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2025-04-03 04:17:56

沈简早时回宫, 便没有再来过。

阿谧知道他近来忙于朝政,极少能抽出清闲的时间,让他多歇息一下也好。

她偶尔也会主动进宫, 坐在一旁看着沈简处理政务, 她则十分惬意地捧着热汤,窝在炭盆旁小口喝着,听说沈简时常在朝上发火。

因为上次边城受难一事是有心人勾结外邦,之前两回行刺的主谋都被抓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 燕侯府也参与其中。

燕侯爷将罪名都推到了儿子燕淮身上, 朝野上下都称赞他的大义灭亲之举。

只是可怜了燕淮, 如今是人见人打,为了保命四处躲藏,满城张贴着追捕告示, 竟也寻了他几日无果。

沈简一听到阿谧说他可怜,眼神透露出一丝耐人寻味来。

好端端的人, 怎么会人间蒸发了。

阿谧一边欣赏他不悦的神色, 一边回想起某件事情来,该不会是燕侯爷明面上配合追捕,暗地里将他藏了起来吧。

会藏在哪里呢?他提笔的手指停下, 挑眉问她。

你可还记得有一次常玉哥哥被他捉了去,就被藏在他一个布满刑具的密室里, 那密室就在他书房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 沈简冷呵一声,将奏折重重放下, 将阿谧吓得惊了惊。

他咬牙切齿:你还有几个哥哥?你想再多几个也没有了。

阿谧气笑, 索性不再去管他。

好在沈简只是开个玩笑, 不和她计较。

但阿谧说的密室他放在了心上,派了罗赟带着御林禁军直接去往侯府,果然在书房密室中找到了一身落魄难堪的燕淮。

曾经风光无限的侯府世子,若非走上弯路,府中仅有他一位嫡子,将来袭爵不过迟早的事。

外人是这样想,阿谧不觉得,反倒认为是他的父亲并非毫不知情,此番大义灭亲,实则保全了自己。

她的想法和沈简不谋而合。

燕淮按律判处流放,在牢里被人却喂了哑药。

燕侯爷借口年迈,奏请退出朝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是在向沈简投诚。

沈简大手一挥允了,没有做得赶尽杀绝。

要说燕侯府也算做过一件好事,那就是将阿谧送进宫中。

……正旦前一日,宫中传来噩耗,永嘉长公主突然身染恶疾,殁了。

彼时阿谧还在罗宅陪着家人一起守夜,她反应很淡,仅是抬了下眼皮。

罗老夫人却愣了下,想到女儿要用这种法子脱离那个身份,顿时觉得心中不甚舒坦,又不敢说沈简的不是,只好小声抱怨道:怎的挑这种时候,太不吉利了。

然而她也知道,宫里那位贵人对阿谧到底有多上心,费这般多的心思,就为了让她能够名正言顺的进宫去,老人家心里也慢慢释然了。

她拉起阿谧的手,忍不住落泪道: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你又要去做别人家的女儿。

阿谧说道:母亲不必伤怀,我会时常来探望您的。

母亲若实在想念得紧,嫂嫂她每个月都会进宫一回,您也可以跟她一起进宫去。

陛下应当不会喜欢我们和你太过亲近……待她日后顶着许家小姐的身份入了宫,跟罗家就几乎没什么关系了。

阿谧看见母亲的脸色不太好,既是欣喜又是伤感,多半就是因为不能让她认回罗家的缘故。

阿谧也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孝心,不管是生身的母亲,还是一把拉扯她长大的阿娘,都无法在她们膝下承欢尽孝。

不会的,陛下最明事理,在宫中待兄长也素来和善。

阿谧望着母亲宽慰道,您不信就问问兄长,陛下他人可好了。

罗赟听了只想发笑。

陛下待他和善?不过是看在了阿谧几分薄面上罢了。

也不瞧瞧那些大臣在朝上都让沈简折磨成了什么模样,偏生他手段雷厉风行,就算是那几位善于诡辩的御史落在他手里也讨不上什么好处。

妹妹说得极是。

罗赟迎着母亲的视线,只好附和着道:她借用许家身份一事,乃是陛下亲手安排。

你们母女失散多年,他岂能做出那等有碍亲情伦常的事情来。

罗老夫人忍不住抹了泪,叹了口气。

……因着阿谧已经暂时搬进了罗府,罗蓁蓁第二日一早便穿着簇新的小红袄跑来房里找她,眉飞色舞向她描述外面街上的盛景:姑姑整日待在房中,怕是要憋坏了,不如随祖母和娘亲她们一起出门,今晚正旦城中有盛大的花灯会,沿街的花灯可好看啦。

阿谧虽不爱凑热闹,年幼时却总盼望着阿娘这一日能带上自己一起街上去卖灯。

去岁时她百般缠着阿娘撒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她已经离开阿娘很久了。

纤素她们也是第一回在宫外度过正旦,便也央求着想要一起出门。

阿谧无奈,都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罗家人都换上新衣,拥簇着同样穿着新衣的阿谧出了门,才注意到府门前守着一队侍卫。

除了许氏找管家安排的马车,其中还有一辆稍微华贵些许的马车。

盛齐从那驾车上跳下来,走到阿谧面前低了低头,道:陛下在里面等你。

阿谧眨了眨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转过身让纤素她们陪着许氏去看灯,自己跟随盛齐上了前方的马车。

