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章

2025-04-03 04:18:10

那一瞬间, 冥琀承认,他想了很多不该想的,甚至用他这一辈子都单身的人生遥想了一下两个男的应该如何进行这种不太健康的事情。

别想多了, 你一人进去。

冥寂在冥琀震惊的目光之下补了一句。

冥琀捉住衣衫的手松了松,他迈步向前, 发现冥寂真的停在原地毫无动作之后,他的手才又松了松, 再松了松,最后艰难的达到了能脱衣服的标准。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脱衣, 羞耻的感觉让冥琀扭扭捏捏, 最终一闭眼一咬牙,刷地一下将衣衫拖了个精光, 那副微黑的健壮躯体顿时裸露在外。

冥琀不想睁眼, 这场景太尴尬了, 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向那深坑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迈步, 试探着一步步迈入坑中, 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脚下,是堆积着数不清的落叶,层层叠叠, 踩上去嘎吱作响,很快便埋没了他的脚踝,挠的他小腿发痒。

继续向前走。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树叶堆得极厚,冥琀估摸着离冥寂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大约不会出现, 他睁开了眼, 深呼一口气继续迈步向前。

这个深坑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在这样阴气极重的密林之中,脚下应当是枯枝败叶形成的腐烂淤泥,踩上去光触感就足以令人作呕,可当他实际踩上去才发现,那树叶干燥又柔软,甚至触感温热?温热?冥琀目光延伸向前,他这才发现他几乎已经跨过一整个深坑走到了起边缘,漫无边际的深厚落叶在这里停住了自己的侵略,独留出一片磨盘大小的空地。

那片不大的空地中,有个拳头大的漆黑无比的小洞。

似乎是,泉眼?一股股温热的水流从那小洞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原本干燥的空气逐渐变得湿润,阴寒的气息慢慢退去,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那是灵气充足的地方才会有的气息。

氤氲的灵气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洞口想冥琀周身弥漫,形成一股淡青色的薄雾围绕着冥琀跃动,冥琀一抬手,他手中便雾气渐浓,甚至能感受到丝丝水汽,透过那一丝水汽他感觉到,这些灵气在开心?灵气,也有情绪吗?这次不需要冥寂催促,他不由自主地继续想泉眼靠近,脚踝离开厚重的落叶堆,踏上那片空气,源源不断的流水将他脚上的残叶冲刷得一干二净,暖暖的水流亲昵地亲吻着他的脚趾,裹挟着他的脚步让他进一步靠近。

冥琀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可心里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支使着他弯下腰,伸出手去碰触那一汪泉眼。

在他手指接触到泉眼的刹那之间,水光大盛,冲天的水墙以他为中心向两边奔涌,明明是无比巨大的水流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变得温润。

可其他东西就没有这个待遇,疯狂奔袭的水墙卷起地上重重落叶像周围推搡,露出地上一整块青色玉石形成的石板,映衬着空中的青色薄雾。

那水墙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眨眼间就到了坑边,轰隆一声,裹挟着枯枝败叶的水墙径直砸向岸边。

冥寂不屑躲闪,他抬手一挥支起灵力罩阻挡,可那水墙竟无法被灵力护盾阻拦,反而气势更胜,刷拉一下将冥寂浇了个透心凉。

他戾气暴涨,扶开额前碎发向冥琀望去,那被糙养大的小屁孩此刻立于泉眼旁,明明未着寸缕,可雾气却给他编织了一副若隐若现的衣衫,让他整个人宛若和这一汪泉眼形成一体,他天生属于此。

冥寂眼中神色变换,他不由得庆幸,还好他没有告诉冥琀这泉水的含义,还好冥琀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他又知道什么?秘泉选定之人真的有意义吗?父亲从未如此说过,典籍上也未曾有过如此记载,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猜测而已,说不定这只是某种择主的秘宝而已,跟这无边无际的冥界一比,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哪怕他如此劝慰,可还是无法欺骗自己,他在嫉妒。

就算只是个秘宝,为何不能择他为主?是他血脉不够强还是修为不够高?他明明就该是冥界的天之骄子,凭什么让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庶子比下去?数日以来积累的情绪让他根本无法像平日一般克制,他以手为爪向冥琀抓去。

择主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让冥琀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接触秘泉,这东西也没有机会择这个主,还是只能是一汪废泉!他速度如点,锋锐的利爪若是抓牢必然要废掉冥琀一只手臂。

冥琀看到了,可他无力也无心抵抗,他修为低微,甚至连冥寂动作都难以看清,他能做到的不过是等待。

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心底问道:不想反抗吗?冥琀想了想,谁会不想呢?只有能不能没有想不想,他不能不代表他不想。

就想他也不想死,但他能不死吗?他怎么可能真的像母亲期盼的那般,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不,你可以。

温柔的掀起温柔的风,看似不堪一击实则坚不可摧地护在了冥琀周围,冥寂那双无坚不摧的手掌软绵绵地陷进了雾气中,狂猛的力道在雾气中积蓄,片刻后加倍奉还,毫不留情地将冥寂整个人弹了出去。

冥寂坠落在泉水中,渐出一大片水花。

泉水将自己的嫌弃表达得淋漓尽致,水漫过冥寂全身形成细密水膜,一层层浪打来,直接将人重新丢回了岸边,重重砸在地面上。

冥琀:哇哦,刺激。

冥寂抹了把脸,他从没有什么时候像今日这般狼狈过,哪怕之前在琰圭面前,也没有狼狈到这个地步!冥琀这个废物凭什么!凭他那个废物母亲吗?他们配吗?还好他早就解决了那个女的,不然……冥王早年每一个子女都曾来秘泉试探,没有一个成功,说明冥王的血脉根本不是开启秘泉的钥匙,那钥匙是谁已经十分显然。

晗氤,那个任打任骂不还手的懦弱女子,除了知道护着冥琀这个废物什么都不会做的后宅妇人,竟拥有这般血脉。

这世界还真是不讲道理。

他怒喝一声:还不滚出来!赤身裸体像什么样子!冥琀无奈一笑,又不是他想要赤身裸体的,这池水也不是他主动要进来泡。

不过,倒真是很舒服,这种舒适惬意的感觉他从未体验过,甚至让人不想从泉水中爬出。

泉水也对他恋恋不舍,他能感觉到那股缱绻留恋之意,丝丝缕缕透过泉水在他身上萦绕。

但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泉水里,就算冥寂不催促也不能,不然怕是要泡发。

他安抚的在泉眼处拍了拍,若他之后还有机会,一定还回来。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明明地上不再有落叶只是泉水,可冥琀的速度比走进来时还要缓慢,一层层水流不住地挽留,冥琀艰难地向前走,花了整整两倍的时间才走上了岸。

他刚一上岸,那一身水渍就自动从他身上退却,听话又乖巧,衬得冥寂还带着水汽的发丝狼狈至极。

冥琀没敢在这个时候触大公子的眉头,他窸窸窣窣地穿上衣衫,将自己整理成和平日里一个模样之后才抬头:大公子,走吗?虽然他也不懂为何要来,但凭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配在禁林中过夜。

冥寂冷哼一声,吹了一声哨音,一直巨□□从远处飞来,他纵身一跃跳上黑鹰脊背,略一拍黑鹰的头,那黑鹰伸出两爪,捉起冥琀起飞。

冥琀苦笑,虽然不及之前冥寂那没能抓成功的一爪,可还是挺疼。

大公子这人一向如此,自负自我,他虽不知那秘泉有何功用,但看起来已经触了大公子的眉头,该如何解决呢?还是死吧,一死了之万事无忧。

肩膀上的疼痛之感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失重的无措,片刻之后,他重重摔在地上,右肩直接脱臼。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左手略施巧劲,咔哒一声右肩恢复原貌,只是那痛楚经久不消。

不对,那痛楚本该经久不消,现在却消失了?冥琀活动一下全身,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他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寝殿。

大公子,竟给他直接送了回来?还有这么好的事?难不成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晚了?罢了罢了,万种烦忧一梦解恩仇,就算是要赴死也不能做个困死鬼。

还得好好吃一顿,他还剩一点钱,不花白不花。

再给母亲烧点纸钱,也给自己烧一点,虽然他们已经身处冥界,跨过血河就能看见鬼魂无数,早就知道纸钱完全无用。

但万一呢?不烧白不烧。

冥琀大被一盖,入睡前最后一个想法是,若是就这么死了,倒是辜负了刑月姑娘的一片心意。

他不值得救,冥界也不值得,努力终将白费,不如大梦不醒。

不如就此长眠。

若是刑月姑娘真能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罢了,怎么可能呢?作者有话说:下面是跳水项目第一轮,轮到冥寂选手出场,他起跳了!转身翻腾十八周半,他落水了!唉,这水花过于巨大,0分。

◉ 51、第五十一罪琰圭匆匆忙忙地跑回住处, 哐当哐当地敲了半天门才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刑月大约不在此处,又急急忙忙地向着他处跑去。

他几乎跑了大半个王宫,才终于在一扇朱红小门前拦住了刑月。

刑月每天都要拜访一遍冥幽所有的宫女和侍从, 虽然每天都只能吃到闭门羹,可是她还是坚持不懈地敲响那一扇扇门, 期待着总有一人会被她的诚意打动。

她刚要从一扇门走到另一扇门,就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形黑影迎面走来, 刷的一声她抽出了佩剑。

什么人在此处鬼鬼祟祟?琰圭一个急刹车险些栽倒,他忍不住白了刑月一眼, 他现在不就是形象堪忧了一点吗, 至于认不出来吗?还有没有共事的情谊了?他被黑布掩盖的双唇忍不住委屈的下撇:是我!刑月定睛一看,这熟悉的身形……还真是琰圭?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琰圭随手拢了拢头发:我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嘛, 头没梳脸没洗, 有些丢人。

刑月无语, 那她就必须得认出来?就离谱。

琰圭赶紧把人拉到一边, 主动牵起了刑月的手:现在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了吧?刑月戳了戳小丝巾, 小丝巾在她手腕上转了转以作回应,之后刑月才说道:你说。

虽然她总有一种感觉,冥王早就不在用神识或者其他手段探查他们, 但是这不还有冥寂嘛。

现在琰圭也不敢随随便便放出自己的神识,不然被人家识破了他的真实修为,他们俩怕是性命堪忧。

琰圭左右看了看,确保周围肯定没人之后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在现场查了好几天,虽然那地方已经被冥寂改的面目全非,但是他根本想不到, 在不远处的树丛中, 有人安了留影石!他张开手掌, 手中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泥块,他指着这泥块说道:你看上面这纹路,明显是安放了留影石才会留下的痕迹。

刑月表示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泥。

哎呀。

琰圭有点急了,你看中间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个圆形的凹陷?旁边是不是还有一圈一圈的波纹?这是留影石记录留影的时候留下的灵气波动,信我,准没错!刑月盯着那块黑泥又看了半晌,凝重的说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说法,叫做保护案发现场?琰圭沉思,唔,又是个新词。

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可他想不出QAQ。

刑月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解释了几句为何要保护之后便让琰圭将泥块收了起来。

他们在人家的地界,就算把案发现场保护好,毁灭也不过是冥寂一个念头的事情,还不如将这好不容易搜集来的痕迹收起来,好歹是一点线索。

只是,这个线索到底指向何方?——珠儿已经连续五天,每天都准时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第一天她客气的请人离开,第二天她佯装暴怒将人骂走,第三天她冷漠嘲讽,第四天……每一天她都换着不同的花样试图让门口之人退却,每一次都能听到同样客气温柔的声音说道:若是有证据提供给我们,我们一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

