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2025-04-03 04:17:56

沈简果然忙碌了两日, 都不曾再召见过阿谧。

她也乐得清闲,带上纤素出宫,去长公主府瞧了瞧, 比她预想之中完工的时日还要快上许多, 如纤素说的那般,再有十多日就能搬进去。

雪鸦雪柳都是十岁出头就进了宫, 想要到放出宫的年纪还得等上十年。

能有机会去宫外的府邸伺候,她们都是百般愿意的, 甚至还旁敲侧击地询问阿谧何时搬进去。

她心里也急着出宫居住, 但这件事还是要问过沈简才能做决定。

……到了约定的日子, 沈简身着常服带她出了宫, 一路乘着马车驶去了离御街相邻不远的长康坊。

阿谧从前陪阿娘为了生计,走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知道此处的宅院都是大富大贵之人, 其中不乏戴着官身。

她忍不住从小窗往外张望,马车最后停在一座门前立着两头石狮子的府邸前, 盛齐先是跳下了马车, 前去叩响朱门上的兽环,片刻后,便有成群的仆人出来迎接。

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已经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 恭敬地站在马车下迎接。

阿谧是让沈简牵着下车的。

头一回堂而皇之地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她缩了缩手指, 下意识地朝旁边的薛清和盛齐看了一眼, 二人皆默契地移开视线。

宅邸门匾上写着许府。

前来迎接的正是朝中颇受人赞誉的户部侍郎许珂之,他不曾将目光放在阿谧身上, 反倒是他身侧的妇人微微抬眸, 似乎在猜测阿谧是何身份, 居然能让沈简亲自带来。

她的目光并无恶意,阿谧却尤为不适应,手掌被沈简紧紧握着,她悄声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沈简朝她莞尔,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弯下腰,对沈简行礼道:请陛下随老臣移步。

沈简牵着她走进了府里,入正厅坐了上座。

许珂之命人为沈简呈上来一本厚实的书簿,阿谧坐在旁边扫了一眼,发现那上头赫然写着许氏家谱四个字。

也不知沈简带她来看别人的家谱是几个意思。

阿谧觉得无趣,捧着丫鬟刚沏好的茶轻抿了几口,眼睛悄悄四处打量,发现那妇人也正在瞧过来。

她眉目生得和蔼,比阿谧的生母罗老夫人身上还要更多一丝慈爱,相视时抿嘴一笑,雍容大度。

接着,阿谧便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开口说道:老臣族中有位自幼体虚的侄女,多年前送往老家青州修养,不幸染病而亡。

但这族谱上尚未记载她身故,依照陛下的安排,老臣可将这位姑娘安置在府里,再以侄女的名义过继到大房来,届时来年初春便可以许家嫡女之身参加选秀。

他话里说的姑娘,在场只有一人。

阿谧愣了愣,放下烫手的茶杯,望向沈简问道:你是要我顶替别人的身份,然后选秀入宫?沈简声音有些愉悦,仿佛做了一件好事,等待她的夸赞:许侍郎说起来,还是太后的表兄,以许家嫡女的身世入宫,不会有人为难你。

自古表亲最亲,多结为亲家。

那许珂之也顺着沈简的话,笑着道:此事办起来也不难,老臣的侄女幼时便离开了京城,不曾有人见过她的容颜。

待姑娘留在府中住下,过几日便可告知亲朋,就说是侄女养病归来,福泽天佑,正欲过继为嫡女。

他不识得阿谧,才会说出这种话。

阿谧那张脸,由红转青,甚是尴尬到无所适从,想起他前几日说的交给他来办,感情办的是这回事。

替她伪造个身份,让她入宫给他做妃子。

旁人不认得她,可宫里上上下下哪个没见过她。

沈简给她挑个身世,还要打着太后的名头,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只怕要即刻气晕过去追随先帝。

见状,沈简抿紧了唇角,当着众人的面对她板起了脸,朕应承选秀一事,便只是为了你,好寻个由头有机会迎你入宫,旁的乱七八糟的世家小姐,朕一概不理会。

他哪里会想不到阿谧担忧的事情。

他早已暗示过多次了,偏阿谧一头栽进去,非要认为他也是个薄情之人,势必如史书上其他皇帝一样住满三宫六院。

果不其然,阿谧面色一肃,扭过头不再看他,却道:谁信你啊。

许珂之夫妇瞧见她这做派,忍不住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惊诧之意。

莫非这姑娘,就是上次沈简带去福云寺的那个宫女?许珂之那回也在随行队伍中,当时他与其他年轻同僚不一样,他不屑关心陛下的私事,只是无意间瞧见过那位带着帷帽身影俏丽的女子,与今日坐在厅中对沈简甩脸色的姑娘倒是相近。

看来这件差事不尽然如陛下所说那般轻松。

一旦将来事发,许家乃是全族都得背上个欺君之罪……可捏造身世一事,本就是沈简下令让许家做的。

也不知这容貌清秀昳丽的姑娘,哪里来的胆子敢质疑皇帝的安排,这种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帝王为她一人空置后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离来年选秀时日尚早,你且先安排下去,若有变故,朕再派人通知你。

