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顺势说起了去年花神节一桩往事, 你真以为我的金雕翎箭能输给你的破鸡毛箭?苗璎璎眼神迷惘,半晌, 她扭头道:哦, 原来你是用金雕翎箭骗我的,你使诈!萧泠惊到头掉:苗璎璎,这是重点么!苗璎璎呆了呆,眼神里的迷惘更深了。
呵, 要不是我当时被一颗石子砸了腘窝, 你真以为, 我的箭会落空?萧泠的投壶虽说不上百发百中, 但那日她依仗金雕翎箭之势, 状态绝佳,箭无虚发,最后一箭只需要投中就可以赢, 而她偏偏落空,苗璎璎还以为萧泠是因为太想争胜心态紧张的缘故。
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苗璎璎迷惑了。
萧泠道:他别以为我不晓得, 出手的那个角度,那劲势,在场的除了他找不到第二个人。
当时我以为他没有那个可能性, 就算看穿了我作弊又怎样,难道他会帮你么, 你们俩话都没说过一句吧, 直到后来——嗓音拖长,后面的话迟迟没有接上来。
苗璎璎最讨厌旁人卖关子,话说一半不说了, 着急地问:后来怎了?萧泠秀眸微眯, 缓缓勾起红唇:你倒也不是对他没半分兴趣。
……萧泠道:直到后来, 我发现,每次轮到他给外公课余间隙沏茶的那几个日子,你都不在,那日桑榆晚初入翠微书斋,男弟子趋之如骛,你那位好竹马,给他的亲表妹鞍前马后当起了护花使者,独独秦王一人在旁,目不斜视,桑榆晚容色也算是极美了,如此瞧都不瞧一眼,若非是个傻的,多半是心头有人了。
苗璎璎说的不错,万事有根有源,从这时起君知行与桑榆晚间的苗头已经可见端倪了。
只可惜当局者迷,她没有那个预见之明,吃了亏,栽了一跟头,名声尽扫,也算长了一智了。
苗璎璎,萧泠望向窗外,莫名的一点寂寥从她眼中剥落,听爷爷的话,他不会为你相错人。
海客瀛洲矗落城郊,放眼望去,到处是青楼画阁、珠帘绣幕,雕镂各色绮丽纹饰的马车停驻于瀛洲岛外,岛内已设有各类席面,参宴之人往来如织。
衣香鬓影,多于堤上春草,起坐喧哗,声扼九霄之云。
漫步院内,但见簇簇黄藤如挂索,行行烟柳似垂金。
萧泠为太子妃,又是园主的嫡亲妹妹,早先一步去与女公子们叙话,让苗璎璎后脚跟来,或者随意找个地方先坐。
苗璎璎也是头一回来来海客瀛洲,被奇景所摄,这一时并不着急赴宴,便在瀛洲岛外的牡丹园圃闲逛起来,满园景色如新,花光闪灼,朵朵如盘。
一树拖烟蘸水的碧柳下,桑榆晚的面容从树影中渐渐明晰,苗璎璎和她迎头撞见,脚步收了一收。
她现在名誉败坏,可那件事后,桑榆晚如愿以偿地成了祁王侧妃。
本以为以后不会瞧见了,偏偏又在此狭路相逢。
桑榆晚走了出来,脸颊上铺着一层莹润的珍珠光,博鬓华胜、步摇花钿,点缀得本就白腻的俊俏脸蛋愈发面如桃花,她朝苗璎璎唤了一声,让她留步。
璎璎姊姊也来海客瀛洲,真是稀客了,那日一别,许久没见你,听说你照顾大病的老太傅,孝名远扬。
苗璎璎觉得很难说,自己在传闻中成了这样的人,还只能闷头吃哑巴亏,这里有没有桑榆晚的手笔。
桑榆晚刺绣帕子掩住的鼻唇,柔软的嗓好不凄切:当初,真是表哥一时糊涂,辜负了璎璎这么好的娘子,我要代他,向璎璎姊姊你赔罪。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好儿地从这场退婚阴影之中走出来。
阴影?苗璎璎微笑,侧妃你是不是忘了,旁人不晓得,你我还能不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向谁退婚,我为何心怀阴影?桑榆晚凝视苗璎璎脸色,心中早有忖度,脸上的悲戚之感更重:璎璎娘子,莫非还介怀那件事么?不能吧,您是高抬贵手肚里撑船的女公子,有学识有见地,何苦来哉。
苗璎璎婉言:过誉了,我学识见地,固不如你,书斋求学之时,琴棋诗书我便样样不如你,不过,我何须介怀此事,你是祁王侧妃,又岂能代表祁王向我致歉。
桑榆晚碰了一个钉,没想到这苗璎璎果然牙尖舌利,油盐不进。
璎璎娘子折煞妾身了,不过,有一事,桑榆晚确实要感激璎璎娘子。
她笑靥如花,语气满是温柔诚挚,晚晚一心恋慕祁王殿下,得此良缘,还要多亏娘子的成全。
晚晚出身低微,本是够不上做王妃的,便是侧妃,只要娘子不点头,此事都不易,娘子如此风度,晚晚自愧弗如。
凝视着桑榆晚笑里藏刀的脸色,苗璎璎心道,她大概以为,自己仍然对君知行旧情难忘,所以前后说这么一通话,好挖苦自己,令自己痛苦?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风度,真是一句讽刺。
风度二字的背后,是日日夜夜的血泪凝固的决绝,谁知道要保持风度,需要忍受怎样的痛楚。
苗璎璎微微一笑,颔首道:你机关算尽,这是你应得的,与我无干。
话音刚落,忽听得君知行的声音,唤着桑榆晚:晚晚!他从牡丹园圃之外走了过来,一脚踏进鹅石路,目光倏地一定,落在了苗璎璎的脸上,顿时变得恍惚。