有一天她多问了两句:口说无凭,你说能保护就能保护?到时候你们一走了之,那提供证据的人的死活谁来管?门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走,人界有仙门名曰望月,他们的宗旨是有教无类,若是有灵根可拜入仙门修炼,若是没有灵根也可习得一技之长安家乐业。

珠儿怔住。

这个解决办法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若拖家带口,自然不能一人离去留家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可若是孤身一人,在哪里都无所谓,能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实乃万幸。

她,不就是孤身一人吗?她是人族,曾经也有过妹妹,只是她被人贩卖到冥界为奴,她的妹妹也不知在何方,不知是否还在世。

至于父母,她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有过这种东西。

若是有,为何从她有记忆起她便是孤儿?珠儿和环儿,是她给自己和妹妹起的名字,希望她们有一天能过上幻想中的环佩叮当的富贵日子。

她一直保留着这个名字,也不知环儿有没有机会保留这个名字?珠儿从舌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钥匙,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插入床下藏着的盒子中。

那盒子看上去不过是最普通的梳妆盒子,打开来便可看到上层放着几个不大精致的钗环,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侍女会拥有的东西,几个粗制滥造的银钗已经被当做珍宝珍藏在床底。

珠儿从后腰的衣带中拿出另--------------/依一y?华/一把钥匙,在盒子中心将钗环扒拉开才显现出的一个小孔中插入钥匙,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之后,盒子下出现一个暗层。

里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数十个流光四射的留影石。

珠儿伸出布满针孔的手指抚摸着那些留影石,这是她省吃俭用日夜做绣品才攒下的东西,这是她报仇的唯一希望,她不能随意交出,万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直接将这些东西上交给了冥家那些人……不是说他们会直接交,而是她担心,这些人可能会拿着这些证据去要挟去讨要好处,在这些人达成了某些她不能理解的利益交换后,一切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缺了几条人命。

就像曾经,她的爱人被冥幽打死之时,她隐匿姓名偷偷将证据交给一位天仙,后来那位天仙成了上仙,再没有出现在过王城之中。

她曾想过将证据交给最近出现的这位自称是姜界祖宗的上仙,但前车之鉴在那里,她也偷偷溜出去看过姜界的父母,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曾经她能交完证据全身而退,但不代表她每一次都能。

一旦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这些证据,她报仇的希望又该由谁来完成?冥界,缺个公正严明的审判人。

这个人绝不能出自盘根交错的冥界王族,也不能出自那些自私自利只为自身利益的修者。

她听说过,统御六界的天庭有个地方叫做仙狱,那里的仙君们最是公正无私,也许,她有能等到他们的一天。

只是,当她真的见到所谓仙狱来使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在她想象中,应该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统帅着一群扛着刀枪剑戟的士兵,站在云端像冥王喊话,告诉他速速交出凶手整肃整个冥界,否则定将给他们一个教训。

又或者是暗中潜伏在冥界王城中,偷偷搜集各方证据,然后一举揭发整个王族的不良行为,带领无数百姓倒闭王族认罪。

她从未想过,最终等来的是这样两个人。

倒不是说他们二人没有仙气不像仙人,而是这两人除了出场的时候潇洒又帅气直接将冥幽吓到快哭之外,之后竟然是挨家挨户敲门搜查,听说还有一个蒙面怪男天天趴在那日宴请的庭院中,也不知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的人,让她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能力也有点问题,勇气也有点问题,说不定连脑子都有点问题。

唯一能够打动她的,便是那位仙子的坚持不懈。

也许,她也可以相信一下?若是这人找不到证据,必然会被冥寂那条疯狗疯狂追击,这两人很可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冥界,为了一些要挟讨要利益的可能性冒这么大的风险,听起来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珠儿陷入了纠结,毕竟那个蒙面男看着也不像正常人。

不然,再看几日。

若是那位仙子还能日日坚持,她便赌一把。

——刑月每天都要在王宫内转上一大圈,王宫不仅大,而且禁飞,她只能靠双腿,单走的话时间有些不够,她还得跑。

每天从早跑到晚,即使凭借她的身体素质,都觉得身心俱疲,甚至连走回寝宫这一件简单的事情都让她觉得难以实现,以至于常常需要坐在水井旁休息片刻。

顺便还能看看来打水的人们,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保存着留影珠的完美证人。

刑月一边捶腿,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来此打水准备晚间洗漱的小姑娘,看着看着她觉得这人长相有些眼熟,她像一个渣男一样开了口:这位小姐,你看着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珠儿确实是故意挑刑月在的时候来打水,她预料过这个人会跟她搭话,但是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句话,这是在调戏她吗?珠儿板着一张脸说道:您高居天庭,若是第一次来冥界,大约是不曾见过我。

刑月对珠儿这种冷脸也不恼,她这两天见到的冷脸多了,这算啥呀。

她有些感慨:我之前在元清大陆见到过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她叫环儿,看上去有些笨笨的,但其实又听话又可爱,周围人都喜欢她,我也总喜欢揪弄她的小辫子,也不知她最近怎么样了。

刑月并不期待对方搭话,她只是有些怀念在小饭馆和老板娘以及环儿一起生活的那短暂的日子,不得不说,那几乎称得上是她穿越以后最快乐的几日。

哐当一声,珠儿打水的桶顺着水井重重跌落,她听到了什么?环儿?是她的环儿吗?她知道,环儿这个名字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元清大陆上怕是又无数同名之人,可,万一呢?环儿?珠儿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之情,缓缓的问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太熟悉又太陌生,她无数次在心中默念,可从未真正在人前吐露过这二字,以至于真的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之时,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刑月眉头一挑,咦,竟然真的有人愿意跟她说话!这么多天了,她都已经习惯成为一个自言自语的傻逼了,没想到竟然能等到有人和她说话的一天。

她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下珠儿的眉眼,钝钝的粗黑眉毛,大大的圆圆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整个眉眼和环儿像了个八成。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认识环儿?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据她所知,环儿也是个孤儿,说不定会有流落在外的亲人。

她唯一有些感慨的是,人贩子这个产业,在六界这么猖獗吗?竟然还搞起了横跨人界和冥界的生意。

珠儿赶紧捂住刑月的嘴,拽着人拖到角落里才将人放开,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毫无修为的她竟然对着一个修者做出了这样不敬之事。

但她根本没有心思思考这件事的后果,而是语气严厉而焦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环儿?难不成这个人在偷偷调查她?刑月一看就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她无奈的两手一摊:你们长得很像。

她有些后悔没拿留影石和环儿拍个合影,只好用灵力在地上画出一幅画像。

一幅栩栩如生的人面像出现在黑色的泥土之上,虽然简陋,可那眉眼中确实能看出和珠儿十分相似。

珠儿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抚摸却又不敢,生怕破坏这一幅脆弱的画像。

她曾经想象过,若是自己的妹妹长大到十六七岁,是不是就会是这么一番模样?真好看,一看就是生活得不错的样子。

刑月感觉这个人的态度有些奇怪,一副想问又犹豫谨慎的模样,她便主动试探着说道:环儿是孤儿,据我所知她一开始是在丰饶镇的修者家中当侍女,后来那修者去世,她便辗转去了望月镇,她在望月镇遇到了一个性格良善的老板娘,现在在一家小饭馆中帮工。

她没有提过自己有没有亲人,也可能是和亲人失散时太小了,记忆已经模糊。

为什么,你会认识她?珠儿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修者,还是隶属于天庭的修者,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

刑月很想轻轻拍拍这个小姑娘的头,安慰一下这个谨慎又紧张的小姑娘,但又怕自己的行为惊吓到对方,最终只得收回手,说道:那位修者倒行逆施,自然需要仙狱惩戒。

我很想惩戒所有不公,只是目前能力有限。

但我至少可以让目光所及之处世事清明。

◉ 52、第五十二罪刑月十分后悔, 她当初就应该管环儿要点信物,这样稍微核验一下身份,不就能知道珠儿是不是她的姐姐了?这万一要真是, 说不定,这就是她证据的突破口!刑月轻轻拉着人家衣角:若是能找到证据, 哪怕冥王再如何神通广大,我也一定能将冥幽绳之以法!她并不是平白无故夸下海口, 在望月仙门苦苦修炼的那些日子中,她并不仅仅学会了一招斗转星移。

还记得当时她在藏书楼找到那个术法, 兴冲冲地找到师父让对方教学时, 天心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嫌弃,仿佛在说这个沉迷奇技淫巧的人注定没有大前途。

可天心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晾了她一会儿便痛快的进行了教学。

看在师父这么和蔼的份上, 等她回去一定加倍的、好好的修炼, 绝不辜负他的重托!只是, 这个术法,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并不想用。

珠儿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明明面前这个人也没做太多的保证,看上去也不是十分聪慧的模样, 翻来覆去的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也没什么落到实处的东西。

可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声音是那样的诚恳,就像她日复一日的坚持不懈的敲着门。

刑月其实有些急了,今天,已经是第八日, 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虽然她极力的压抑着急躁的情绪, 努力告诉自己忙中更容易出错,可她依然渐渐变得焦躁,一贯柔和的眉峰都紧蹙了三分。

你叫珠儿是吗?刑月突然想起她这些时日旁敲侧击搜集到的案件,游衡之,是你的爱人?珠儿浑身又是一阵颤抖,游衡之……这个名字她已经数年未曾听过,自从衡之惨死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王宫中的某种禁忌。

或者说,每个死在冥幽手下的人,都是王城中的禁忌,没有人胆敢提起他们的大名。

就连她,也只是敢在心中默念,甚至连去联系衡之的亲人都不敢,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毁了她辛辛苦苦积累的希望。

这个人,竟然会知道衡之?她一直紧绷着的神情又舒缓了些许,会帮助环儿,调查衡之的人,无论她到底有没有能力,只少她有心。

而且,此人未必没有能力。

若是错过了这位仙子,她还有机会等到下一个垂手可得的机会吗?刑月看准时机握住了珠儿的手:你想告诉我什么?抓住我便没有人能通过神识探听你的踪迹,即使是冥王也不能。

阿统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轻薄的身体延展到了珠儿身上,它可真是最强打工人,宿主不睡它不睡,宿主干活它不停。

珠儿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除了手腕处的丝巾缠绕让她有些痒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

这,真的能有效吗?面前这位仙子,竟然有如此神通吗?她不禁有些羞愧,她原以为这位仙子不过是琰圭大人的跟班,甚至是……情人。

珠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刑月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睛中总是充满亮光,对这个世界饱含希望,而那双眼睛此刻正鼓励地看着她。

也许,她该尝试一下?如果是神识无法探查,那只要周围没有人其他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她岂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珠儿忍不住说出一句一直想说的脏话:冥幽就特么是个混蛋!冥寂这个自大狂妄的傻逼根本不配管理冥界!冥王年老昏庸不配当统治者!冥界王族都是一群应该被扫进垃圾堆里的残渣!好像,真的没有平日里那种不小心说了禁语之后的心慌之感,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视的感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呼吸都更加顺畅的自由。

珠儿眼含热泪,滚滚的泪珠从脸颊上一滴一滴滴落,她摸着袖袋深处暗层中缝着的玉佩,轻轻地域:衡之,我好想你。

她已经想了这么多年,却第一次诉诸于口。

刑月递过去一方手帕,轻轻地拍了拍珠儿的后背:那个放了留影珠的人就是你对吗?其实她早就怀疑,她每日敲门,大多数人都是根本不搭理她,少数人则是怒骂,唯有珠儿,每天都换一套话术,那非常想让自己退却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一种试探,在试探她是否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她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一不小心直接把人吓走,甚至可能吓到对方直接将证据损毁,她只能静静等待,每天都在珠儿的门前多徘徊半晌,回寝殿的路也总是要路过珠儿时常出现的地方。

