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素没有按照阿谧的吩咐等一个时辰, 而是在她离开之后,立马拔腿跑去长政殿想要通知沈简。
只是不巧,沈简召集了心腹大臣在里面商议政事, 连薛清都不敢入内打扰。
纤素在殿外转了好几圈, 急得跺脚,问道:奴婢确是有急事需要禀报, 陛下可有说要议事到何时?薛清道:按照以往,议到天黑也是会的。
一旁的小粟子见纤素憋得眼眶通红, 好意问了她一句:究竟是何事?你且说来, 兴许我和师父能帮得上忙。
纤素眨了眨眼, 迟疑了下。
是太后……她低下头沮丧道, 太后派人带走了我家殿下,未曾说是为什么,只是她素来不喜欢我们朝阳宫的人, 殿下临走时特意吩咐奴婢,若是她一个时辰后没能回来, 就让奴婢来求陛下去就她。
小粟子和薛清面面相觑, 都犯起了难。
那毕竟是太后,除了陛下,谁还敢从她的手里抢人?可陛下现在正忙于政事, 他们也不能进去打扰。
薛清安慰道:纤素你再等等吧,太后未必是想找长公主的麻烦。
满宫里都知道, 阿谧是沈简最看重之人, 以前他尚还是皇子时,就数次为了她而忤逆当时仍是贵妃的太后娘娘。
且自打沈简登基以后, 和太后的关系日渐疏远, 想来她心中也门儿清, 倘若真伤了沈简心尖儿上的人,他岂会善罢甘休。
纤素攥紧衣袖,眼神紧巴巴地望着紧闭的正殿门扇,心中再焦急,也只能期盼着沈简早些忙完。
……过了许久,殿门终于从里面推开,几位大臣面色凝重地走出来。
薛清则赶紧带着纤素钻进去,两人跪到了沈简面前。
纤素甚至忘记了宫规中有不能直视龙颜这一条,上前拉住沈简的衣袍,恐慌到快要哭出来:求陛下快去救救长公主,她被太后带走已将近两个时辰未归了。
前不久薛清替她差了人去朝阳宫帮忙看过,宫里的人都说阿谧还没有回去。
沈简将手中的信笺放下,抬头皱眉看向她,压不住话里的寒冷:为何现在才和朕说?纤素愣愣地出神,还是薛清硬着头皮帮忙回答道:方才见陛下正在商议政事,老奴也不敢让她进来打扰。
沈简接下去的声音清寒到能令人脊髓发寒:他们不懂轻重缓急,你也不懂?薛清如同当头棒喝,猛地抬起头想看沈简此刻是何等的神情,却不想只来得及见到一抹玄色绣金线的龙袍。
去钟粹宫。
沈简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语气里仿佛烧起了熊熊烈火。
薛清连忙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将纤素从地上拎起来,说道:走吧,快去,陛下去救长公主了。
纤素连连点头,追着跑出去。
薛清愁着一张脸,见沈简那道又急又快的背影,更觉得头疼不止。
怪自己在宫里伺候了二三十年,竟连这点事儿都没琢磨出来。
只怕这一回,要是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把老骨头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沈简到钟粹宫时,不许宫人通禀,直直一路前往正殿,尚未踏进门槛,就传出来太后的怒骂声,还伴随着一道清脆的耳光。
他忽然快步走进去,见到跪在地上的阿谧被两名宫人按住双手,让她仰着头方便给太后用刑。
沈简被这画面刺痛了一般,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阿谧听到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心里就安定了下来,被宫人一松手,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眼眶不觉便湿润一片。
沈简将她扶在臂弯里,看清楚她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两三道交错红肿的指痕,疼得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他心里突然颤了一下,以至于紧了紧臂膀将阿谧牢牢抱在怀里:没事了,我来了。
太后见此情景,更是气得火冒三丈,见两名宫人已经害怕将阿谧放开,她气极到只能指着沈简咬牙,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皇帝,你岂能做出这等对不起列祖列宗之事!你还要脸吗?阿谧扯着沈简的前襟,细弱蚊蚁般小声说道:太后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原先太后在她刚进宫时就不喜欢她,多数时候都是看在先帝的面子才有几分好脸色。
如今叫她知道了阿谧不是先帝的血脉,她是后宫身份独一份尊贵的太后,一旦想要阿谧的命,就如同想要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是燕淮告诉她的。
她埋首在沈简的肩颈间,脸颊上的伤痕又红又肿,那股如火的烫意将沈简都烧疼了。
他抱着阿谧站起来,冷若冰霜的眼眸扫了太后一眼,道:朕的事不劳太后操心。
太后指着他,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站住!你当真要为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狐媚女子来忤逆哀家?沈简背影一顿,转过身来冷声道:这何尝不是太后非要来触动朕的逆鳞。
