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璎璎忐忑地从红帐之中直起身, 要替他更衣,君至臻回过神之际, 那双素手已经到他的颈边, 似乎立刻就要为他除去外袍,君至臻紧张地俊脸微赧,后退了半步。
啊?她不解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他的动作神态稍稍那么不自然了点儿, 苗璎璎却不懂为什么。
秦王突然叹了口气, 道:璎璎。
他很少这么唤自己,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不知怎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和别人不一样, 苗璎璎听着觉得格外抓心。
两张通红的脸蛋,四目相对,苗璎璎不知所措, 君至臻亦手忙脚乱。
不过在这关键时刻,秦王殿下到底见过的世面多一些, 很快稳重下来,你我还要到青庐去行礼。
轰——一声巨响,差点没让苗璎璎晕过去。
是啊, 她把这事忘了,还要去青庐拜堂!她居然忘了, 还要给君至臻更衣, 啊,她是不是表现得很急,他心里不会在笑她吧?倘若时间倒流, 她一定不会表现得那么不矜持, 她都做了一些什么?脸颊激红, 苗璎璎连忙撒了手,又道:那就赶紧去青庐吧。
话一说完,苗璎璎又咬了自己的舌头。
本来只是化解尴尬的,怎么好像越说越急了呢?再偷偷瞄君至臻的神色,明晃晃的几排灯烛光照耀下,他的俊脸如明似昧,半边清晰,半边昏暗,但却看不出喜怒哀乐,苗璎璎舒了口气,又暗暗地想,看来他真是个冰块脸。
如此也好,至少他应当不会嘲笑自己。
君至臻看着她一路的谨慎小心,欢喜早被失落所覆盖——这确实不像什么正经婚礼,她也绝非是等闲新嫁娘。
怕他怕成这样,还要成婚。
他固然愿意成全,可心中怎会没半分怨念和失望。
君至臻低声道:那便走吧。
此刻青庐中宾客如织,前来参宴的都是贵客,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就连贤妃,也高坐华堂,凤钗珠光宝气,贴于额面两侧的明润珍珠焕发柔和光泽,映衬着那严肃的面容。
贤妃右手旁是祁王与侧妃。
满目琳琅中,一对璧人迎着满堂华彩款步而来,一个身如松竹,萧萧玉立,一个姿雅体娴,丽云拂卷。
两柄长杆雕花双喜宫灯在前探路朗照着,此刻夕阳坠山,屋舍内不剩阳光,唯有照明的蜡烛和宫灯,依然将厅堂装点得亮若白昼。
宝册青卷打开,主婚人越众而出,一切准备就绪。
祁王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相携而来的一对新人,空茫地出着神。
他开始暗暗地想到,是不是,倘若他没有铸成大错,今夜站在璎璎身旁的就是自己?看她的脸颊,如红香绿云,峨眉浓丽,口脂沁血,不知什么成色的胭脂,居然铺得那般晃眼,便似两团旖旎霞光,轻笼着她身前所立的一隅。
满堂的灯烛朝她扑过去,从光影里捧出这么一位堪比西子的纤细美人,含羞带怯,半垂眸光,说不出的娇软华丽,尽态极妍。
祁王快要呕血,苗璎璎,嫁给兄长你竟也会开心!他没忘小时候她有多怕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就算没有看到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就能脸色苍白。
君知行在苗璎璎面前说了关于君至臻的不少坏话,换取和她同仇敌忾互相亲近的机会,她深信不疑,从小就和君至臻毫无来往。
她今天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君至臻。
君知行以为,她是受到胁迫的,迫不得已答应了君至臻什么条件,亦或是为了洗脱身上污名才会慌不择路。
就算是半年之前,在海客瀛洲与她偶然碰见,她的举止神态,也无半分有心上之人的模样,怎么会在短短两日内决定嫁给君至臻?不对,璎璎,你可是为了气我?君知行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温热,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到底是他辜负了璎璎,璎璎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报复自己。
的确,她成功了,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别的男人,他真的心如刀割。
是他错了,璎璎再也不会回头了。
吉时已到,请新人,交拜天地!礼官捧着宝册,拉长嗓音,宣布流程。
苗璎璎一面紧张,一面又像个被设定好了的人物,顺着礼官的话按部就班地行礼。
索性这些在闺中时就有宫中来的嬷嬷教过,苗璎璎自幼耳濡目染,学得也很轻易,虽然紧张,但依然完美地完成了,只是在对拜之际,看到君至臻低下去的腰,恍惚了一瞬。
自己也低折腰肢,朝他拜上一拜之后,他们就真的是夫妻了。
从以前的无知少女,真的要变成一个人的妻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和挑战,让她心有戚戚。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之后,她便婉娈对拜,与之相互叩首。
大礼成。
后面的流程,几乎不需要苗璎璎的参与了,她在嬷嬷的搀扶之下先行回到婚房,等待着前厅夫君应酬完毕之后,来到婚房与她行最后一礼。
苗璎璎累坏了,想着先歇了,伸手要去脱冠子,恒娘劝阻她道:娘子,这冠是要等殿下回来之后才能脱的,他亲手为你脱了才是。
