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得不要脸一点儿, 苗璎璎这辈子被两个男人亲过,一个是君知行, 一个是君至臻, 不论后来如何,当时的感觉都还……挺好。
毫不需矫情,她可以坦白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怦然心动。
只是, 这两人虽说是孪生兄弟, 但也不应该相似到这种地步吧, 这两个吻带给她的感觉竟是如此雷同。
以至于苗璎璎就和上次一样, 像喝了假酒似的, 一路上云里雾里,飘飘荡荡,头重脚轻, 只剩下脸颊上的两朵散不开的红云颜色还在变幻。
她偷摸地想,既然这样, 君至臻应该不生气了吧?他都亲她了,而且她也没有退缩。
耳畔是不绝如缕的水声,隔着一扇紫檀框刺绣柳荫斑鸠、荷塘双鹤纹锦屏, 苗璎璎心焦意乱,好像肺里鼓了一口气似的, 出不得, 下不去,来回踱步了少顷,忽听到里边水声停了。
她的步子也猛然一顿。
隔了会儿, 听得君至臻试探的声音, 谨而又慎地飘了出来。
璎璎。
苗璎璎手忙脚乱地扭过头:怎、怎么了吗?里头传出一道叹气:我忘拿裈裤了。
……苗璎璎立刻道:我找人给你递进去可以吗?里头也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无奈道:好吧, 戚桓在距这里十里的鱼龙营。
……秦王殿下居然会讲笑话。
此路不通,苗璎璎涨红着脸,还以试探:不然,就让嬷嬷进来?那里又沉默了很久。
他道:我还是出来拿吧。
难道王府里就没有其他男人了?老内侍近日不在休沐去了么?好像是立春来着,大家都去看鞭春了。
苗璎璎正琢磨着这事儿,屏风后头传出了动静,他的一只脚似乎就要迈出来了,苗璎璎心里一急,话就往外冲:你别出来!我进去!伴随着一声虎吼,那屏风颤了颤,后面却无响动了。
……君至臻都被吓到了吧?殿下,你的衣物在哪儿?衣柜里。
他回道。
多少有点抹不开脸,秦王的声音听着万分拘谨。
苗璎璎哦一声,来到衣柜前,将橱门拉开。
苗璎璎衣物繁多,单独用了一个衣柜,这个老式的带着点锈痕的是君至臻的,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他是个很恋旧的人,东西如果不用到损坏的地步几乎都不会丢。
平日里的衣物,除了官袍也就那么几件,颜色都是出奇地一致,统一玄青色,偶尔沾点儿绣活儿,但都不会很奢靡。
她埋头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找到他的一身亵衣,扯了出来。
不期然从满橱柜整齐的衣物中,窥见了一只铁盒。
盒盖被她扯衣物的动作不慎翻开了。
那铁盒年头看着很久了,上头设了一层漆,漆也斑驳了许多,苗璎璎自觉惹下大祸,忙着掩盖此事,去拾起那铁盒要盖上,结果目光一瞥,却收不回了。
铁盒里装的都是些旧物,最显眼的还是那枚裹有红色头绳的书签。
居然还在!她突然回忆起那日,君至臻带着这枚缠着红色珊瑚珠头绳的书签来找她,在书院里他们相逢。
君至臻那样低声下气。
她那时却只想以命相搏。
他问她能不能不要怕他;她回了什么呢?殿下要是也不想要,就丢了吧。
我看,也省得彼此介怀。
苗璎璎自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极少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哪一句,能比这句更让她后悔了。
头绳上沾了一粒水草屑,颜色已经暗淡。
是真的丢了,扔进了湖里,又跳下去捡回来吧。
之后就锁入了盒子里,随着他远去驻军凉州再也不复开启。
苗璎璎深深地往胸口吸入一口气,怕自己就像再一次被扔进湖里那样窒息。
除了这枚书签,还有。
一枚她早就遗失的耳珰。
苗璎璎的耳珰不算什么名贵之物,但她都甚是爱惜,知道丢了以后回穗玉园找过无数回,表兄表嫂还发动下人为她找,但都没有找到。
一幅她随手赠出的画作。
那年她画技还拙劣,还未有小成,这幅画也只是丹青课上随意涂鸦,画的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之景,一只小猫懒洋洋地在毛绒绒的草地上打滚,爪子扒拉着一朵傲然挺立的初开的嫩黄小花。
也不知道陈焘怎么的,居然夸口说她这幅画很有灵气,给她要去了。
苗璎璎一向认为陈焘这人很奸诈,说不定这幅画被他拿走之后转手就卖了。
不过不要紧,苗璎璎信笔所作,本不指望卖个什么价钱,等她技艺精深了,以后有的是人抢着要她的画。
结果就是她多年来作画也就那样儿。
