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5-04-03 04:18:28

贤妃和君知行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堵住苗璎璎, 不让她目睹这荒谬的一幕,但君知行身无余物下不来, 贤妃后知后觉, 也慢了一步。

视线之中,那一幅蜜合色、玫瑰紫与墨青色间裙随着脚步水波摇漾般拂了进来,接着,便是苗璎璎那张清透的被雨水扑湿的白腻小脸, 深深埋在绛红锦帽貂裘里头。

乌黑的眼眸, 如点漆于水中, 朝四周一看, 先是瞧见门口的贤妃, 怔愣了一瞬,再接着,便是地上衣衫不能蔽体、忍着泣声不断抽噎的桑榆晚, 视线再一次为之一顿。

一个没可能的可能突然浮现脑海,苗璎璎怔忡地扭过头, 最后,她看见了床榻上拥着被褥,惊慌失措地凝视自己, 急于辩解的君知行。

这场面,只怕不用问, 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贤妃要解释什么, 一张口,却成了:璎璎,你先别急。

苗璎璎茫茫然地如木偶一般转过视线, 扭向贤妃。

娘娘, 他们……做了什么。

贤妃面色羞愧, 不敢辩解。

苗璎璎已经有了答案。

君知行将被子裹在身上,便要从床帏之中走下来,苗璎璎只觉得难堪,像被针刺了眼睛,她红着眼飞快地背过身,朝外狂奔而去。

璎璎!璎璎!君知行怎么叫她都不回,在场的都是一些女眷,急得他披上被子钻进了屏风后头的衣橱去更衣。

傅母依旧不死不休地抓着这点不放,只是口气没方才强硬,竟也随着桑榆晚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哀告自己命苦:若郎主夫人知晓我没照看好娘子,让娘子受了这般委屈,我也不用活了。

贤妃似乎不为所动,傅母睁着泪眼仰视着她:娘娘,娘娘,您也是桑家入宫的娘子,真的不给我们一点活路吗?四殿下害了我家娘子……桑榆晚察觉到那搂着自己身体的臂膀在颤动着,慢慢地松开,她惶然地支起眼睑,低声唤了一句阿姆。

那傅母便松开了双臂,径直撇下了桑榆晚,当着贤妃和邱氏的面,发了狠拔下了头顶的银簪,重重地插进了自己的颈部动脉。

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将贤妃的罗衣染上了点点红梅。

贤妃惊恐地退后两步,由邱氏搀扶着,脸孔刷白:你这是作甚!傅母右手扶着银簪扑倒在地,眼珠依旧维持着怒瞪的姿态,一声难再吭。

桑榆晚失神地爬过去,悲恸大哭,泪水沿着脸颊簌簌滚落,阿姆……她抱起傅母的尸体,一个劲用破损的衣衫堵住傅母脖颈间的血洞,可那血液就像无知无尽一般,怎么擦都擦不完。

屋子里弥漫起一股血腥的味道,愈来愈浓。

贤妃一开始也只是回绝傅母的痴心妄想,令其莫生痴念,祁王妃的位份,单凭桑榆晚还拿不起。

但就连贤妃也没有想到,这事到最后,竟真的闹出人命出来,现在傅母死了,多多少少是因着自己,贤妃的眼睑急剧抽动着。

看着地上一死一活,死了的无声无息,活着的悲痛欲绝,贤妃心中倒地不无恻隐。

何况这事关桑家,娘家人要是知晓了桑榆晚这件事,又知道她逼死了傅母,只怕暗中也有指责。

贤妃不愿跟娘家闹僵了。

可是苗璎璎方才也撞见了这件事,她失望地跑了出去,还不知怎的跟她交代,跟苗太傅交代,贤妃一时心神大乱,也没拿主意的魄力了。

迷茫间,更衣完毕的君知行从紫檀螺钿边珐琅花鸟挂屏后步了出来,更换上一身宅居的赭红对襟云纹大袖裳服,发胡乱束成一结,用一根同色的发带固定,虽然事出仓促只能如此潦草,但比方才的窘迫,此刻也还算得上衣冠楚楚了。

君知行咬唇,歉疚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桑榆晚。

表妹,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法交代。

他说罢,又看向贤妃。

母妃,璎璎呢?我去找她。

他转身就要出门,贤妃拉长了嗓,喝道:站住!君知行脚步停了下来,对上贤妃既失望又愤恨的目光,神情空茫地杵在哪里动弹不得。

贤妃闭了闭眼,深深抽进一口气进肺里,这才睁开眼睛,平缓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今日回宫,便向陛下奏请,过几日抬了桑榆晚做侧妃。

君知行一听大急:母妃!这件事万万不可!贤妃喝道:住口!若不如此,你要如何掩盖此事!这句话真的把君知行问住了,他羞愧难当地叉手立着,只听贤妃又道:桑榆晚可不是你以前打茶围惹出来什么风流债,那烟花巷陌的女子,打发了也就打发了,攀上了你,还能搏个良家前程。