朕不止一次下旨,不许你对她有半分为难,太后可曾记在心里?照理说,他应当称呼太后一句母后,只是如今双方都不愿再维持体面,沈简也不想再演下去这份虚假的母子亲情。
太后此刻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与自己作对。
她如此卑贱,顶替冒名进宫混淆皇室血脉,你可是无上尊贵的一国之君,不治她的欺君之罪,竟还和她苟且在一处……说到这种肮脏的字眼,太后生生咬牙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你就要沦为宫里宫外所有人的笑柄了!殿内的两名宫人及薛清纤素都纷纷背过身去,谁都不敢掺和进这种事情。
沈简道:朕已经替她安排好了新的身份,永嘉这个身份不过就是一个误会,过不了多久,宫中就不会再有人记得永嘉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太后差点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甚至根本没想到他喜欢这个女子到了痴迷的地步,竟还要为她安排什么身份,是想让她改头换面重新进宫来?你!你……太后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叫宫人在身侧扶着才不至于腿软摔倒,一时呼吸不畅,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简抿唇冷笑,道:朕这便就算是知会过太后了,若以后这宫中再传出别的不利的谣言,朕就知道是太后仍然心生不满,必定会让你给出个交代来。
毕竟是名义上母亲,他不会对太后做什么。
但太后要是一心想置阿谧于死地,他也不会再留什么情面。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沈简将阿谧带走了,意识到或许沈简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会对她这样大不敬。
陛下!太后着急地喊出了声,还想追出去。
薛清这时迈步挡在她面前,垂头恭敬道:太后娘娘留步,长公主她脸上还受着您的伤,陛下也正在气头上,您还是留在寝宫好生歇着吧。
顺便,再思虑一下这两个胆敢对长公主不敬的宫女该如何处置。
薛清抬头瞥了眼太后身侧的两名宫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倒是伶俐,就是跟错了主子。
……沈简将阿谧送回朝阳宫,传召了孙院首来替她瞧脸上的伤。
按时敷药,不出明日就能消下去痕迹,待过三五日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孙院首走后,沈简背着双手站在榻前望着阿谧。
她手中捧着铜镜,脸颊上敷了伤药,红肿已经微微褪去一些,但沈简脸上怒火并未消下去,一把将她捉过来,皱眉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太后欺负你,你竟然跪着不动就让她打了?阿谧抿了抿唇,将手腕抽回来:分明是她让人压着我,我哪儿反抗得了。
你不会跑吗?沈简险些被她气笑,甚至你根本就不用去她宫里,你不是很聪明么,明知她待你不善,你去她宫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都怪她笨,才会送上门给人打。
阿谧微皱着眉,顿了顿,又委屈又忐忑地道:可她是太后娘娘啊,还是你的母后,我不敢不去。
说着,她抬头看着沈简,瘪了瘪嘴:你今日不是发了脾气,不愿见我么?怎么还能赶到钟粹宫去救我?沈简便斜睨了眼站在门外的纤素,亏你这宫女机灵,还知道听从你的吩咐,去找我替你解围。
我才没有吩咐她……话说了一半,阿谧声音弱下去,顿时没有底气。
在许府时,沈简莫名发了一通脾气,她也是恼的。
但在钟粹宫她正在挨太后耳光时,未曾料到真的会是沈简来救她,心中若是不感动那都是骗人的。
不管沈简是听了纤素的话也好,还是别的缘由才赶去钟粹宫也罢,起码她那一刻希望能够出现的人,一直都是沈简。
见阿谧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沈简颇为头疼地道:以后不许这般了。
阿谧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闻言愣了下,哪般?沈简安抚她道:以后不需要这般委屈自己,谁要是打你,尽管打回去,觉得打不过也可以跑,不用怕得罪人,有我替你撑腰。
可那是太后。
我让你留在宫中,从来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他言语柔和,像春日的风一样暖和。
阿谧低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手指紧捏着木框边沿,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