沈简面无表情地对许珂之说道。

许珂之连忙起身应道:老臣接旨。

阿谧回过头才发现,沈简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许是她没有对他的安排流露出任何的感恩和欣喜,叫他在外人面前失了皇帝的威严。

可她已经寻回了家人,哪有再认其他人做父母的道理。

而且她都打算搬离宫中了,怎么可能来年以秀女的身份再入宫。

一堆嫔妃争抢一个丈夫,那种日子才不是她想要的。

厅里的人都因阿谧一句气话开始沉闷不语,谁都没有再出声打破平静。

她一时不知该对沈简说什么,许珂之夫妇一把老骨头,更是不愿在这个时候触沈简的霉头。

直到许府的下人前来禀报,道:老夫人,二小姐带着小小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墙外的拱门便走进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许氏归家探亲,走进到院里来,才看清楚家中来了什么样的贵客。

要是平常宾客,她索性就绕小道离去,可厅内的人纷纷都看过来,她还瞧见了沈简和阿谧,只好牵着女儿蓁蓁过去行礼。

臣妇拜见陛下……许氏按着蓁蓁的后背,让她学着样子行礼,正要再开口说拜见长公主,她那向来颇为严厉的父亲却指着阿谧,笑着向她解释道:这便是你的族妹,单名一个姣字,幼时想必你早已见过,只怕是生疏了。

她刚从青州回来,你正好和她叙叙旧。

许氏瞧着众人脸上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和母亲对视了一眼。

母亲起身来到她跟前,对她道:我和你父亲正打算将你这位许姣表妹过继过来,以后她就是你的四妹妹了。

并非许氏不知趣,实在是事情过于离奇。

这么瞧,谁能接受家中莫名多了个妹妹出来,况且两日前,阿谧还在罗宅当着许氏的面,唤了她一声嫂嫂。

许老夫人见状唉了一声,连忙拉着女儿到阿谧面前去,催促她道:你这孩子,往日聪慧机灵得很,怎么今日在陛下跟前变得如此不懂礼数?许氏被迫在父母的威压之下,对阿谧不情愿地喊了声:妹妹安好。

阿谧微愣,险些没让嘴里的茶水呛到。

偏沈简眼神冰冷地望过来,那意思明显就是威胁,想让她受下这个礼,如他所愿认下许家小姐这道身份。

而此时,乖巧的罗蓁蓁突然从许氏的手中挣脱,迈着小短腿走过来,指着阿谧问许老夫人:可是外祖母,她不是长公主嘛,为何又变成了蓁蓁的四姨娘嘞?前两日阿谧去罗宅时,无意中被罗蓁蓁撞见,罗家人便万般叮嘱罗蓁蓁不能在外头暴露了阿谧的身份,不许喊姑姑,只能继续喊长公主。

是以她牢牢记住,阿谧小姑姑在外面只能是长公主,只是为何又变成了娘亲家里的妹妹?你说什么?许珂之夫妇异口同声惊道。

许氏绷着一张脸,着急地想要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阿谧此时尴尬地扶着椅子,手心都快要掐烂,被许珂之夫妇上下打量着,他们眼中那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羞得阿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

许氏连忙让婢女将罗蓁蓁牵走带下去,自己则留在厅里,不太自然地屈膝行礼,向沈简低声道歉:小女尚幼,胡言乱语不作数的。

她的父亲许珂之却掩嘴轻咳了声,道:这位姑娘当真是先帝那位失散多年的永嘉长公主……?闻言,阿谧微微一顿,低头盯着瓷杯里舒展的碧绿茶叶,不敢开腔。

沈简眉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口吻清冷地道:她并非先帝的血脉,朕只是想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入宫陪伴。

朕选中许家,只是因为许家和太后尚且有些亲缘……许珂之旋即露出惶恐的神情,不待沈简说完便朝他跪下,惊声道:此事万万不可,陛下,此乃不忠不义违逆先帝之举,即便永嘉长公主并非先帝亲生,又怎可改头换面再入后宫,此番必会遭到天下人嗤笑的。

话音未落,许老夫人和许氏也接连陪着跪地不起。

许珂之岣嵝老矣的身子弯曲跪在地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原先答应下沈简,不过是被半威胁半利诱,谁不想家族中出一位宠冠六宫的宠妃。

太后如今是身居高位,可到底她姓陈,不过是母族跟许家沾了些姻亲,多少好处都不会直接落在许家的头上。

沈简为许家送来一个大好的机会,许珂之有私心,可一旦知道要顶替许家嫡女的人是什么身份,他怎敢再用全族的性命安危去冒险。

静默良久,仅剩庭院中秋风吹过树梢枯叶的簌簌细响。

沈简眉头紧蹙着,坐在那里沉凝不语。

倏然,阿谧站起身子,主动去将年迈的许珂之和老夫人扶起来。

许珂之低着头不敢受她搀扶,后退了半步,说道:老臣担不起长公主殿下这般屈尊降贵,方才那些言语就当是老臣一时糊涂,今日只当陛下与长公主不曾来过府上,那些话老臣一定带着家人全都烂在肚子里,决不会外传。

阿谧心中不是滋味儿,回头望向沈简,犹豫了下,小声道:阿简,要不…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