有心放留影珠的人,必然不是那等铁石心肠对他人苦难坐视不理之辈,她一定能等到!当然她也想过,若是这人一直不理她,等再过一天,她就溜进去偷!仙狱掌事做的事怎么能叫偷呢?那叫暗中查访搜集证据。

甚至她觉得这种方式说不定更好,还能避免连累这位可怜的小姑娘。

但又一想,若是没有明确的证人指向,冥寂那个阴晴不定的疯狗有没有可能把这些侍从宫女全杀了?冥王族这群人,真是让人左右为难……珠儿带着人来到自己的住处,冥王宫占地广袤,下人们待遇也水涨船高,虽然房间不算大,但一人一间房根本不是问题。

她的住处小巧而温馨,像是每一个有些爱美又不太有闲钱的侍女的房间一样,在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算不得精致的首饰,衣架上挂着几件花样复杂的衣衫。

看上去随意,但仔细打量又能从中品尝出一丝刻意,就像是一个努力想要和他人做到一样的人,在用尽全力的模仿着其他人的随意的摆设。

她的戒心,强到可怕。

刑月看着珠儿从床底拿出首饰盒,提醒道:若是想隐藏,首饰盒中的饰品应当比桌子上的更精致些才合理。

正在开锁的珠儿手一顿,随后咧开嘴角微微一笑:希望你可以让我以后再也用不到这些技巧。

她费尽全力地在冥幽身边隐藏,努力的让自己成为一个最为平凡的侍女,尽力的活得毫不起眼,不就是为了这一小盒子的东西?珠儿将盒子递出去:拿着吧,你应当知道如何看,我就不教你了。

她有些留恋的摸了摸盒子边缘,希望这一次,衡之可以瞑目。

刑月握着珠儿的手一直未松,她捏了捏珠儿的掌心:不然你跟我回去?她越想越觉得靠谱:一方面,手里这算物证,若是人证物证俱全更为保险。

另一方面,将来跟我回人界可好?说不定我遇到的那个环儿真的是你的妹妹,到时候你们姐妹团聚岂不美哉?珠儿有些犹豫,她在冥界无牵无挂,可是她毕竟在此处生活了多年,真的要去一个全新的环境吗?这真的不会给刑月带来麻烦吗?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她其实想过,若是刑月将她推出去,就算最后杀了冥幽,也可以用她略微平息冥寂和冥王的怒火,这比带着她在身边要强上数倍。

若是真的能惩戒冥幽,让他给那些无辜之人陪葬,她是愿意的,一条贱命罢了,就此舍弃和衡之团聚也能了却她一桩心愿,只是可惜这辈子不能再见到环儿一眼。

刑月微微撅嘴:我不是早说了可以带作证之人回人界嘛,你们不信我。

她做了个委屈的哭哭表情,成功把珠儿逗笑。

走吧,这儿毕竟是冥寂的地盘,我在你这里带了这么久,等我走了你肯定不太平,跟我回去,大不了我们就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反正冥寂撞不开。

珠儿:什么笼子?她听见了什么?此时寝殿中,提前一步回去的琰圭又重新将住处完善了一番,他不仅再一次改良了阵法,还在门口搞了几个陷阱,只要闯入之人不是熟悉的气息,陷阱立马生效,从天而降的困仙牢笼将会制住来犯之人,同时四面八方将升起防御法阵,那法阵将会以他为阵眼从他脚下延伸出去,乍一看就像他瞬间施展的一般,非常符合伪装的仙君身份。

又有用,又适合装逼,堪称完美技能。

他放完最后一块灵石,站起身心满意足的锤起了自己的老腰。

这阵法只要不启动,灵石能用一个月,不过要是启动,一次就要耗费数十颗。

他看着兜里没剩多少的灵石有些犹豫,要不要提前跟刑月说一声?罢了,反正刑月进来也不会触发,而且他现在毫无法力也没办法给刑月传音。

就这样吧,好几天没睡的凡人琰圭真的需要休息了,再不休息他一定会死的!琰圭刚要向床上迈步,感受一下数日没见的柔软床榻,他手刚刚摸到床脚,只听哐当一声,身后传来巨大的重物落地之音,震得他的身体晃了三晃。

他惊恐回身,数道绿光从他脚下亮起向四面八方延伸,然后轰然一声一道绿幕凭空出现,上面荧光闪闪如夏夜萤火悠悠动人。

他心痛大喊:我的灵石!真的不剩几颗了!带人回来早说啊啊啊!◉ 53、第五十三罪琰圭在一阵惨叫之后注意到了来人, 迅速地恢复成了儒雅公子,仅仅瞬息时间,就将自己从上到下拾掇了个干干净净。

这位, 可是那位放置留影珠的有心人?珠儿心中对琰圭的印象在崩塌和重建之中反复摇摆,她刚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幻觉吗?还是说现在看到的才是幻觉?又或者从遇到这个人开始看到的就是幻觉?真真假假, 她竟有些分不清楚。

珠儿呆呆地接过刑月递过来的茶水,回答道:啊, 那个,如果没有别人的话, 应该就是我。

她觉得自己十分语无伦次, 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直到一口热茶下肚之后才微微缓了过来, 重新说道:我故意放置留影珠, 记录冥幽劣迹, 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遇到良人替我伸冤!说完, 她用谅解的目光看了一眼琰圭, 她都懂的,自己在家的时候多少都会不修边幅一点,这是人之常情, 即使是仙狱的仙君也难以免俗。

正常的,太正常了,谁能永远保持完美形象呢?她绝不会说,她心目中琰圭的形象已经幻灭了,原来,她想象中那个风姿绰约的仙君, 也是一个会为了几块灵石心痛的俗人, 啊, 世界真是奇妙。

虽然珠儿什么都没说,可是琰圭懂了。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又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不不不,这不应该,他就是那个完美的仙君琰圭,绝对不会有例外!他对珠儿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忘掉方才的事情。

刑月一拳敲在了琰圭头上:别搞那些有的没的,来干活了。

这么多块留影珠,马上就要到冥寂给的截止期限,他们要在期限到来之前将这些全部看完,一一记录冥幽罪状,找出其中最有利的证据。

珠儿用膜拜的眼神看着刑月,刑月姐姐好强呀,竟然敢直接对琰圭大人动手,这才是她应该膜拜的对象。

她之前怎么会认为琰圭才是更靠谱的那个呢?明明就是一个躲在屋子里让刑月姐姐独自去查案遭受冷遇的人,还是一个人前人后完全两副面孔的人,太无礼太虚荣了,根本不是她应该崇拜的对象!对,就是这样!珠儿忍不住又向琰圭投去另一个嫌弃的眼神,随后颠颠地追在刑月屁股后面,一声声姐姐叫得亲切。

姐姐我跟你说,这些留影珠用处都不大,你给那个男的处理就行。

她话说到一半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是说,这些留影珠中的罪证比较复杂不容易查看,只有仙狱掌事大人才能担当此重任。

琰圭冷冷一笑,呵,当他没听见吗?他将掌事牌子一抛,径直丢进了刑月手中:你的好姐姐才是名副其实的仙狱掌事。

珠儿迷茫了,难不成这个人还缺乏责任心并且小气记仇?不会吧,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呆在仙狱中吗?刑月觉得自己再不插手这俩人怕是一会儿能直接打起来,赶紧说道:他平日并非如此,这次查证也不是没出力,那个蒙面男就是他,也是他查到有人在现场安放了留影石,我才能够坚持拜访下去。

珠儿:……那个猥琐有奇怪的蒙面男竟然就是琰圭……琰圭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刑月!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有些事他们两个自己知道不就好了吗?刑月不理解,查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为什么要隐瞒嘛。

琰圭真是个奇怪的人。

三个人通力协作,一个负责介绍,两个负责查看并记录,每一个留影珠都被播放了至少十次,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其中涉及的人、事、物、伤者、死者、动手之人等等一系列细节均被详细的记录在案,绝不会冤枉冥幽也绝不会放过冥幽,确保每一个罪状都据实可查,在对方反驳之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对应的留影珠,并且详细到几分几秒。

直到天蒙蒙亮起,刑月略一伸懒腰,才看见窗外的天光。

这一次,是她穿越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正式的审判。

和之前面对碎心无不一样,那是权宜之计,没有经历过查证、抓捕、审判等一系列程序。

但这次不一样,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冥界都已经知晓,冥幽早就被抓捕,冥家的人等着证据,那些殷殷期盼的城民们也等着证据,姜界的父母亲人同样在等着证据,他们都期待这刑月和琰圭这两个天外来客能给冥界带来不一样的空气,肃清这满城的污浊。

刑月不能辜负这样的期待,而且她也暗暗在想,也许,这可以是一个起点,哪怕微不足道,至少能让《仙界律例》这本书第一次正式地发挥作用,为它打下第一块坚实的台阶。

让她的退休之旅更进一步!——这几日冥寂都没有睡好,他时常在屋中来回踱步,反复的查看着时间,同时一遍又一遍警告宫中众人谨言慎行,绝不能和那两人接触。

不仅如此,他还组织了亲卫将冥幽身边伺候的人查了个底掉,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查起,一一审问是否曾和天界有瓜葛,或者是否和仙狱那一帮废物认识。

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也许是冥界和人界之间有屏障,而要去天界天庭必须经过人界,这些普普通通的侍从和侍女并没有那个本事偷跑。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个叫几个人族侍女和侍妾,但这个人他知道来历,前些年冥幽喜欢人族女子,特意找人去凡界找了几个无牵无挂的孤女送到自己身边,其中大部分成了侍妾,有个叫什么珠的因为太小没被冥幽看上,便随便地留在身边当了个侍女。

这种卑贱的毫无修为和灵根的孤女,怎么有可能和天庭有接触?而且这些人中,那些侍妾倒是有作妖的,那个侍女据他所知本本分分呆在冥界十数年,乖巧、听话、懂事,从未行差踏错,因着这种乖巧的性子,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冥幽也从未为难过此人,这人不应当有什么问题才是。

他将几个侍妾反复审问,唯独没有过多过问珠儿。

做了这些他还是不放心,他吩咐手下,整个王宫中除了冥王那里,所有人都需要每天汇报行程,汇报是否见到过那两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再由专人统一汇报到他这里。

第九天的时候,下属神色仓皇地跪在了他的面前:大公子,有……有个人丢了。

冥寂嘭地一下起身,撞到了身边的茶杯,如雪的瓷片散落一地。

谁!是一个叫做珠儿的侍女,据她同院的人说,有一天她去打水,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有可能是被掳走。

当时珠儿和刑月是悄悄回到的珠儿住所,没有被所有人发现,以至于她周围的人都觉得她被掳走。

不然珠儿那么乖巧好脾气的人,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失踪?查!还不快去查!你回来,先把画像给我!冥寂等不及,自己拿着画像放出神识在整个王宫搜索,除了那个他神识无法探查的地方,他找了三四遍也毫无踪迹。

他扩展神识范围,在整个王城中搜索,对于他的修为来说,这个距离已经是他的极限,以至于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头的青筋旁冒出,最终打湿了衣领。

他花了一整个时辰在王城中搜索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陷入了虚脱的状态。

什么结果都没有,这个人蒸发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王宫中已经戒严,王城中也是同样,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大活人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氛围中凭空消失,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在琰圭身边。

