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通过人群传到了琼斯的耳朵里。
这个矮小的女人双眼一翻,直接晕倒了过去。
站在她身边的罗伯特立刻扶住了她。
你带着阿姨回去。
迟于对罗伯特说道。
罗伯特看向迟于,他看起来不知所措:那你呢?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出面。
迟于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悲伤压抑在平静的表情之下,看起来十分可靠。
罗伯特永远都信任迟于。
他点点头:好,我们先回去。
他又看向吴卿。
吴卿:我也留下。
眼下明显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剧情点,她可不能错过。
罗伯特带着自己的母亲走了。
迟于走上前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了道路。
跟狩猎队里的男人们将查尔斯视为主心骨一样,街区中的女人、老人和孩子也将迟于这个刚成年的青年视作自己的主心骨,没有人会怀疑,在查尔斯卸任之后,迟于会成为下一任的狩猎队队长。
迟于走到了圆圈的中央,身后的人墙愈合。
他能感受到从所有人落在他身上的沉重的目光,大家都真挚而悲伤地望着他,希望从他的身上汲取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能获得支持生活的金钱的话就更好了。
每任狩猎队队长都会向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提供补贴,不会太多,但是足够他们拿着这笔钱生活到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迟于知道这个传统。
但是他拿不出来足够的钱,因为这次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的父亲也包括在其中。
他们在期待他开口,期待他承担起狩猎队队长的责任,尽管他现在还不是狩猎队队长,尽管他现在还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你们……先回去吧。
迟于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了吴卿的身上。
吴卿的目光和所有人不一样,其他人想要索取,但是她给予支持。
她什么都没有开口,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说困难就像天上的乌云,一定会过去的。
她说一切都能好起来,因为雨后一定会天晴。
她说我愿意帮助你。
迟于的视线从吴卿的脸上跃过,认真地看向了在场的每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显得坚定、冷静,像一个合格的狩猎队队长那样,人们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查尔斯和埃里克的身影:回去收拾心情,我会尽量帮助大家度过眼下的难关。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其他人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逝者已去,大家……节哀。
人们互相搀扶着,三三两两转身离开。
哭声随着人们的离开变得遥远,广场上越来越空旷。
没有无处不在的视线,迟于感觉支撑着自己躯体的力量消失不见了,被隐藏起来的脆弱蠢蠢欲动。
他蹲下身子,看向了仍在昏迷之中的青年。
但是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看查尔斯,他有点想哭,但是极力忍住了。
迟于认识这个人,他是狩猎队目前最年轻的成员,叫做楼兴。
楼兴去年才加入了狩猎队,狩猎队在他家门口举办了欢迎仪式,所有的老猎人都搂着楼兴的肩膀,他们把楼兴当作自己的孩子。
迟于当时躲在门背后偷偷地看。
狩猎队队员之间相处的时间比他们和自己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长。
他很向往成年之后加入狩猎队的生活。
到了那个时候,查尔斯也会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十天半个月不见,再见的时候又变成了欲言又止的生疏。
迟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将眼中的雾气尽数眨去。
他这才发现,楼兴的右手攥成拳头,好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是金子吗?身后还有没有离开的人。
那人走上前来,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楼兴的右手。
是金子吗?他又问。
迟于暂时打消了查看楼兴掌心的意图:不是。
汤姆不信:你打开他的手让我看看。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迟于问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你的父亲死了。
汤姆大笑起来:这一定是因为我睡前诚挚的祷告起了作用。
真是疯子。
迟于警惕地看着汤姆。
吴卿也走上前挡在了楼兴的面前:他受伤了,我们应该把他送到诊所。
送到诊所?汤姆眯着眼睛重复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除非你把他的掌心扒开,让我看一眼,他藏着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金子。
如果不是?迟于问。
那我就走。
汤姆耸耸肩,我只喜欢钱。
吴卿和迟于对视了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楼兴的手掌摊开。
楼兴似乎对掌心中的东西十分在意,哪怕陷入了昏迷,他的右手还是十分有力的攥紧。
这让吴卿花费了一点力气。
终于,楼兴的掌心摊开了。
一撮雪白的绒毛露了出来。
什么垃圾。
汤姆气愤道,浪费我好多时间。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迟于一眼,将手插在口袋里离开了。
迟于立刻蹲下身子,示意吴卿帮忙将楼兴放在自己地后背上。
等一下。
吴卿将绒毛捡了起来。
阳光之下,绒毛的表面像是流淌着银色的光芒。
这是一撮看起来比普通绒毛好看许多的绒毛,但也仅仅是绒毛而已。
没有人会对这一撮绒毛投以过多的关注,但是吴卿觉得它们一定不一般。
楼兴只带回了这一样东西,它们一定是特别的。
吴卿这样和迟于解释。