她弯腰钻进车里,入眼便是一身玄裳玉冠的沈简,捧着手炉将浑身捂得暖暖的,不等阿谧坐下,他就一把将她扯进怀中,下巴搁在她肩头,双臂将阿谧都锢得快喘不过气了。

今夜你不是应该留在宫中陪亲眷和重臣共赏烟花?沈简松开了动作,却紧紧握住阿谧的手,似随口般道:宫中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此时马车从灯楼下经过,外面盛丽的花灯映着雪色照进车内来,阿谧才看清沈简眼下的淡淡乌青,几日不见,怎的弄得这样憔悴。

她一边心疼着抱住沈简,一边撇嘴说道:你这般独自出宫来,撇下那些人,就不怕御史参你的折子?昨夜长姐没了,于情于理我总要伤心伤怀一段时日的。

阿谧这才知道他故意寻了借口,只因前些日子他说想陪她逛灯会,她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说自己到时要在罗府陪着母亲,他也应当留在宫中抽不开身。

没曾想,她都没当真的话,他竟真的如约来了。

马车走到闹市就无法前行,于是沈简牵着阿谧下了车。

今年的花灯格外的绚丽灿烂,明亮如昼,沈简身着常服,和阿谧混迹在人流中。

沈简本就生得俊美,仪态矜贵,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的郎君,周围路过的女子都纷纷投来目光,掠过阿谧直勾勾地打量起沈简来。

阿谧没好气地道:从前不知道你竟这般好,走在街上随时都能这么招眼。

沈简一派正经地说:阿姐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却叫阿谧心中莫名堵得慌。

她扯着沈简往人群稀少的地方去,路过一个摊子,她突然停下来说道:你留在此处不要动,我想买盏花灯。

民间有传言,将写了心愿的花灯顺着河流放走,一路飘到神明脚下,就能实现愿望。

沈简面上笑意不减,点了点头。

四周暗处都有乔装的侍卫守着,雪又下了起来,沈简站在街角的牌坊下静静等着,见阿谧提着裙摆跑了回去,红裙如火,像一朵层层绽放的芙蓉花,她穿过人潮如织,站在摊前对着满挂的花灯犯起了难。

最后,沈简看到她挑了一盏月兔形状的灯。

阿谧借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心愿放进灯里,低头下意识地摸了下荷包,惊讶地发现忘记了带钱。

带钱这种小事,寻常都是纤素帮忙的。

今日她独自跟着沈简出来,竟忘了这茬。

姑娘喜欢这灯,不如我替你买了吧。

摊铺前有一位同样也在挑灯的公子,相貌清隽,身形端庄,他不知站在此处看阿谧挑灯踌躇了多久,见她衣饰华贵,许是今晚过于热闹与侍女走散的哪家小姐。

看出她为了几文钱露出丝丝窘迫,男子好意上前,向老板要了一盏跟阿谧一模一样的灯,出声道:这钱我替她给了。

阿谧扭过头,见出声的是个好看的公子,旋即皱了下眉,尚不及开口道谢,盛齐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将老板手心里的铜板拿了回来,还给了那位公子。

盛齐重重地在桌上拍下一锭碎银,口吻有些强硬:多谢公子的好意,只是我们家夫人已有婚约在身,跟那些游街玩乐的姑娘到底是不同的。

他说得直白,令那位公子面色一红,周围还有几人看起了热闹。

今晚正旦夜,多有少男少女相约游玩,或许能遇到一见倾心之人,但也有可能会撩拨到不该惹的人。

公子抬眸望去,不远处的牌坊花灯下站在一位神情冷峻的华服男子。

阿谧向他匆匆道了谢,立即提着裙摆朝那个男子跑去,她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意,男子眉目清冷,望着她时神情缱绻柔意,两人手挽手走在灯海中,宛若一双璧人。

快看,我挑了最好看的一盏花灯!阿谧捧着灯十分欢喜。

沈简觑了眼那灯,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常,说道:方才那人还跟阿姐说了什么?阿谧轻笑一声,语气略显无奈: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盛齐已经将人赶走了。

说完之后,大抵是意识到沈简情绪不对劲,她停下脚步,定定地望向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说道:你不会又生气了吧?沈简听到她的话,心中觉得好笑,然而嘴巴很实诚地回道:听纤素说,阿姐时常会患得患失,觉得无法与我相配。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分明在旁人眼中也生得那般好,我总是担忧,你待我的好也会分给其他人,如此我能得到的就变得寥寥无几了。

从前她孤苦无依,只有沈简。

后来她有了家人,时间都一心扑在了家人身上,连她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女都能占用她一日之中大半的时光。

沈简偶尔想起来,也觉得这醋吃得莫名其妙。

只盼着冬日早些过去,度过春寒,他就能将阿谧接到宫中。

阿谧逐渐发现,似乎沈简也需要自己,比起她如今能够拥有家人,沈简身边却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她知道了太后并非沈简的生母,他在宫中没有家人。

阿谧一手捧着灯,一手紧紧握住沈简,温声道:那不是其他人,那是我的家人,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对啊,而且从今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

阿谧拉着沈简往河岸边走,那处有许多男女放灯许愿。

沈简站在她身后,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水中,精致的月兔花灯顺着水流穿过了古桥,夹杂着数不清的许愿花灯汇聚成一片盛丽的光景,一起漂流向远方。

阿谧双手握在心口,诚挚地默念着什么。

沈简走过去,低头问她:许了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此时远方有腾空的焰火,在黑沉中散落着雪花的夜空中怦然炸响,如同一簇簇火树,光芒绚烂得犹如仙境。

身边的人们都纷纷围拥过去,阿谧也兴奋地拉着沈简往热闹处奔去。

走,我们也去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