冥寂嗖忽然从自己寝殿中消失,再一眨眼已经出现在琰圭居住的宫殿前,他停在了此处没有进去。

真的找到证据了吗?怎么可能呢?他早就聚集了冥界最厉害的能人异士,从各个角度,将现场改得面目全非,抹去所有可能留存的痕迹。

他也调查了王宫中的所有人,确保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出卖他们。

只是,即使是他也不敢在这个王城内群情激奋的时候再妄动杀戮,他只能恩威并施,用奖赏和家人来绊住这些人的脚步和思想,让他们明白在冥界只有跟着冥家才有真正的出路,让他们也想清楚,冥界终究还是冥家的天下,他们以及家人还要在冥界生存。

哦,珠儿是个孤女。

冥幽有什么惹到这个孤女的地方吗?不过这些凡人的思维本来就不是他能够完全理解的,也许只是凭借着毫无用处的一腔正义,满足于那些话本描述的所谓英雄孤勇。

可是,就算琰圭策反了珠儿找到了一个所谓证人,又有什么用呢?仅仅是凭借一个孤女的几句话,就想要定他弟弟的罪?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若真可以如此,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仅凭一句话诬陷他人?他没有道德包袱,仙狱缺不可能没有。

既然妄想以仙狱规范就不可能随心所欲。

这一次,他不会输。

冥寂轻声呢喃:冥幽,再等等,再等一天,哥哥一定能救你出来。

实在不行,他拼了这一条命,也要和琰圭鱼死网破!第十日的太阳照常升起,灿烂的阳光和平日中毫无区别,公平地洒向大地,驱散夜晚的阴寒。

而此时,王城中的家家户户早已醒来,并不是他们有多勤奋,而是一柄白玉剑正在空中穿梭,上面绑了个奇怪的小东西,正不断说着一段话。

仙狱掌事应下冥界大公子十日之约,十日之内必将找出杀害姜界真凶。

今日已满时日,真凶是谁马上揭晓!冥琀是否真为无辜?真凶又是冥家何人?仙狱掌事真能不顾冥家阻拦严惩凶手,还是这又会变成一场利益交换?冥界已苦冥家万万年!王城已苦王宫万万年!是谁枉死又是谁顶罪?真凶到底是谁只等今日法场揭晓!白玉软剑兴奋极了,它还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只见一个个人从屋子里钻出来,奇怪地看向它,还有人追着它跑只为将整段话挺全,等他绕城一周,之前的法场之上已经聚集了呜呜泱泱的人潮,不少人还呐喊着必须严惩凶手,还我冥界自由!冥琀也在人群中,他手中是那天刽子手落下的长刀,上面闪烁着幽幽寒光,似有无数冤魂。

他将长刀一层层用布匹包裹后抱在怀中,今天能用得到吗?他不仅苦笑,当初说着不期待不企盼,不去幻象那些遥不可及的希望,可他还是将长刀偷偷收入储物戒之中,现在甚至还抱在手中。

这不就是在期待吗?他能欺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他自己。

这几日,他并没有一直在房间中闭门不出,或者说一开始确实如此,可每天一早他都能从窗口看到刑月忙碌离开的身影,几次以后他终于是安奈不住内心的挣扎,悄悄跟了上去。

他看着刑月一个一个去敲门,一个个人去询问,遇到无数推搡和冷言、谩骂和□□,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仿佛她并不是一个长相颇佳的仙子,而是一个不可碰触的毒药。

每当看见刑月忙碌一天一无所获之后,颓丧地坐在那里,他都觉得也许这就要放弃了吧。

他并不会因此责备刑月,这是在冥界王城,他们是在追查二公子,放弃才是那个最为正确的决定,反而在这样的坚持显得又傻又蠢,根本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但第二天,他总是能如期看见刑月元气满满的身影。

这个人仿佛拥有打不到磨不灭的热情,仅仅是数个小时的休息就可以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抛弃,又变成那个充满希望的刑月。

她似乎不懂得放弃,也不介意那些冷脸,似乎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判决来临之前,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为他平反。

为何要如此,他又哪里值得。

冥琀紧紧地抱住手中长刀,希望,这把刀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 54、第五十四罪刑月在琰圭的指导下制作着小喇叭, 并且亲自上阵录音。

这喇叭她不知做了好几个,一个绑在了白玉剑上全城巡游,还有一个则扔到了冥王宫殿门口, 音量调大,保证冥王能吃到一手新鲜瓜, 第三个则联系姜界父母,放在了那个姜家上仙跟前。

冥幽面前也有一个, 只是这个有些特殊,并不是寻常的小喇叭, 更类似一个声音直播, 将刑台那边的声音实时传回冥幽处。

他们本不想如此,只是白玉剑最多只能带三个人。

也不对, 是刑月这低微的修为只能带三个人……今天也是决心好好修炼的一天。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以后, 刑月牵着珠儿的手, 站在了寝殿门口。

她左手边是珠儿, 右手边是琰圭, 储物戒中放着那些宝贝留影珠,脖子上挂着应急可用的掌事令牌。

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准备,剩下的就是放手一搏。

他们不可能打得过冥王和冥寂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赌一把,赢了便是另一番天地!刑月心中暗暗沟通白玉剑,回来吧,到他们该出发的时候了。

白玉剑最后又在城中环游一周,并且在城中挑了个极其刁钻的位置将那个小喇叭丢下,抖了抖身躯返回到了刑月的身边。

它亲昵的蹭了蹭刑月的腰, 讨要着夸奖。

刑月多余的手安慰撒娇的白玉剑, 只好口头夸两句, 随后便把白玉剑交到了琰圭手中:三个人一起御剑,虽然丑了点,但咱们也没什么其他办法,这已经是最拉风的出场方式了。

琰圭小心地摸了摸白玉剑,已经很拉风了,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这柄剑的真名,但从这灵性和品质就能看出,这剑绝对有资格等上十大名剑排行榜,为什么刑月之前只是个地仙竟然能拥有这样的宝贝。

呜呜呜,他真的羡慕极了。

我很满足。

刑月觉得莫名其妙,满足什么?她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说道:那,走?琰圭双手捋了捋自己飘逸的秀发,大袖一挥:走!此时的法场除了最中心那个毁坏过又修好的刑台之外,早就被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根本分不出男女老少,只能大概看出种族差异而已。

这还是得益于冥界不同种族之间差异很大。

但其中,冥王族的一行人却依然十分瞩目,让人一下子就能分辨。

冥寂带着十数人站在刑台旁,他自己更是弄了把椅子高坐在刑台之上。

此时他一反平日里稳重但奢华的装扮,穿着一身朴素灰衣,不着任何配饰,只是头戴着一个简朴的白帽,仿佛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王城百姓。

他趁着刑月没来,学着刑月的套路向下喊话,不过没有特制小喇叭的他只能凭借内力扩音,最终堪堪覆盖整个法场。

犯罪杀人的就是冥琀别无他人。

台下传来了无数质问的声音,乱糟糟响成一片,若非冥寂上仙修为耳力过人怕是一句都无法听清。

他挑拣着质疑最多的问题一一回答。

此人血统不纯心性不佳,往日便是个阿谀奉承两面三刀的小人,能做出这种事实乃意料之中。

仙狱中人无故劫持法场又无故抓捕冥幽,今日必须给出一个说法!台下,修为低微的冥琀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他的疑问:你可有证据!他不闪不躲不避,就那么堂堂正正的站在那里,也许是刑月这十日内的坚持不懈给了他勇气,又或者是这乱糟糟的人潮给了他信心,他神色晴明目光雪亮,身姿更是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是一幅君子画像。

他本就是君子,也不愿当小人。

证据?我自然掌握了冥琀的罪证。

至于冥幽,就看仙狱掌事大人会不会去伪造了。

伪造?我们仙狱公正无私,自然不会做这等下作行为。

琰圭清雅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在小喇叭的加持下响遍每一个角落。

差生文具多,虽然他修为暂时没有,但是他脑子好呀。

一行三人脚踏白玉剑从天而降,琰圭穿着纯黑色长衫,腰间丝带在风中飞扬,雅致又不失庄重,飘逸又不失严肃,完美符合人们心中对青天的想象。

虽然青天一般不会三个人挤在一个飞剑上。

但这却成了一个加分项,掌事大人纡尊降贵让两个弱女子踩踏他的飞剑,而不是打发人用两条腿在地上辛苦,说不定两个女孩子费半天劲也挤不进人潮,只留下满身狼狈。

这是多么的体贴入微。

反观冥寂,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手底下人全都辛苦的站在下边,看着就没有掌事大人做的好。

冥寂看到来人立马起身,在意识到自己的急躁之后又强自淡定的稳住了自己的动作,装出一派谦谦君子的风度,微笑着说道:既然没有伪造,敢问二位,十日之期已到,是不是该放了王弟?他阴恻恻的目光盯上了珠儿:总不至于二位觉得随便找个侍女说两句就称得上是令人信服的证据了吧?那我说杀人者是冥琀岂不是也能算得上证据。

琰圭下意识手一合想要收扇,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扇子,他也不觉得尴尬,顺势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珠子:自然是掌握了令人信服的证据,冥幽作恶多端,其罪当诛!冥寂愣住了。

留影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他刹那之间忘记了自己伪装的儒雅,用凶狠的目光盯住了珠儿。

不对,也许只是诈他。

不对不对,这种东西根本做不了假,若是诈他这两人怎么可能这么自信?再说了诈他什么?难道指望着他在惊惧之下自己承认吗?不,这种猜想实在太过离谱。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真的有证据。

冥寂袖中食指和中指并住成剑形,暗中一剑指向琰圭手中留影珠!他一定要毁了这个东西,只要没有证据冥幽就可以脱罪!琰圭早就料到这个人会偷袭,他提前一瞬送了手,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珠子在空中爆裂,化作一团翠色烟尘。

琰圭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早已骂出无数句脏话,这人也太狠了,那一击中甚至带着毒,要不是他放手放得早,他此刻手都要废了。

冥寂,你心虚了?琰圭身上的喇叭并没有卸下来,这一声如之前一般扩散到了全场,那留影珠碎裂的声响也是同样。

台下,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加倍的喧哗。

人们七嘴八舌地吵着。

不会吧,他心虚!他毁灭证据!那证据被毁了该怎么办啊,这还怎么定罪?那个冥琀竟然真的是冤枉的吗,他这是替人顶罪了?替谁啊?太明显了,不是都说冥幽嚣张跋扈吗?冥寂听着台下的声音脸一阵红一阵白,难不成这就是琰圭的计谋?故意让他毁坏来让所有人怀疑?不,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些人不过是怀疑罢了,怀疑又如何?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这就只能停留在怀疑。

琰圭等事情发酵一阵,才抬手示意下面安静,等那嘈杂声退却之后,他才说道:不必担心,早料到会有如此结局。

此时刑月已经不在刑台之上,她偷偷来到冥琀身边,将人拖到远处某个早就准备好东西的角落,将留影珠交到冥琀手心。

她鼓励冥琀:放上试试。

地面上,是个奇怪的装置,一个圆形座上面摆放着几个角度考究的镜子,他不太明白这些东西的用途,只看到远处的高楼上,正缓缓落下一个巨大的白色幕布。

冥琀双手托着留影珠,小心的半蹲下身,谨慎的将留影珠放在了圆形底座上。

刑台之上,琰圭声音清朗:第一罪,随意打杀侍从。

一道光从留影珠中射出,被镜子反射后精准地射在幕布之上。

一道道光影变换之后,冥幽的身形一如既往地嚣张,声音也和从前一样张狂,高傲的坐在他那张标致性的金玉王座上。

小心谨慎的侍从端着热茶颤颤巍巍地上前,他像是知道自己的主家今日心情不大好一般,神情格外紧张,甚至连手都有些颤抖。

在颤抖之下,水微微撒出一点在托盘之上。

侍从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冥幽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说道:你,不会做事吗?他缓慢的从伸手抽出一根鞭子,凌空甩出数道炸响,最后一声炸在了侍从身上。