迟于认同吴卿的看法,但是他却莫名抵触捡起这些绒毛。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他将绒毛收起来,潘多拉的魔盒就会打开。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根蓝色的线,从原因一直牵连到了结果。
这副奇异的景象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不见,就像一场臆想出来的幻觉一样。
吴卿还是在他的面前将绒毛收了起来。
他没有阻止,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合理的理由阻止。
后来的无数次,他都后悔自己此刻的不坚定。
*街区只有一个小诊所,接诊一些跌打损伤和小感冒。
街区的医生不具备治疗重病的能力。
不过好在,楼兴身上的大部分血都是别人的。
真奇怪……全部都是非常小的刀伤,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
不过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年轻人嘛,可能在床上躺个两天就能好全。
一声对迟于说道,把他背回家把,然后等他醒过来吃一点东西指不定就恢复了。
医疗费,我就不收你的了。
谢谢医生。
迟于道谢。
医生挥挥手:回去吧,估计从明天开始,你家就不安生了。
街区里的那群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各个都热情友善,等有冲突的时候——他们能把你家的所有东西都给搬空。
你最好给你的床上一个锁,不然明晚你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医生冲迟于笑了一下,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迟于再次道谢。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临近太阳落山。
整个街区被愁云笼罩着,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还能听见紧闭的房门中传出来的哭声。
罗伯特上门了一次,他的母亲已经醒转,托他来看看迟于的情况。
两人沉默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
罗伯特打破了沉默:我突然很庆幸你这次没有跟着去。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明明离开的时候——罗伯特忽然愣住了,离开的时候,我爸就几天没有睡好。
我妈妈大半夜醒来看见他坐在床边,凝重地望着窗口。
所有的事情都有征兆。
但迟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常,因为那几天他正和查尔斯在闹矛盾。
他会后悔,后悔那几天和查尔斯吵架,后悔查尔斯临走之前还在为自己儿子说下的狠话而难过。
查尔斯出发后的那天上午,埃里克还专门上门来找他。
埃里克摸着迟于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之中,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作为父亲的查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一个跟在自己屁股之后的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鬼了。
查尔斯要我来问问你,你是否愿意和自己的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迟于声音冷淡:谈不谈有什么区别?他态度坚决,不同意我加入狩猎队。
埃里克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听一下他的理由。
不过我相信,如果你的态度非常坚决的话,查尔斯还是会让步的。
迟于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他从回忆之中抽离,罗伯特已经回答了他的提问: 我不知道,我们应该问一下我妈。
晚餐在罗伯特的家里解决。
琼斯的双眼肿成了核桃,但她很快振作了起来:坐下来吧,晚餐很快就好。
说完,她又看向了迟于:我猜你有事情想要问我。
我们想知道,这次狩猎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听说是接到来自内城的一个悬赏。
琼斯回答,悬赏的金额异常丰厚……*躺在单人床上的青年的眼珠子疯狂转动着,他在床上一边颤抖,一边流着冷汗。
他被禁锢在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
【呼——呼——楼兴,快跑,再快一点。
青年一边往外手脚并用的狂奔,一边时不时回头张望。
黑色的森林将他身后的所有一切吞噬,身后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巨大的诡异阴影离他越来越近。
再快一点。
他已经能够尝到口腔里泛起来的血腥味,他的肺部被冷空气完全充斥,已经要炸开了,双腿也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是他不敢慢下来,还要更快才行。
终于,眼前的天幕变得开阔,好像听见了溪水的声音。
青年一时大意被脚下拱起来的石块绊倒,一头栽进了冰冷的小溪之中。
双膝狠狠地砸在了坚硬地石块上,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因为他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呼——呼——溪水绕过他的身躯,从透明变成了血色。
他用力撑起身子,双手双脚并用,向小溪的对面爬去。
听见声响,一匹棕色的马从灌木丛之后钻了出来,冲着青年打了一个响鼻。
附近的树干上也绑着绳子,但是马匹都消失不见了。
可能是被野兽吃掉了,也可能是自己跑了。
青年咬紧牙关,向那匹马走了过去。
你竟然还活着。
他费力地说道,紧接着,他艰难的爬上了马背,我们回家。
说完,马匹朝着确定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抱在它脖子上的青年已经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路上,他的右手都紧紧攥成拳头。
】呼!床上的青年猛地翻起身。
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小木屋之中,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逃出来了。
他无意识地喃喃道。
过了一会,他才像是猛然惊醒,喜极而泣:我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