直到她现在的夫君进入翠微书斋,声名鹊起,丹青无人能及……秦王殿下人虽然冷着脸不怎么讨人喜欢,没几个敢和他交朋友,但他的画,那索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别人都抢着要他的画,他倒好,默默收藏了一幅她的拙作。
不过,怎么会在他手里的呢?陈焘那种吃独食的铁公鸡,是卖给他了,还是被他威胁迫不得已转赠?这里头疑点太多。
铁盒子除了这些她记忆深刻的,再有便是一些零碎物件,她涂鸦的笔、雕木头人的小刀、琉璃球、玉珊瑚之物。
有的忘记怎么丢的了,但确信这些曾经都是她的。
大约净室内的人久等不至,多少开始心急了。
璎璎。
苗璎璎惊醒,回神过来,连忙擦掉眼睛里的一点湿痕,将铁盒子盖上,拿起他的衣物朝屏风走去。
来了,殿下稍后。
她不敢进去,就站在屏风前,臂膀将衣物递了过去。
要命的是那扇屏风,真的,不过就薄薄的一层纱而已,一层纱,能挡住什么风景?苗璎璎亲眼看见他紧致结实的身躯,如避火图上工笔勾勒的色艺双绝的男子,朦朦胧胧地印在绢纱上。
心中暗叫不好。
再看她要伤元气了!苗璎璎像做贼一样,等手里的衣物空了,滴溜溜逃回卧榻,红绳上的铃铛被撞击得叮当作响。
怀着这琵琶弦动一般嘈嘈切切的心事,苗璎璎强迫自己入眠不去想,可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便如翻书似的一页页在她脑海里划过。
当初娘亲夸赞贤妃膝下的两个皇子生得冰雪可爱,要给他们一人一个银鱼福袋,吩咐她拿,苗璎璎偷偷将那个绣有珍珠的换给了君知行;爷爷不听她的劝阻,极力促成君至臻入学翠微书斋的时候,她放出狠话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还不巧被君至臻给听见了;穗玉园中,他追逐她的脚步,只想让她帮一个忙,让她救助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鸟儿,她抱头鼠窜,还是被他抓住了,她在惊恐大叫中晕了过去;被发现心事,他来还自己珊瑚珠头绳,她不肯要,还说让他扔了免得彼此介怀……桩桩件件。
越想忽略,就偏偏越往脑子里钻。
要是那时候,君至臻就已经喜欢自己了呢?他心里有多难受……苗璎璎,你真是个迟钝的大傻瓜。
你不但信了,他是恶意推你下太液池,还信了,他天生孤煞,来人间还愿赎罪的,没有人能够亲近他,你还信了,他性格本来如此,就连亲生的母亲都合不来,说不上一句话,你最不该信的,就是他从小嫉妒君知行,处处和君知行为敌,凡是君知行喜爱的,他都不喜欢甚至想要毁掉。
她带着一种偏见和误解,一种恐惧和逃避,战战兢兢地躲了十年,不敢提他的名字,不敢见他面,不敢有一点肢体的触碰,甚至,只要旁人提及他,她都会突然紧绷。
苗璎璎眼眶泛起湿潮,懊恼地想着,埋怨自己居然偏听则暗,对君至臻有过这样深的成见,害他这么多年隐藏心意,这么难熬。
差一点儿,她就成了祁王妃,不敢想象他是带着什么心情向贤妃说,他要去凉州的。
也不敢想象,那天芦花结霜的清早,他在十里亭中,坦荡地祝福他和君知行白首永偕、同心终老,内心却只怕是千刀万剐。
身后的床褥陷下去了一层,在她陷入深深内疚的时候,君至臻已经躺上了床。
在她的背后,呼吸平稳地起伏,真实而宁静地存在着。
苗璎璎突然再也忍不住,翻过了身,肩膀撞得身旁的红绳摇晃,铃铛清脆作响。
君至臻被动静所惊,看她的脸蛋,突然发觉苗璎璎眼眶彤红,心头微震:怎么了?一想,或许是方才他忘记拿裈裤麻烦她递过来,她脸皮薄不堪玩笑,应是生气了,君至臻心神凛然,立刻就要道歉。
苗璎璎却执拗地看着他,抢在了他的前边:殿下你不生气了好不好?君至臻微怔,忘了思考,只愿哄着她,便顺着她的话道:我没有生气。
苗璎璎凝神看他良久,觉得他脸上的确不带什么怒意,心想今天在马车里那个轻盈温柔的吻,看来是他真的相信了,借此堵住她后面赌咒发誓的话。
怪羞人的。
那……等过几天,惠妃借琼林宴为嘉康招婿,我去帮嘉康把把关,殿下能不能与我同去?我知道你事忙,我可以……可以。
不等苗璎璎说完话,他已经先答应了。
嘉康是我唯一的妹妹。
苗璎璎的眉眼为之融化。
其实,君乐兮一直那么怕她的三哥,何尝不是一种成见?秦王殿下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他的温柔,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大概只有她发现了。
苗璎璎就像一个守着宝矿的秘密的看守者,急着去,监守自盗。
作者有话说:这些年君知行真的给璎璎灌输了不少关于真真的坏话,她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