鲜血洒满白幕。

琰圭继续说道:第二罪,强抢民女。

这次,冥幽醉醺醺地出现在街巷上,那是从花街回到王宫的必经之路,他摇摇晃晃地走,周围除了侍从所有人都远远避开,生怕触了这个煞星的眉头。

冥幽迷蒙的眼光散漫地向四周梭巡,突然,他眼光一亮。

原本摇摇晃晃的步伐立马变得痛快迅速,几个箭步就冲到路边无人小巷。

过了片刻,一男一女被绑到了小巷之中,冥幽表情愉悦,张嘴就要亲那面容姣好的女子。

旁边的男人立马上前阻拦,姑娘见此情状顾不得推拒冥幽,而是疯狂的阻拦身边的男子:你不要过来!你会死的!是啊,冥幽这个人不把其他人当人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许是冥幽心情还不错,那男子的无礼行为没有让冥幽太过生气,他只是挥挥手,让下人将人打死而已,自己则将姑娘拦腰一抱扬长而去,留下侍从替自己善后。

留影珠留下的影像中,姑娘眼角的泪滴是那样的晶莹显眼,让所有人见之心伤。

哪怕是已经看了数次的琰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起珠儿的来历,回身给珠儿一个安慰的眼神,才公布了下一条罪状:第三罪,强占他人钱财。

这不是冥幽的罪状,却是他下属的罪状,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他的旗号白吃白嫖,收取所谓保护费。

冥寂看到这些都惊了,他一向以为自己御下严格,虽然放纵弟弟胡作非为,可是自从当年弟弟被抓到天庭再放回来之后,他们做事全都会好好善后,从不做这么明目张胆的被人诟病的事。

他们嚣张,却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他们跋扈,却不会有除了侍从之外的人真的母目击一切。

他怒目瞪向站在下面的侍从,原来不是这样的吗?这些人在他面前的模样全都是装的?出去都这么一副耀武扬威替冥家惹事的模样?第四罪,受贿。

只要有钱,犯下的罪孽又如何?第五罪,肆意纵火。

等到此时,刑月已经跟冥琀交代好了留影珠的顺序,也交代好了此处半径一丈之内又隐蔽法阵,可以遮蔽他的身形,万万不可离开此处。

而刑月自己,则悄悄潜回了寝殿。

刑月念着从琰圭那学来的法决,将困住冥幽的困仙牢变成了捆仙锁:冥幽,你可听到?冥幽全都听到了。

他从一开始懒散的躺在床上,变成了坐在床上,原本无所谓的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

为什么冥寂还没有动作?为什么他们真的找到了证据?那些留影珠是从哪来的?他以前只是名声在外而已,他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有好好善后,大多数人只是听说他不好相处而没有真的见识过,他明明十分谨慎小心,甚至选侍从的时候都尽量选孤儿,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要不是王城中没有那么多孤儿,姜界根本没资格进王宫。

为什么会被人抓到证据!这不合理!叛徒到底是谁!◉ 55、第五十五罪最让冥幽感到不对劲的是冥寂和冥王的态度。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 当年他在天狱都没有呆过这么久,甚至也就这一半的时间,父亲就已经把他带了出来。

至今他还牢牢的记得当年的场景。

在冥界一直作威作福的冥幽被琰圭捉到仙狱之时, 心里慌乱极了,幽暗阴森的仙狱让他瑟瑟发抖, 其中那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都十分凶神恶煞的仙人也让他不寒而栗。

短短两三天他已经想出了自己的一百八十种死法,就等着最后到底会应验哪一种。

就在他已经被下破胆子近乎绝望的时候, 父王出现了。

他不知道父王到底和天帝谈了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父王到底是不是在和天帝谈, 他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知道,父王是来就他的。

当时的冥幽狼狈极了, 他连滚带爬的向着冥王跑去, 曾经还算帅气的脸上是横流的泪水, 跑到半路便跪在了地上, 之后半程半走半爬, 仿若身后有恶鬼在追逐。

当他爬到冥王身边时,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冥王的大腿,嚎啕大哭声声不止。

父王, 您终于来了,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放弃我。

嗝,呜呜。

他呜呜咽咽的哭,还没哭两声,发现自己抱不到父王的大腿了。

冥幽疑惑地抬起头,父王的眼神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慈爱心疼, 反而, 冷漠中带着嫌弃?那□□裸的嫌弃让他打了个寒颤, 哭声都停歇了,只能无声的抽噎。

但是,父王毕竟来就他了。

他早就知道,父王虽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是修为其实不如天帝。

他还知道,仙狱直属于天帝是天帝着力培养的组织。

所以,父王还是顶着莫大的压力来救他了,父王还是爱他的不是吗?那些嫌弃和冷漠,也正常。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再正常不过,像他想象中那样才是奇怪,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反复被抓。

等到冥幽回到冥界之后,身边人把他捧上了冥王最宠爱的儿子的地位,慢慢的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冥王这么多年情人无数,可是王妃只有一个,虽然她已经去世多年,可冥王从未再公布过下一任王妃。

这也就意味着,冥王的嫡子只有他和冥寂。

父王不宠他们又宠谁呢?只有他们才是父王真正的儿子,其他不过是一些肮脏的血脉而已。

他也见到过父王和大哥相处的场景,又凶又冷淡,可父王还是给了大哥无与伦比的地位,这不正说明了父王宠爱他吗?父王怕他这么个只知道享乐的儿子将来吃苦吃亏,又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管理冥界,所以才将冥界交给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一定是这样的,身边人都是这样跟他说的,这么多年来的事实也在说明着这一切。

所以呢?现在他已经被关了十多天,父王呢?他去哪了?现在全天下都在议论着他的罪恶,高喊着要将他绳之以法,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一次,他怕是真的要出事。

毕竟他自己的修为、能力甚至是人脉都平平无奇,他的依仗便是冥界二公子的身份,是冥王嫡子的地位,是冥王和冥寂。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而现在,最宠爱他的父王和最疼爱他的哥哥似乎,要抛弃他了。

这个前所未有的认知让他浑身发冷,明明王宫内四季如春,常年保持在怡人的温度上,可他却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发抖,冷到脸色都开始发白。

等看到刑月的时候,冥幽的脸色已经白到骇人。

不,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他,他也还有机会,还有一个他自己辛苦调查出来的机会!果然所有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什么父王什么哥哥什么宠爱都是虚假的东西,关键时刻一个个的全都将他抛弃,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冥幽这么多年一向养尊处优,向来不服他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卑躬屈膝的事情,此刻的他磕磕巴巴地对刑月说道:这位……仙子,我知道你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弟弟灵根损毁了吧?那个传说是真的,冥界真的有能够修复灵根的材料!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刑月的反馈,只好继续尴尬万分的磕巴着:传说中的特殊血脉真的存在,就在我们王族,那个特殊血脉的骨头便是能够修复灵根的材料!那个血脉千万年难得一遇,错过这一次你绝对不会再有机会,那个人就是冥琀!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抛出了自己的所有底牌,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刑月愣住了原地,冥琀?骨头?材料?为什么每个字她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她却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了?若真是如此……她该如何向麟符交代……难道她要为了一个人牺牲另一个人吗?不,怎么可能呢?又不是几滴血就能解决的事情,那是骨头啊,是不可能再生的东西,她没有办法理所当然的让冥琀为了麟符牺牲。

若是麟符知道此事了呢?六界不少人的道德观和她完全不一样,觉得为了亲近之人为了自己侵犯他人的权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修仙本就是一个逆流而上弱肉强食的过程。

但也有很多人和她一样,若是获得无穷的力量最终是为了让自己和毫无灵智的动物一样,那这些力量又有什么意义?但她不知道麟符是如何做想,麟符已经成年了,她还来得及将人的三观矫正吗?万一麟符觉得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而就此黑化……不,她没有时间纠结这个问题,眼下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

刑月板着一张脸,毫不理会冥幽的叽叽喳喳,捆仙锁在她手中一拉便将冥幽拉到身前。

去迎接属于你的审判吧。

至于麟符,等回到人界她再去想办法。

冥幽看着毫无动容的刑月更加慌乱了: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想看,关于冥界的传说王族本就应该最清楚不是吗?他也不再磕巴了,语气也从高高在上的生疏变成了焦急的恳求。

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财宝、美人、地位,还有冥琀,以后你就是冥界的座上宾,我拥有的你都可以拿去,只要你放我一命!刑月觉得好笑,若是她只想要这些,从一开始又何必费心去救冥琀呢?这可能是大多数人的追求却不是她的。

刑月斟酌了一下:唔,我可能更想让你干脆认罪。

我认,我认,那你能放过我了吗?能从斩首示众变成毒酒一杯吧。

自首减刑理所应当,只是冥幽这个自首的时机,想不死是没可能的,最多可以死得体面些。

冥幽僵住一瞬,随后是疯狂的挣扎,站在飞剑上的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法场,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牢牢攥住了他的心神,让他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下界人族废物,真以为自己飞升了就是人上人了?在我们眼中你依然是个贱民!贱民懂不懂?你以为攀上琰圭就能改变地位了?你和我后院那些侍妾有什么差别?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当自己是谁!他越骂越脏,刑月倒也不在乎,连表情都是乐呵呵的模样。

这种人她又不是第一次见,马上就能绳之以法了,她高兴还来不及。

刑月在半路还将冥琀捞上,直接带上刑台,并将人放在了行刑人的位置,她有些调皮的一眨眼:毕竟只有你会用这把刀。

随后,才将冥幽推倒了众人面前。

琰圭看了冥幽一眼,他此刻也觉得心绪激荡,他不是没有审理过案子,也不是没有杀过人,甚至冥幽这个事情在他办过的案件中称得上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遮掩,所有的讯息都一目了然。

但这个案子又是那样的特别。

他从未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去证明某人之恶,自从成仙之后也从没有获得过这么齐声的欢呼,台下那一声声呐喊让他梦回未成仙之时,当时的他是三军统帅,也是被无数人仰望钦佩的对象,那是他最初的热血。

拥有无穷生命力的他早就死在了当年帝王的刀下。

无数的岁月过去,在许多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热血已凉初心不在,领着一份看上去重要实则没人在乎的差事,仿佛还在伸张正义还是兄弟们崇拜的对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就不一样了。

他不过是借着这一点点的琐事苟延残喘,假装自己还是曾经的那个人。

他变得冷漠、机械、按部就班的做着事,更加胆大冒险,随时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所以他能毫不犹豫的扔掉武器保护下属,能不假思索的拯救刑月,因为他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又做不到就此放手,只能以这种形式徒劳的抵抗着。

可此刻,他竟找回了一丝曾经的感觉,他想要去给冥琀一个清白,想要给台下所有的人一个交代,想凭借这副毫无修为的身躯挑战强权,想给冥界换一片天。

一如曾经的他。

琰圭再次开口,缭绕在整个法场的声音中充斥着法则的力量,让刑月怀中的《仙界律例》一同共振,发出浅淡的金光。

罪人冥幽,你可认罪?那声音威压如山浩瀚似海,点点金色亮点从他周身亮起,慢慢向周围散去,亮点触碰到冥幽的身体,缓缓融入他的眉心。

冥冥之中,冥幽觉得自己只能认罪,他若说谎,之后必将遭受不幸。

凭什么?那个琰圭凭什么有这样的力量?呵,但是遭受不幸又算得了什么,他都要死了,他哪需要管以后!冥幽大喊:你们两个狗男女,不就是为了我弟弟冥琀的骨头,想要那他的骨头去给你们的亲人治病吗?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想要我给你啊!他看着冥琀手里的长刀,不知从哪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突破了刑月的舒服,在捆仙锁的裹挟之下向前奔袭,一头撞上了冥琀。

