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025-04-03 04:18:28

晌午过去, 君至臻与苗璎璎重新登上马车前往宫门,沿途路过一条热闹的甜水巷, 人群熙攘, 到处都是叫卖声,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丝丝的甜味。

苗璎璎一路上找不到话题,正赶巧碰上一个本来就不怎么爱张尊口的君至臻,他比她话还少, 自然不能指望他开口的, 苗璎璎偶然地偷看他一眼, 发现他的眼光似乎正落向窗外, 仿佛出神, 在思考什么,只耳朵沁出点点的绯红,那红云经久不散。

……他们说的没错, 君知行是君知行,君至臻是君至臻, 同样的面貌,截然不同的行事作为。

车马停在宫门口,依规矩下车, 君至臻先行一步,倚轩而立, 在车门旁等候苗璎璎, 直至车中一截藕臂云似的飞出,苗璎璎钻出头,只见君至臻把臂向自己, 她环视周遭, 太多人在瞧着, 确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咬咬牙,颤抖着将手交给他。

宫宴不比在苗府自在,苗璎璎一路上都紧张不已,但她偷瞄君至臻脸色,觉得他一脸镇定,根本不像是入宫觐见。

这倒不奇怪,皇宫大内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他回家参加家宴,自然比不得她拘束了。

一路埋头往里走,忽听得君至臻在旁,声音轻沉:跟着我就好。

苗璎璎莫名的一点害怕,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宫宴设在近月楼,此时天色将暮,一弯弦月挂在楼头,飞扬的鸱吻犹如与月相接,未入内先听得仙乐风飘处处闻,登楼而去,只见霓裳起舞裙袂翩飞。

君至臻与君知行在近月楼前相逢。

苗璎璎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似乎紧了一紧。

他也会紧张么?苗璎璎想不到,她从来没有见过君至臻紧张的样子,也想象不到,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好像从来不失镇定,爷爷说他自小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苗璎璎却分明地感觉到,倘若这种心情换在君知行的身上,君知行已经眉峰倒扣要跳起来发难了。

君知行身后则是跟着云髻翠鬟的侧妃桑榆晚,桑榆晚先识得大体地反应过来,向君至臻与苗璎璎行礼。

三哥,三嫂万安。

桑榆晚的声音脆生生的,也一下惊醒了君知行,他将不得体的灼灼目光迫不得已地从苗璎璎身上收回。

继而,君知行改换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哥。

哑着嗓子,又道了一声:……三嫂。

风水轮流转,今年春时海客瀛洲相逢,苗璎璎孤身一人,撞见他们郎情妾意相亲相爱,桑榆晚句句如嘲似讽针锋相对,苗璎璎只当他们眼界格局太低,这一成她未必扳不回来,劝君切莫先得意,鹿死谁手未可知。

她怎么能不回敬回敬?她可不是什么肚里撑船的人。

苗璎璎将君至臻臂膀一挽,用力将胳膊卡进他的腋下去,腰肢不着痕迹地拧了拧,就贴着君至臻严丝合缝了,瞧得对面两人瞳孔震动,她笑靥如花地仰头看向自己夫君:殿下,你说桑家表妹品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下无虚,哼。

君至臻如在大雾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怔怔地低眉向她这张丽若春梅绽雪、明如秋蕙披霜的俊俏脸蛋,她在笑盈盈望自己,一边看一边暗搓搓地使眼色。

君至臻觉得自己下沉到了一个无底之洞,四面黢暗不见一丁点萤光了。

如一个溺水之人,被卷动的洪潮逐渐淹没。

你倒是说句话呀,苗璎璎快要急死了。

瞧着那么聪明,这时候怎么哑巴了?我没说过。

君至臻在她最急着等一个反应的时候,还是没有能让她失望。

我与四弟侧妃不熟,走吧。

他将苗璎璎发髻中勾住了一绺青丝的步摇耐心地解开,低头温声道。

苗璎璎言笑晏晏,轻轻嗔道:殿下又在寻我开心了!两人相伴相随,先入席面,后脚被落下的祁王和侧妃两人,一个银牙暗咬怒火中烧,一个轻抿嘴唇气懊后悔。

但君知行很快将自己平复了下来,开始安抚自己:璎璎,你今日果然是为了气我吧,瞧你这样子,怎么敢说对我已经毫无旧情?三哥心明如镜,他越配合你演戏,心里就越痛。

他的安抚极是奏效,片刻之后,君知行就不感到难过了,非但不难过,反而精神奕奕,连桑榆晚都看不懂这个素来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在想什么了。

宫宴已经开始,苗璎璎再也没等到君至臻半点回应,两人落座之后,他便目不斜视,似已入定一般,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苗璎璎本来就是看不懂他的,她也不喜欢猜男人心思,尤其君至臻,觉得那心思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猜着伤脑筋。

明帝与皇后列座主席,等歌舞稍歇,皇后笑着朝一旁贤妃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璎璎,先前和老四取消婚约后,陛下还一直念叨,道老四混账错过了这样的好姻缘,谁知兜了一个大圈子,这儿媳妇仍归在贤妃妹妹的名下,可算尘埃落定,陛下和本宫这心都可以放了。

贤妃神色恭敬地与皇后说话,有来有回。

等皇后觉得差不多了,便招手朝苗璎璎道:璎璎,你过来。

苗璎璎莫名所以,瞧了身旁君至臻一眼,见他仿佛还在出神,她心头暗暗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是话说得好听,关键时候都是靠不上的。

