了凉,今日又是奔波爬山,佛殿里香气实在熏得人头昏脑涨,她打出一个喷嚏,才觉得脑海里似乎清晰了一点,不过心头思绪仍是一片乱糟糟的,她有些理不清与罗统领的关系了。

阿谧低声道:这大殿里太闷了,我头晕……怕是吹风受了寒。

罗统领道,那卑职还是先送长公主回禅房吧。

阿谧一句不要还未说出来,罗统领便贴心地扶着她往外走。

沈简三申五令地不许阿谧和他往来,此时盛齐还守在门外,眼下两人这般出去,不就要被撞个正着,指定要让盛齐跑去一五一十地告诉沈简了。

阿谧微一蹙眉,抬眸道:罗统领留步 ,我自己可以回……她眼睛余光一直盯着殿门,见到从外面踏进来一道穿着龙袍的明黄身影,顿时喉咙里就像堵住了什么东西,一句话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犹如被官差当场捉拿住的贼,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罗统领还维持着方才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搭在她肩头的姿势。

沈简从正殿祈福回来,去到阿谧的禅房里空空如也,还是从守卫院门的禁军口中得知阿谧带着盛齐来了这边方向,不曾想,撞见她与罗赟在这长生殿里拉拉扯扯。

阿谧开口道:阿简,你听我解释。

沈简皱了下眉,似乎是对她的阳奉阴违有些生气,竟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该是朕打搅了阿姐才是。

陛下,卑职与殿下并非是您看到的那样。

罗统领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气氛,刚一出声就被阿谧甩了一句:你不许说话!她正揪紧袖子,一步一步走向沈简,在他冰寒的眼神中委屈地低下头去。

她该怎么解释?说罗统领可能是她的兄长?那他说是便是了,沈简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阿姐想好了再跟朕说吧。

沈简睥睨了眼罗统领,神情淡漠地提步离去。

阿谧见状,忙跟着追出去。

即将踏出殿门时,她忍不住回头对罗统领说了句:你方才说的事,明日我再去找你细说。

她不想随意放弃这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渺茫机会。

起初觉得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就算她想找,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只能偷偷私下打听,索性便不去想这个念头。

谁知这机会突然就冒出来在眼前,她也想试一试。

罗统领沉声应了她一句好。

走出殿门的沈简,他听到阿谧还在里头磨蹭,顺势顿了顿脚步,将手里正摩挲着的一串佛珠扔给了盛齐:赏你的。

盛齐被那佛珠砸得心口生疼,跟烫手山芋似的,待阿谧路过面前,他伸出去想给阿谧,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急切问道:你家陛下往哪边去了?夜色深浓,寺院里崇尚节俭风气,除了靠近殿宇的地方,其余小路上没有掌灯,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

阿谧出来得迟,连沈简离开的半点影子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