他将人撞到,长刀都险些脱手,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顽强地抵抗着刑月的拖拽,一口咬上了冥琀的食指,直接将其咬断!冥幽膝行到琰圭和刑月面前,口含手指的他被鲜血糊了满脸,却呵呵的笑着,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是不想自己做这种事情吧?不想手染鲜血是吧?我替你们做!这个量要是不够我再替你们拿,多少都可以。

刑月掐着冥幽下巴,一个用力将冥琀手指拿出,她用手帕小心的包起,递还到冥琀手中:好好拿着,一定有医师能帮你接上。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对所有人都造成了莫大的冲击,冥琀是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靠着本能给自己止了血,他抬起头看着刑月的双眼,片刻后选择了相信。

他想赌一把,反正他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牵绊,赌这一把又如何?若是刑月只是想把他当做一味药材,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他为何要相信冥幽这样一个奸诈之人,而不去相信刑月呢?冥寂的反应则十分复杂。

他一方面是心疼,他捧在手心里的弟弟竟然被逼迫到了这么一步田地,那神情几近癫狂,做出的事情也疯狂至极,他从未见过弟弟这幅模样,若是他再能干一些,修为再高一些,行事再狠辣一些,是不是弟弟就不用遭受这般劫难?另一方面,他觉得羞耻极了。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冥幽狼狈又难堪,语气粗俗下作,行为毫无体面,丢尽了他们王族的脸面。

他忍不住想,这真的是他弟弟吗?说不定是琰圭做了什么手脚?他悉心教导了那么多年的亲弟弟,不上进就算了,修为不够高他也忍了,毕竟人与人天赋不同,他一辈子养着弟弟也就是了。

可现在冥幽连最基本的体面和修养也没了。

冥寂看着冥幽的这副模样根本不想承认那是他弟弟,他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转身就走的欲望,只是脸色阴沉的站在原地,看了冥幽两秒就别开脸去。

台下传来一阵阵私语,渐渐成了喧哗。

二公子说的是真的吗?还叫二公子啊?就冥幽那个人怕是临死也想拖个人下水而已,你们没看到连冥寂都对那个仙狱来人毕恭毕敬吗?说明这人修为高到了天上去。

我跟你们说,我知道这个冥琀,修为也不高性子也一般,在王族像个透明人,那位大人就算直接把人掳走都不会有人追究他。

正常来说,舆论是不会导向如此方向,人们喜欢看崇高之人摔落泥潭,也习惯性认为身处高位的没一个好东西。

只是那位姜家的上仙祖宗的仆从混入了人群,他们诉说着仙狱曾经那些惩恶扬善的故事,也讲述冥幽不堪的过往,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舆论的危机,将其导向对王族不利的局面。

姜上仙在远处旁观着一切,他之前是觉得,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能让王族稍微让步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他又不想真的跟冥寂打个两败俱伤。

但如果有个机会能真的惩治一下冥幽也不错,冥界资源就那么点,王族少拿点他们这些散修就能多拿些。

这一切,冥寂并不知道,他之前只是将姜上仙当成一个讨要好处的人,他的高傲让他从未想过那个人为的根本不是短期的利益,而是长久的资源。

他只是脸色越来越沉,这些愚民,不开化的贱民,琰圭要真是什么刚正不阿之人,当年怎么可能把冥幽放回来?但琰圭在图什么?不图钱不图利,难道是在图名?他们就是用来儆猴的鸡?天庭是在下一盘大棋?此刻,冥寂终于和他好父王想到了一块去,那是天庭是天帝,琰圭是天帝派来的人,当年是天帝放过了他们,而现在是天帝想要整治他们。

与琰圭对抗就是与天帝对抗。

冥寂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他,真的有那个资格?阵阵喧哗中,琰圭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摇和异变,声音也没有过颤抖和担忧,朗声道:罪人冥幽,恶意伤人,再加一罪。

台下响起阵阵欢呼。

对啊,他们何必去关注琰圭来冥界的目的到底是不是什么秘药,到底是想对冥琀做什么,今天的主角是冥幽,那些留影珠放出的影像做不得假,冥幽的罪孽罄竹难书,刚才的行为更是罪加一等!无论琰圭如何,今天冥幽必须伏诛!处死冥幽,还冥界青天。

声浪一阵高过一浪,刑月在声浪中拉扯着捆仙锁,将冥幽放在了冥寂曾经跪过的刑台上,身后是受伤也执意要拿着到的冥琀,缠着长刀的布条被一层层解开,露出内里锋锐的刀刃。

冥幽还在喋喋不休垂死挣扎,试图说服冥琀反杀刑月和琰圭,从此以后他们一同享受荣华富贵,可当他真的看见刀刃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可能的。

他曾经对冥琀做了那么多羞辱至极的事情,让冥琀像狗一样供他们肆意耍弄,甚至还曾戏弄冥琀的生母,冥琀不会放过他的,尤其是……冥琀的生母是他们逼死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无论他许诺什么都没有可能将冥琀策反。

他真的要死了。

父王没有出现,冥寂还在那里唯唯诺诺的站着,而他跪在了断头台上,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不,还有!刷拉一声,冥寂终于抽出了随身佩刀: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了我的亲弟弟,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56、第五十六罪冥幽大喊:大哥。

他眼中续满了泪水, 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感动的。

冥寂目光复杂的看着涕泗横流的冥幽,甚至有将刀放回去的冲动,罢了,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若是没了弟弟, 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父王?那个人从未将他们当做过亲人。

琰圭神色淡淡,他心中的嘲讽胜过担忧。

冥寂出刀犹豫且眼神闪烁, 出刀之后并没有打他个出其不意而是停在了原地,看似是以两军对垒的姿态想要逼他放人, 实际上是他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想救弟弟又顾虑自己, 不外乎如此。

其实也正常,谁会将另一个人的性命放在自己的性命之上呢?哪怕他们是至亲之人, 这种要求都强人所难了些。

冥寂的犹豫是人之常情, 至于他为何要出刀, 大概是拿自己对弟弟好这个借口去篡夺弟弟的一切, 时间久了, 连他自己也信了这个借口。

不然都是嫡子,血脉相似,幼年又同样努力, 为何冥寂的修为节节攀升,冥幽却一直原地踏步?若不是冥寂刻意为之,冥幽又为何能成为一个纨绔废物?真是有意思。

冥寂,你真的要包庇一个罪人吗?冥寂此时也依然顾忌着自己冥界大公子的颜面,他向冥幽问道:冥幽,若是说一句, 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 我便救你。

冥幽疯狂摇头:当然不是我做的!哥, 你最了解我了不是吗?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情。

冥寂冷笑一声:堂堂仙狱掌事,竟然用留影珠造假,可耻!台下早已是议论纷纷,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接触过留影珠这个法器,但姜上仙的仆从早就尽心尽力的为大家普及,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造假。

冥寂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琰圭,受死吧!他说着这话,脚步却没有跟上,整个人还停在原地,下一秒,半空中又出现了一个人。

冥寂,你打算对谁动手?那声音威严中透着苍老,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是冥王。

冥王破空而来,直接站到了琰圭身边,对着琰圭拱了拱手:掌事,冥界并非是非不分之地,也并非藏污纳垢之所,即使那是我而已,按律当诛便应诛杀。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为何早就和他约定相安无事的天帝突然派人到了此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天帝想将六界的运势推向巅峰。

六界强则天帝强,六界越风调雨顺,万物滋养之力便愈发浓厚,天帝的修为也许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想不到他们这些洪荒遗老也有需要借六界运势的一天。

这事其实有些风险,他们都知道六界早就诞生了自己的意识,只是那意识机警又狡猾,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也不知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万一他们将六界运势推向巅峰之时,六界的意识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反客为主来限制他们这些洪荒遗老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机遇从来都是与风险并存。

他年龄大了,他懒得理会这些风险啊机遇啊进阶啊之类的鬼东西,他只想安安稳稳的窝在冥界的角落做他快乐的土皇帝。

那些挑战就交给天帝这样的有志之士吧,他就帮帮忙,想来将来六界意识清算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毕竟他也可以说是在帮六界意识,不是吗?冥王算盘打得啪啪响,他就在等冥寂想要动手的这个时机,恰好出现说不定还能让琰圭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早就算过,琰圭可是气运之子,将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不定有机会能和天帝平起平坐,提早结个善缘。

冥寂,还不放下你手中武器!冥王再次发话。

在一旁期待着的冥幽的双眼从闪亮变成灰败,父王,竟然不是来救他的?父王竟然还阻止大哥救他?他崩溃呐喊:你既然现在不打算救我,那当年为何要救我?当年?冥王疑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冥幽说的是什么,他根本懒得解释: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当年他不过是顺手而已,天帝不放人他不敢相信天帝给他的允诺,冥幽只是个天帝答应让他在冥界偏安一隅的证据而已。

现在也到了这个证据牺牲的时候。

冥幽,你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在我闭关之时败坏王族声明,今日赐你斩首之刑理所应当。

冥幽转头向着冥寂呐喊:哥,大哥,哥哥,你快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他看着冥寂提刀向前走了一步眼神一亮,果然他就知道,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绝不会放弃他。

然而下一瞬他眼中冥寂的身影却定住了脚步,甚至连手中刀都慢慢收了起来。

他喃喃道:哥……这是怎么了?只见冥寂对着冥王拱了拱手,他没有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手中长刀,随后,在冥王的目光逼迫中利落的转身而去!吃瓜群众一脸懵逼,诶,说好的瓜呢?说好的打架呢?怎么没了?冥寂的下属同样十分迷茫,怎么走了!大公子走了那他们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要走了?冥幽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他疯狂在原地挣扎,绝望的望着冥寂的背影,一声声悲怆的呐喊着,怎么了,怎么连他哥走放弃他了?冥寂决绝地转身,他攥紧了双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一丝丝殷红从手掌中显现,鲜血滴滴落入地底。

他的眼角也慢慢滑过了一滴泪水,那泪水滚烫,仿佛在灼伤他的肌肤,让他疼痛不已。

可他的心却是麻木的,整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失去了对其他情绪的感知。

弟弟,对不起。

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已经尽力了。

连冥王都不肯帮他们,甚至冥王站在了琰圭那边,他难道要跟冥王动手吗?他配吗?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上仙而已啊……冥寂的泪水越流越凶,他头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他明明比琰圭修炼的时间还要长,最后竟然被琰圭修为反超,他已经停留在上仙这个层级很多年了,但是琰圭却节节攀升,他追不上啊,他这么努力也追不上啊,所以他根本没有资格救冥幽……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被杀死,他只能转身离开。

对不起,他会带着冥幽的份,过好以后的生活。

旁观了这一切的琰圭在冥寂终于离开之后,悄悄松了口气,吓死他了,在最后冥寂动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犹犹豫豫的人终于有了胆气,敢于与他一战。

当时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底祈祷了,祈祷天外来个落雷什么的能打断这个疯狂的兄长。

嗐,还好冥寂还是那个只在乎自己的冥寂。

琰圭深呼吸后又睁开眼:冥幽,当斩!随着这一声令下,冥琀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冥幽放弃了挣扎,他阴恻恻地笑了:冥琀,你真的以为他们让你杀了我,就是真心待你了?不,他们不过是道貌岸然而已,当□□还想立牌坊罢了。