她盈盈起身,款步来到皇后跟前座下,拜倒行礼。

皇后面露欢喜,手臂握住苗璎璎的手,将她牵引至旁来,笑道:真真是玲珑人物,冰雪风姿,我见犹怜,何况秦王年少轻狂,这婚姻再没有更好的了,定的好!我说陛下初始还面露难色,现如今看来,陛下可悔了?皇后将眼神轻轻望向身旁明帝,明帝轻咳一声,面露讪讪。

悔了,悔了,岂敢不悔。

苗璎璎暗愧:娘娘谬赞。

皇后轻轻摇头,令她不必自谦,话说完后,她右手将左臂上的一截牡丹锦袖口上捋,直至露出光华璀璨、通体莹润的红玛瑙手镯,那镯子做工精细,玉色稍旧,但浑然天成,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宝物,苗璎璎一诧,只见皇后已握住她手,轻飘飘将那手镯从腕间滑出,最后滑向苗璎璎的皓腕,苗璎璎试图缩了缩,但皇后的意思不容拒绝,她只好任由那稍带温润的手镯套上自己的手腕。

皇后道:你与阿泠一人一个,正合适。

苗璎璎看向另一侧落座太子身旁的萧泠,隔得太远看不清脸色,只隐约瞧见萧泠似乎对自己点了一下头,便也心安不少,接受了皇后好意,低头行礼道谢。

皇后笑说不必言谢。

等苗璎璎回到席上时,君至臻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了,看向她的目光有片刻怔忡,苗璎璎将手里的镯子晃给他看,随后悄悄靠过去,小声道:以后我的赏赐都给你。

君至臻耳梢微热,神色变了几分,不自然地道:你的便自己留着,王府你当家。

苗璎璎轻轻点头,将镯子埋入袖袍底下,轻声道:你方才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君至臻摇头,却没接话。

苗璎璎也不觉得失望,虽然他们彼此之间谈的话题已经不少,但说到底成婚才两日,又没有更深入的肌肤之亲,能说到这份儿上实属不易,适当地保留秘密这人之常情,他不愿说她就不会深挖。

歌舞又起,这回跳的是《采莲曲》,身着藕荷色纱衣的乐伎姿态盘旋,衣袂飘飘如雾影,两侧击节相合,伴随着舞乐一起一伏,将宫宴渲染得热闹喧阗。

嘉宾鼓瑟吹笙中,一簇簇焰火升上天幕,訇然炸裂,星零如雨地坠落,灭没入深沉的黑夜之中。

当焰火盛开的时候,苗璎璎侧仰着头,视线第一眼正好落在君至臻的耳畔,他似乎正在欣赏焰火,墨色的身影,却比她作过的最美的丹青还要动人。

当一切悄然归回有序,君至臻收回目光,苗璎璎吓得连忙低头,他诧异地看向自己的王妃,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斟酒,不知为何目光躲闪,像是心虚了,他茫然片刻,只见王妃将斟了满杯的果子酒递到他的面前。

殿下,吃一杯?君至臻顺从沉默地将酒盏接在手里。

不期然身旁响起君知行同桑榆晚说话的声音:好喝,晚晚,你再替我倒一碗来。

君至臻视线旁落,桑榆晚殷勤红袖添酒,一双眼眉如花,尽是温情,君知行姿态安适,神情享受,狎昵非常。

君至臻攥酒盏的手紧了紧。

砰地一声,苗璎璎耳朵里听到什么裂了,她猛地回头,只见君至臻掌中酒水四溢,一道血痕沿着掌缝滚落,滴在地面碎散的白瓷器片上。

苗璎璎吓得不轻:你——后头疯了两个字没说出口,到底还是有点儿不敢说。

但她很生气:秦王殿下,你就算不想喝我给你斟的酒,你撇下就是了,你还把碗捏碎了!你要是讨厌我,连杯酒都不肯吃,就别说假话哄我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对君至臻乱发脾气,这话压着声音说的,怒意减了三分,委屈却听着似是多了几分。

说完,她朝君至臻的怀里丢了一条帕子。

君至臻微愣,看向臂弯中雪白干净的素帕,知道她给自己擦血用的。

知晓她嘴硬心软了,君至臻暗恼自己胡思乱想,向她低眉顺耳地赔礼,苗璎璎不听,姿态给得高傲,君至臻敛了敛嘴角,温声道:我方才走神了,以后不敢了,你让我喝,我都喝。

苗璎璎一扭头,见他竟然也不拿着帕子擦血,还提起酒壶来仰头就往嘴里灌。

……什么蠢笨男人呐!苗璎璎连忙坐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君至臻顺从地任由她夺走,一低头,只见她眼风如刀,朝自己毫不留情地射将过来,君至臻便如受了禁令般立刻肃容。

我苗璎璎一定是欠了你的!她道。

不然怎么会认识这么个祸水,小时候被他欺负,现在还得被他欺负。

苗璎璎忿忿地捉住他的手,将帕子捡起来,给他将受伤的那根手指缠上,一圈一圈地缠好,耐心地打结,但嘴里可不像行动那么温柔。

受伤了不能吃酒,不然伤势会更严重的,难道殿下这都不知道吗?左右都瞧着,别装一脸惧内的样子,她最讨厌他假惺惺博同情了,好像她是河东狮一样。

哼,心机男人。

作者有话说:有的时候,兄弟俩真的共用一个脑子,就很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