犹如隔世。
君知行转道走向了苗璎璎,璎璎。
一双漆黑的眉微微垂落,显出些微惊喜,些微惆怅。
君知行语气低回:许久不见你了,老师的病都好了么?苗璎璎谨言慎行,半退了小步:有劳祁王殿下记挂了,爷爷快好了。
嗯,君知行点头,我猜也是,你足不出户已经很久了,现在能出来,可见是太傅的病情有所好转,倘若缺什么药,只管同我说,我……我们虽然取消了婚事,但还是垂髫知交,你有事我竭力相帮。
凝视着这张一如往昔,甚至愈发清艳的面容,一个声音在君知行的心里激烈地叫嚣,几乎就要撞破胸口。
可最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句你可还怪我,生生哽进了咽喉,出不得,下不去,就这么僵持着。
苗璎璎轻轻摇头:你的侧妃在等你,我无事,你走吧。
她越云淡风轻,君知行越痛,好像从始至终,因为这件事疼过的就只有他一人,她绝情如斯,一剑就把他们所有的过往都斩断了。
这是否说明,就算是情意最浓时,也只是他一个人斟了满壶,而她只有毫末涓滴?可这答案,是指如今,已经问不出口,俨然笑话。
桑榆晚在身后唤他:殿下,晚晚又疼了。
昨夜里崴了脚,抹了一些药膏,可走了几步路,又开始疼,桑榆晚的嗓音又细又柔,狸奴呜咽似的,苗璎璎却听着如同宣战。
真的,很无聊。
苗璎璎背过身,继续赏花,没有再去看身后的光景,只有一些对话源源不断顺着微风传来。
那药奇灵,须得按时擦,你遵了医嘱了么。
遵了,擦了,可是还是痛嘛。
那你要怎样?殿下你背我好不好?我走不动路了……苗璎璎越走越快,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了耳畔,散入春风中,湮没无闻。
花神节之后,苗璎璎长达半年,没有再出过一次门。
以前喜欢习武,可能是君至臻走了,她的兴趣开始泛泛,转头又学起了女红。
她发现做女红时需要专心致志,全情投入,投入的时候,脑海之中就不需要再想一些杂念了。
闷了这半年,苗璎璎自忖修炼得愈发心如止水。
这日太子妃萧泠又上门来探病太傅,送了不少灵药,接着又拉璎璎上她闺房小坐闲聊。
南窗大敞,窗下设有一张罗汉床,苗璎璎和萧泠两人就在玫瑰色团花蝙蝠纹的引枕上靠着,屋内燃着百合宫香,香气清芬。
萧泠便说起了近日得到的消息,先问苗璎璎:我上次同你说的,你有没有记在心里?苗璎璎似在出神,啊?你说哪一件?萧泠真恨她的懵懵懂懂,到现在了仿佛还没心没肺,伸手捏她肉鼓鼓的脸蛋,捏得变了形,直到苗璎璎吃痛求饶,才略略放过:婚姻大事!苗璎璎一呆。
婚姻大事,那是她能考虑的事儿么?名声至此,大概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萧泠靠着紫檀透雕嵌着大红花草诗词璎珞的座屏,无可奈何瞪了苗璎璎一眼:秦王回来了。
苗璎璎顺口就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泠气笑了:有何关系?去把他弄回来,做你的夫君!……萧泠一定是在说笑!看她双目瞪得像铜铃,萧泠气恨道:外公身体不好了,他的心愿无非是他百年之后,你有所依托,若非如此,他眼睛都闭不上!可你想想,除了秦王,还有能让外公满意的孙婿?……萧泠推她一把:区区一个英国公府庶子之妻,一个祁王侧妃,就可以在你跟前耀武扬威,皆因你现在失了势,难道你想看着她们春风得意,日日想踩你一脚,便踩你一脚?这倒,的确是不想的。
不过尊严么,得自己挣来的才算数。
萧泠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冷笑道:放眼望去,你这块遭皇室殿下‘退了婚’的烫手山芋,除了秦王,还真的没几个人敢接。
照太子说法,大不了你蹉跎一辈子,他也蹉跎一辈子,一个当了老娘子,一个当了老和尚,彼此还孤寡一身,死后也没个人送终!何不抱着取暖?苗璎璎愣住:我、我蹉跎我的,和他有什么干系?萧泠一指头戳她额头:因为外公说了,秦王是个死脑筋,比你还死,九头牛都拉不回。
……表姊怎么还混带着骂她呢。
萧泠从罗汉床上坐起身来,伸臂将苗璎璎一把拉扯而起,强迫她坐着,看她目光迷茫,似乎有所动,但又下不了决心,萧泠又下了一剂猛药:你别瞧现在苗家还顶着满门清华的牌匾,可一旦外公驾鹤仙去,你若没有个依靠,这声名可就彻底堕下去了。
难不成,你要指望我那早就被扫地出门的舅舅不成?苗璎璎,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你如今被‘被退婚’恶名在外,旁人都不敢沾惹你,若你不想着一辈子碌碌无为地宅在家里做女红,老了靠一点绣活儿赚钱,就给我支棱起来!三天后,把秦王留下,留在玉京。
作者有话说:苗璎璎:口号喊起来!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