不然你等等看,你那手指,不会属于你的,你没那个资格。

呵呵,哈哈哈。

冥琀冷漠道:就你聒噪。

他用尽全身力气,调动丹田内全部修为注入长刀之中,那柄漆黑的长刀上亮起了玄妙的符文,一层层繁复叠加,引得周围王族之子血脉共鸣,感受到了血脉的颤抖和压制。

冥琀用力一挥,斩!那一瞬间,刺眼的亮光从长刀上发出,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了双眼,无法直视刑台上发生的一切。

冥琀却坚强的在夹缝中睁着双眼,他目睹着长刀砍到冥幽的脖颈,目睹着冥幽的脖颈上的热血四渐,头和身体渐渐分离,生气一点点丧失。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 57、第五十七罪这一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斩首行动就这样落幕了, 群情激愤的人群欢呼雀跃着,仿佛这就是他们生活改变的开端,尽管还没有看到任何真正的曙光。

人群四散开去, 有的奔向了酒馆寻求更多的狂欢,有的回到了自家的店铺田产里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留在现场的只有琰圭、刑月、冥王, 以及浑身是血的冥琀。

冥琀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将冥幽斩杀并且全身而退了吗?虽然他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 但是强烈的兴奋感让他完全可以不在乎这么一点点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不会更好,但总归不会更坏了不是吗?冥幽都死了, 那个一直欺压他们母子, 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的人已经死了,母亲没有等到这一天, 若是母亲还活着大约也会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好像, 突然又有了点生的动力, 说不清道不明, 只有一点点, 尝试一下也可以的程度。

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以后要为了什么而活。

似乎冥幽死了,他最大的心病也随之消逝, 他的那些不甘和痛苦也一同减弱,最后回归于平静,他真正意义上的,无牵无挂了。

直到他被刑月牵着回到寝殿,面前站了王族医修的时候,也还没有想明白。

不治也不是不行。

一根手指而已, 就算真的没有了也不是什么问题。

刑月白了他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给你找医修还是多管闲事了不成?冥琀被这话说得手足无措, 然后被刑月强抓着手放到了医修手中。

医修年龄已经很大了,冥王的孩子不少都是由他接生的,包括冥琀。

在他眼中都是让人心疼的小辈,看见那狰狞的痕迹马上开始喋喋不休。

他一边给冥琀接手指一边训斥着:你们年轻人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手指怎么就不重要了?缺了一根你将来拿武器都拿不稳,王族的孩子可是要保护冥界的,没有武器你怎么保护冥界?冥琀忍不住笑了笑:哪里需要我保护冥界。

他至今还没到人仙的境界,还在凡境磨磨蹭蹭,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修炼的天才,只是一个连生母都保护不了的普通人。

医修神情愈加严肃:你们王族都不想着保护冥界,那这偌大的冥界该交给谁?他下手都狠了点,想用疼痛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清醒一下。

冥琀疼得一激灵,是啊,交给谁呢?冥寂?也不知冥界还有没有未来。

说不定经此一事他也会收敛一些,只要他不想步冥幽的后尘,场面上起码要做得好看。

说不定父王也会发挥点作用,虽然他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父王的心思,他只是觉得,父王大约对冥界毫无感情,甚至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他和冥幽想的不一样,冥王之所以愿意将冥界的管理权交给冥寂,大约只是因为两个字——方便。

就是这么简单且随意,因为冥寂是他的大儿子,因为冥寂的修为在合格的同时又不会威胁到他,还因为冥寂上蹿下跳十分喜欢掌握权力。

什么宠爱、偏心都是虚的,懒得管和方便才是本质。

他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是从冥幽的下场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

医修气哼哼地给冥琀手指上打了个蝴蝶结,两撮小胡子都翘了起来: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好。

刑月送走了医修,她辛苦了这么多时日,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疲惫,还是那副元气满满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了冥琀面前:他说的对啊,你们冥家其他人我确实不了解,但是你那父亲万事不管,你大哥自私自利,若是你不出面,下一个冥幽要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冥琀将来可是要成为冥界话事人的,在书里,他可是将冥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堪称一代明君。

若不是这个世界最后直接毁了,这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人物。

冥琀不理解的看着刑月:既然他们都不可以,为何你如此笃定我可以?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修罗,天赋不高性子一般,如今跟个孤儿差不多,在这世上毫无牵挂,我为什么又凭什么去管冥界?为什么无牵无挂?你以为是谁救了你?自然是您二位。

不,是珠儿,是那成百上千死在冥幽手底下的人,是早就对冥家不满的千千万万,是今天为你摇旗呐喊的所有人。

根本不是我。

冥幽,他们不值得吗?刑月拉过珠儿到身边,我会带她去人界,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她脱离了冥界,这一辈子也将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你那个好哥哥随时都有可能追杀至人界,说不定有一天就能找到珠儿。

然后把他那一腔无处挥洒的热血抛向这个弱女子。

冥琀苦涩地笑了笑:可我又能如何?就算我挡在冥寂面前也是螳臂当车。

他挥一挥衣袖便能将我向路边的石头一样踢走。

刑月拍了拍冥琀:咱们今天不谈这些有的没的,走,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嘻嘻,冥王大约是以为她是琰圭的侍妾,又看她身着朴素,大方的给了他们不少珠宝,现在她早就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可怜刑月,她也是个有钱人!冥琀被迫被刑月和琰圭裹挟着,三人简单的带了个面罩就上了街。

我这几天啊虽然总出来逛,但每次都行色匆匆,而且你懂吧,心里有事悬而未决玩都玩得不尽兴,还从未仔细看过你们冥界的街巷风景。

冥琀,介绍一下?刑月兴致勃勃,她以前就很喜欢逛街,最喜欢漂漂亮亮但是没什么用的小东西,可惜她没钱从来不敢买,只敢远远地看。

虽然即使给了她钱她也不怎么舍得买,家里还有个等着她养的小少年,这钱一点都不经花。

冥琀结结巴巴地开始介绍:这是香粉铺子,这是头钗铺子,这……他还没说完,刑月便打断:那个店铺是不是卖你能穿的衣服?走,咱们去看看。

冥琀想要拒绝,却被刑月提前用话堵住了嘴:你看看你,这衣服都起毛边了,这么大的男人还没道侣吧?不好好打扮的人是不会被异性青睐的。

冥琀面色羞涩,什么伴什么侣?他年纪轻轻听不得这种话。

而且,就他这种没什么出息的人不能去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然而刑月没有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强拉着人和几件衣服,推着人就进了更衣区。

刑月自己也在成衣店中挑挑拣拣了起来。

虽然她从来到元清大陆之后不是穿着一身纯白衣衫就是门派统一发的派服,但并不是她就喜欢这种朴素的衣服,相反,她的爱好花里胡哨极了,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喜欢的东西!仙气飘飘又五彩斑斓的仙衣就是她的梦想!刑月拿起一件衣衫上缀着彩珠和孔雀羽毛的真七彩仙衣,在身上比来比去,幻想了一下这件衣服在自己身上的模样,想想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仙女。

琰圭神色复杂地看着刑月拿着的衣服,疑惑地问道:你喜欢这个?刑月这种元气的气质不太适合这种妖艳的衣服吧?看起来年龄层就不大一样,刑月还是适合可爱一些的衣衫。

比如绿色、粉色这种嫩嫩的颜色就不错。

或者青色、白色这种看上去仙气飘飘的颜色也很适合,让人看着便容易心生好感。

琰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颜色,感觉其实没有不适合的颜色,但并不能搞成这么七彩!总而言之,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就是做出来糊弄小孩子的吗?正常人穿起来都不好看吧!很土!刑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好看吗?我觉得超好呀,看这闪闪的珠子,看这个七彩的颜色,还有裙角的镶金,都超好看呀。

喜庆又明艳。

琰圭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土。

他选择尊重。

琰圭在心底默默地想,等以后他给刑月做两套,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刑月穿这些衣服。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刑月最后还是放下了那件七彩孔雀裙。

你不买吗?冥王给你的那些东西值很多钱,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金钱的问题。

琰圭帮刑月换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留了下来,有些还挺好看的,他觉得刑月也可以平日里带带。

刑月摇摇头,抱起了几匹布料:这成衣也太贵了,我可以自己做。

虽然布料也已经让她心痛了。

琰圭露出了同道中人的表情:原来你也会做衣服。

不错,他认了这个掌事!两个人露出了默契的笑容,又过了一会儿,冥琀才别别扭扭的迈着小步子从旁边走出来。

他微微低着头,一下下地撇着刑月和琰圭,手不自在地握着领口,小声说道:好看吗?藏蓝色的衣服颜色较深,设计得板板正正,若是穿在一般人的身上难免显得有些老气,但穿在冥琀的身上却把他自身那股威严庄重的气质衬托地更加明晰。

他眉骨平直眉毛浓密,眼窝又深邃,皮肤是修罗族惯常的小麦色让他整个人周正又端庄,可他却又一头火红的长发,那发丝微卷披散在身后,给他的气质添加了一丝丝跳跃。

成衣店的店员跟在冥琀身后帮他整理着头发,把他平日里不太搭理的凌乱的长发梳理得柔顺,束起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起来。

刑月绕着冥琀转了两三圈:啧啧啧,还是个美男子。

冥琀面色羞赧,从没有人说过他长得好看,他真的好看吗?这衣服真的适合他吗?他从小到大只穿过两类衣服,一个是冥界王族子弟统一的服装,另一个则是母亲给他做的衣衫。

王族那身衣衫在他还没完全长大的时候就给他发了,后来已经不合身,穿着十分难受。

母亲给他做的衣衫虽然舒适,但是不会做如此立体挺拔的版型。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买衣服,感觉竟有些新鲜。

他看了一眼价格,太贵了。

冥琀把衣服褪下叠好,叠成了标准的方块:这太贵了,我不需要这么昂贵的衣衫。

刑月装作恼怒的模样:你可是要为冥界负责的男人,怎么能没两身穿得出去的衣服。

冥琀知道自己说不过刑月,也没有再反驳,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地跟在刑月身后,在刑月结账的时候差点撞到刑月身上,他摸了摸鼻子,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你不换上?这衣服真的很适合冥琀,刑月就知道自己的眼光绝对没问题。

冥琀继续小小声地说道:想,请你们吃顿便饭,怕弄脏了这身衣服。

刑月忍不住揉了揉冥琀的脑袋,这些小朋友,实在是太可爱了。

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其实除了麟符之外,所有人都比她大的这个事实。

冥界有很多和人间界不同的吃食,虽然冥琀并不知道到底哪些是不同的,但他知道那些好吃又便宜的东西在哪里。

他带着刑月和琰圭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像是对暗号一般敲了三下门。

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开了门,满面笑容地说道:呀,琀公子,好久不见。

她刚想说怎么这一次没有带母亲来,突然想起来之前听说了那位夫人的死讯,马上换了话头说道:这次带了两位新客?快进来快进来。

妇人熟稔地将三人引到院中,安排在一颗桂花树下,悠悠的花香散在空气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放松。

这里并没有让人点餐,刑月刚觉疑惑,妇人突然端来了一口热腾腾的大锅,锅中是翻腾的热气和许许多多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食材。

嗐,这不是火锅吗?果然火锅才是跨越种族甚至跨越世界的美食!冥琀刚拿起筷子,觉得手指有些疼痛僵硬,隐隐抖了一下,险些没有拿住筷子。

他没有声张,一会儿应该就好了吧?◉ 58、第五十八罪冥琀换了只手, 他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碗汤:这个很香的,这个绿色的菜叫做空冥我感觉应该是冥界特有的,它香气浓郁又清新, 最适合用来这么吃。

还有这个,这种肉来自一种叫做白羽的禽类, 香软滑嫩,只用煮几秒就能达到入口即化的效果, 特别好吃。

他正说着,眉头却突然一皱。

刑月觉得奇怪, 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你怎么了?是不是手不舒服?别藏, 快拿出来看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上了手,强迫冥琀将手伸了出来。