你若是今日狠心绝情,出了这个门,回头桑榆晚便如同这死去的傅母,横尸在你面前,你要如何自处?这是你母家的表妹,可不是别人!君知行呆住,他怔怔然盯着地面上失血而亡的傅母,可心中仍然不能死。

母妃,我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这件事真的不能全算是我的错。

贤妃固然知道这一点,可是,她的两道柳叶眉朝上竖起,愈发显出一种凌厉:你喝醉了?怪也只怪你喝醉了,你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

除非你要让你的表妹死了,死在你的面前,否则,你必须纳她为侧妃。

君知行失神喃喃:那璎璎怎么办?璎璎,又是璎璎!贤妃不悦道:苗璎璎是太傅的嫡亲孙女,想来识得大体,你去赔礼,本宫也去帮你解释,她会欣然接受晚晚做侧妃。

便是两头大,做平妻,也不是没可能。

不,直觉告诉君知行,如果真的这样,他和璎璎就完了!璎璎绝不是会接受与旁的女子分享丈夫的人,以前上毛诗的课,学到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读到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时,她充满了对那负心薄幸的男子的鄙夷。

那时君知行就知晓,璎璎未来相中的夫君,决不能做那种负心汉。

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苗璎璎,并且认为,他可以这一生只要她一个人的时候,身旁萦绕的那些娇花,早就被他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君知行费劲地扮演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谨慎地向她靠近,迂回地向她试探,发现她也不拒绝自己的亲近之后,那种感觉,愈发令他感到狂喜。

直到婚事尘埃落定,父皇金口玉言为他许了与苗家的婚事,一直到现在,君知行都如堕梦中。

他想用全天下最美的情话说给她听,盼她展玉颜倾城一笑,他又想做一个监守自盗的守财奴,苍蝇似的围着她昼夜不休地转,用所有的精力,讨好她,献媚她,只要她能答应和自己好,留在自己身旁。

若得璎璎,当以金屋贮之。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母妃,孩儿只想要璎璎,你帮帮我。

他固执地扁嘴,向贤妃求饶。

贤妃嗤了一声:我有什么法子帮你,乱子是你自己闯下的,认错了人,教旁人占得先机,母妃还能说什么?你放心,苗太傅那处我会为你解释,这节骨眼下,你必须认下晚晚。

桑家人的脾气,就算是捅到三出阙前,也必定鱼死网破,到时你父皇为了给臣子一个交代,开下金口,这个侧妃你是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君知行傻眼了,母妃说的,绝对不是威胁,哄他的鬼话。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感到事情的棘手之处。

可当务之急,是他要追回璎璎,向璎璎解释这一切,今日在屋中她所看到的,绝不是全部的事实。

璎璎……他的璎璎。

璎璎!君知行突然朝外喊了一声,大步追了出去。

那片雨丝淋漓地浇落下来,台阶下的角落里汇聚成一片水洼,注入一片矮矮丛生的青茅中。

桑榆晚伏在地上,似是哭得断了气,哑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贤妃走上前,朝她说道:等着吧,这件事,姑妈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保管桑家上下,还有你,都能如愿以偿。

至于你表哥,他的主意大不过我,只要我开了这个口,由不得他反抗。

贤妃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冷不热的。

桑榆晚也知晓,贤妃约莫看穿了她的把戏,虽然因为傅母的死应承了这事,心中多半不情愿,等到日后她过了门,还有的磋磨。

不过桑榆晚并不害怕自己这位色厉内荏的姑母,她自然也有的是法子可以牵制她。

桑榆晚低垂雪颈,双臂还搂着气绝多时,身体已经逐渐冷透的傅母,婉婉泪垂,哽咽幽微。

姑妈……晚晚这一生,就托付给四表哥了。

贤妃真想讥诮地冲她笑一笑,问她桑家怎的教的好女儿,不知廉耻到这地步,以为几句谁也说不明白的证词,加上一个老刁奴的横死,就可以掩盖这一切的丑恶。

亏得先前,她还答应了桑榆晚的母亲,她的堂嫂,说一定费心替桑榆晚留神,还要撮合她和君至臻。

君至臻一眼没瞧上桑榆晚,贤妃不知暗中生了多少闷气,道那逆子不开窍,不识她一片好人心。

如今看来恁的可笑,居然是君至臻未卜先知,她看走了眼。

这桑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贤妃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在邱氏的搀扶下出了寝屋大门。

留下桑榆晚,一个人还搂着傅母的尸体,端坐少顷,她将手一松,任由傅母的尸首滑落在地。

从那张苍白的、惨淡的,仿佛看不到丝毫血色的清丽脸蛋上,浮出一朵拈花静想般的微笑,神秘而开怀。

阿姆,我这一生,还真是应了自己的这个好名字,桑榆晚挑起嘴角,接下去,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作者有话说:东隅指君至臻,桑榆指君知行。

下一章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