苗璎璎哼哧吐苦水来:真的好重啊,我戴了它一整日了,什么时候到头。
快了。
恒娘安抚璎璎,其实心中也没底,方才前厅乌泱泱的人她也看到了,这些人要是为难起秦王来,恐怕一时半会结束不得,那娘子就得戴着这沉重的冠一直在这儿等着。
这时终于来了消息,秦王派了身旁的内侍过来传话,就在婚房外隔着大红双喜朝里悄声道:殿下吩咐,他可能一时脱不得身,王妃若是觉着累了,可以自行更衣先睡。
恒娘听了不禁盛赞道:秦王瞧着不显,没想到这么体贴。
苗璎璎只好点头,也不说别话,终于把着压了她脖子一整天的冠子脱下来了。
顺带她还除去了鞋袜,躺平了往床榻上一摆,便似雷打不醒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恒娘叹了口气,也觉得没法子,只好任由她去了,她就在门口守着,等秦王什么时候回了,她再来叫醒璎璎。
苗璎璎觉得太累了,困意越来越明显,等恒娘她们都走了,室内又安谧,她便真的打起了盹儿。
静悄悄的四周,高脚仙鹤颈式样的烛台高高擎着的龙凤双烛,火光透过罗帷,晃动在绯红薄纱的帘帷上,微微眯着眼看,好像灼燃了一片,苗璎璎勾着嘴角,像是吃醉了酒似的,身体软烂,深深地陷在了锦被里头,觉着自己好似要融化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身旁,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就像被黑暗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那样不对劲。
苗璎璎迷茫地睁开眼睛,榻上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人,他半边身子侧卧,目光沉静专注,像是看了她很久了,俊美无俦的脸点缀着些微鲜红。
啊,秦王。
苗璎璎才反应过来,可是身体软得不可思议,居然动不了,连稍微起身都做不到。
苗璎璎困倦又窘迫,半低下头,道:殿下你来多久了?他看着她,沉声道:来了些时候了,看你睡得香,便没打扰你的美梦。
苗璎璎赧然不安:没、没什么的,本来就该叫醒我。
君至臻问道:睡得可舒服?苗璎璎嗯一声,表示疑惑。
君至臻叹道:新婚都要撒帐,你身下都是桂圆红枣,怎能卧得安心,明早起来只恐怕腰睡坏了。
苗璎璎才想起来这事,对,她只是小憩,小憩而已,没想到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坐起来,边起身边问:殿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君至臻道:丑时正刻。
丑时?那岂不是洞房良宵都过了?苗璎璎心头惴惴,不敢看君至臻脸色,羞红了脸望外那对龙凤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至臻回道:亥时末。
那岂不是,他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天爷,她都做了什么了,新婚之夜睡得这么香甜,活生生把自己的洞房花烛睡过了!苗璎璎不知是喜是忧,红光满面,灰溜溜地低垂着螓首从床铺上往外爬,趿拉上绣鞋,继续往外去,直至整个身子完全卡在了红帐之外。
隔着一道纱帘,能隐隐约约瞧见里边的人影,君至臻向内卧了片刻,将床榻上撒的干果全部挥落。
豆子噼里啪啦地从帘门内滚出来,跳落在地,就像苗璎璎极不规律又急促万分的心跳。
但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里头有动静,苗璎璎试探地唤了一声殿下,仍无应答。
她咬住下唇,悄悄地靠近,将帘子拨开,只见他似醉了,横在拔步床上,闭着眼睛,只眉宇紧紧攒蹙,苗璎璎又唤了一声,他朦胧睁开眼,手捏了捏眉心,歉然向她道:对不住,我吃多酒了,有些头晕。
苗璎璎羞涩道:不妨事,殿下你先歇吧。
君至臻醉得厉害,其实这么看她,已有好几道重影,她在灯光里站着,窈窕于幽静,姽婳乎人间。
或者,她本身就是一道光,她和她身后的璀璨万丈,紧密相连,不可拆分。
君至臻喉咙干涩疼痛,伸手去抓,影子在光里游走,他伸手抓下来的,只有她的一只柔荑。
红荑香酥,如玉削成的葱根。
苗璎璎本来被抓住手,心就是猛然一跳,他还要握着,一点一点地,送到他面前去。
内心当中说服自己,迟早要过这一关的,早一日晚一日没有什么区别,夫妻恩爱本就离不开这种事,她不应感到害怕。
可是,可是……当她的手离他的嘴唇愈来愈近,苗璎璎终于忍不住了,啊一声长长的尖叫,急忙缩回了手。
掌中落空,君至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静默看了半晌,忽然坐了起来,再一次揉了一下眉心:我真是酒喝多了,对你的轻薄,你莫放在心上。
苗璎璎余悸未消,说不出话来,胸脯急急起伏。
君至臻拨开帘帷走了出来,向她再一次致歉:怪我不胜酒力,你先睡吧,我不会再来了。
不……不是这样的。
苗璎璎上前欲解释,她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愿意的,她真的愿意,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而已,但君至臻朝她点了一下头后,已经垂目转身步出了房门,他走后,门又合上了。
新婚之夜,洞房大门,就这样关闭了,一个在里边,一个在外边,隔绝不相亲。
作者有话说:现在不是好时机,璎璎的怕不是一朝一夕,由怕到不怕也不是一朝一夕,其实她完全可以勉强自己接受,但君至臻不可能容忍自己在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