即使在重重包扎之下, 引燃能闻到淡淡的腥臭味道, 还有奇怪的黑气在上面缭绕。

冥琀突然想起了冥幽之前的话, 他是不可能保得住自己的手指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走, 我们去找医修。

刑月赶紧站起身。

冥琀还在安慰着刑月:其实直接砍了也可以。

你拿去救你的亲人也算物尽其用。

刑月回头看了冥琀一眼,她刚想要逼逼冥琀两句,就发现那腥臭更加明显了, 这是什么东西,发展怎么这么快?她直接跨上飞剑,一手捞上一个人,不顾周围人的惊讶之情直接飞走,短短几分钟便到了医馆。

她一把将门推开,焦急地喊道:医师呢?医师你在哪里?冥琀的手又出问题了?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都是病患或者家属, 闻言纷纷让开一条通路, 让医修可以快步赶来。

医修急急忙忙地现了身:怎么了?不是已经治好了吗?他直接接过了冥琀的手,闻到腥臭的味道时神色已经变得凝重,他赶紧一层层拆开纱布,里面原本的血肉已经变成了黑紫的颜色,肉眼可见的黑气在上边缠绕,而且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上蔓延!竟是幽冥之毒。

医修脸都白了,这种凶狠的毒已经多年未见,怎么还突然出现了?是谁会用这么恶毒的东西来攻击他人?这个毒……一旦毒发,十个时辰后人全身的血肉便会化作一滩毒水,只留下一身白骨。

而且过程极其痛苦,连绵不绝的疼痛像是海浪,一波波打在人的身上,那疼痛似针刺十指,似铁锤敲骨,疼到人灵魂都要出窍,却没有办法立刻死亡,而且,是死不了,因为这个状态的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仅没法自杀,别人也没有办法替他解除痛苦。

整整一个时辰的痛苦,只能强行忍耐。

因为这个东西过于阴毒,早就被世人唾弃,被当做最为邪恶的魔族才会使用的东西。

其他所有种族都不屑于使用幽冥之毒,以至于他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这个东西的解法。

此时,冥琀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但他面上还是含笑的,颤抖着开口说道:刑月,对不起,我怕是真的没有机会完成你的期待了。

其实他也想过的,在刑月坚持不懈的游说下,他也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能为冥界做一点点自己的贡献。

他修为不够高,天赋也不够强,但是他可以去学些治水、种地之类的事情,研究一下如何让大家能吃上饱饭。

或者也可以跟琰圭和刑月学学断案,找个城镇当个地方父母官。

他的王族身份在这种时候说不定还格外的好用。

只是,这些想法看来只能停在想法上了。

他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笑意:刑月,我相信你,我从未相信过冥幽的说法。

你不用怪自己。

我本来早就要死了,能多活这么一小段时间,能亲手结束冥幽的生命,我已经觉得十分荣幸。

刑月一下子就懂了,这种奇怪的只给人留下白骨的毒,必然是冥幽留给她的礼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用尽全力的让他人不快,似乎他人的痛苦就是他快乐的源泉。

刑月看向医修:能治吗?医修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能是能,只是,只有冥花能解,而这花位于冥河的最深处。

冥河,鬼魅横生,没有意识的鬼魅成群结队的排在冥河之中,日夜不停地翻飞叫嚣,呼唤着新鲜的□□的投喂。

他们是单纯的恶,是魔族最后的栖息之地,是真正意义上完全排斥其他种族的地方,甚至证明冥界都布下了巨大的阵法,只为镇压冥河。

先有冥河,后有冥河,至于冥王,本也无名无姓,乃是以此为姓才有了冥王。

医修替冥琀擦着额角的汗水,他用银针刺了冥琀几个穴位,希望能缓解一些疼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的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冥河那个地方,哪里是我们能去的。

也不对,仙狱来的这两位,不是都传他们修为高到天上去了吗?医修突然产生了一些期待:你们,有没有可能?他不敢再多说,生怕因为自己的话产生了道德绑架的效果,万一这二人强迫自己去,生命并不能一换一。

冥琀马上接话:不,他们不能去。

虽然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其他人想象中那么高的修为,琰圭甚至没有修为只是个凡人,刑月也不过是人仙修为,冥河根本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

没有必要因为他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他不值得。

说到底,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萍水相逢的路人,路见不平的恩人,相处过几日的普通朋友,他们既不是生死之交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对他也没有责任需要去付。

冥琀忍不住想,就算是血缘至亲,在生死面前不也同样会退缩吗?冥寂嘴上说着最宠爱冥幽,最后不也将其抛弃?太正常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过是了了,被抛弃才是常态,相反才是非常。

不要救他,他不想被救,他不想怀着歉疚过余生。

冥琀脸上布满泪水,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对死亡的恐惧,抑或是对生命的留恋和不舍。

不,他好想被拯救。

冥琀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嘴,他不能求救,他不能给恩人带去麻烦,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不正是他一直期盼的结局吗?只是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个世界总在给他一丝希望之后又将全部的希望打碎成残渣,残忍的将他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剥夺。

曾经的弟弟是如此、母亲是如此、现在的自己也是如此。

在这再次濒死的一刻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好想继续活下去。

但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机会。

冥河,是上仙才有资格一闯的地方。

刑月将人交托给医修之后,拉着琰圭走了出去:我要去。

琰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疯了吗?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六界中人,你知不知道冥河到底是什么地方?刑月调皮一笑:呀,你猜中了。

琰圭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什么是魔族吗?那并不是简单的所为不为世道所容的人聚集的种族,那是真正的魔,心魔你知道吧?梦魇你也见过吧?那是最纯粹的邪念和恶意的聚集体,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毁灭。

是,人也有好有坏,修罗族也有冥幽这种残渣,但是他们和魔族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他们并不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个人享乐才去作恶,吞噬、消灭、破坏,将世界重归虚无才是他们的追求。

但总要一试不是吗?刑月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道德观有着一些不必要的高度,尽管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冥幽,可她就是忍不住将一切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来。

她忍不住就会去想,若是她当时小心一些,或者她不让冥琀当行刑人,再或许她给冥幽的束缚再大一些,是不是这些就不会发生?冥幽早就跟她提过冥琀,她为什么没有多加注意?更何况,冥幽是为了报复她才选择伤害冥琀。

她难以回避这些问题,若不去尽力一试,她根本无法心安,必将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一辈子。

更何况,她是被派来这个世界拯救这些少年的人呀,若是她不来,冥琀至少能活到世界毁灭,她来了,冥琀反而停留在今日,她怎么能够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刑月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不会以为天心教了我整整两个月就教会我一招斗转星移吧?那我岂不是太过蠢笨?我还学了一招绝学哦?琰圭并不接话,气鼓鼓地坐在一旁,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刑月。

刑月只得继续着自己轻快的语气:还有一招星月共辉哦。

你知道这一招吗?可以一瞬间变身超级塞亚……变成修真界顶尖战力,让人获得横跨好几个境界的实力!你放心,我有了这个实力一定可以下冥河挖冥花,到时候把冥琀只好,我们也好无牵无挂地回人界。

琰圭觉得自己要气疯了,他蹭地一下原地站起,双手抓着刑月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刑月突然开始咆哮:你知不知道,所有强行提升境界的方法都后患无穷?你到底有没有点常识啊刑月!你还劝人家重燃活下去的信心?我看最想死的是你吧。

琰圭吼完才后知后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在静默中和刑月对视了数秒,然后讪讪地放开了自己的双手,缓慢地转过身去,只给刑月留下了一个背影。

他有些懊恼,这是怎么了,没有风度也没有教养的乱吼什么,还孟浪地握人家肩膀,怎么想想都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而且,刑月到底想做什么又会有什么后果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这么激动干什么,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毫无感情的上下级关系而已,他根本不需要有这些没有意义的同情心。

琰圭进行了好几轮深呼吸,却发现自己更加生气了。

他不再自我探究生气的原因,又重新转回身去,紧紧盯着刑月的双眼:你一定要去?刑月点点头,总不能看着冥琀就那么痛苦的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琰圭情不自禁地说道: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不要勉强自己。

他说完,脸边泛起了可疑的红霞,我在河岸边等你。

虽然等不到他也不会跳下去。

刑月觉得这话似乎哪里有些怪,但仔细一琢磨感觉又没有什么问题,她没有看到琰圭可疑的面色,只把这当作同甘共苦的战友情,一时之间还有些感动。

她想得很远,现在就拿到了琰圭的战友情,等之后□□他那些手下应该就没有什么难度了吧?为了这光辉而又美好的未来,她也不会死在冥河之下。

虽然夸下海口,但刑月内心其实紧张万分,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偷偷跟阿统对话:既然你是我的系统,那我应该是女主吧?最少也得是个天选之女,按照道理来讲,我不应该死。

阿统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我可是早就跟你说过,你没有免死的,会痛会死和正常人一样。

哦不对,正常人不会像你这么勇。

刑月开始嘤嘤嘤:我可是为了你的世界诶,不夸我两句就算了,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阿统开始求饶:行行行,我告诉你,你那个小牌子还有一次机会,要是实在危险,你就用那个,那个罩子里面充气的,你打开以后能从水里浮上来。

刑月:……能不能别在仙侠世界搞这么物理的小知识点。

这时候,刑月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她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掌事令牌放在了储物戒中最容易拿到的位子,不会丢又好拿,储物戒戴在了中指上,还连了一根细绳到手腕,绝对不会丢失,这身衣服是向医修借的,料子类似潜水服,非常适合下水,头发已经牢固的扎进了帽子里,应该不会成为拖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色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暗了下来。

星月共辉,以星月之力与自身修为共鸣,牵引星月气机强行提升自身修为的秘法。

在夜晚的效力远胜于白日,至于具体的功效,受许许多多的因素影响,连天心都不是很说得上来。

刑月也想要更保险的法子,但她没有,只能以此做赌。

她闭上双眼双手掐诀,白玉剑受到感召在她头顶盘旋,一个个法决打到白玉剑上,幽幽光点在白玉剑上闪烁,对应着天边星辰。

第一道晦暗不明地光从天枢星落在白玉剑上,随后是天璇、天玑。

在一旁偷看的琰圭微微放下了些心,引的是北斗七星之力,而不是贪狼破军等,破坏力应该还没那么大,虽然他确实挺穷的,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私库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好东西,给刑月用上大约也能抵消这一次的伤害。

随着最后一颗摇光星的光芒洒下,白玉剑上光芒大盛,天上北斗七星同步闪烁,无数的光点争先恐后地涌向刑月的身体,飞快地提升着她的境界。

阿统暗道一声糟糕,这力量还不够!去冥河绝对是十死无生。

它调动身躯,柔滑的丝绸缠上刑月的手指,食指微微移位,法决突变。

天边,七杀星大亮,拇指般粗细的光柱轰然倾泻,将白玉剑打得歪了身躯,险些直冲刑月脑壳而去,靠着惊人的自我管理素养才险险避开,庞大的能量经过白玉剑的转化疯狂向着刑月身体涌入,她那一头短发都被冲击到炸毛,整个人被白光包围根本看不清身形。

琰圭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七杀?怎么还有七杀?他不能打断对方的施法,只能在身后干着急,气到深处忍不住开始辱骂天心。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一天天的到底在教徒弟什么啊,有没有一点为人师的觉悟啊,就不怕自己的关门弟子命丧他乡吗?等他骂完,刑月已经化作一道流光,一头钻进冥河之中。

偌大的冥河平静无波,没有泛起一点水花。

作者有话说:大约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