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5-04-03 04:18:28

英国公家的太夫人, 虽然年事已高,但在诸位诰命夫人之中素有雅望, 为人宽宏如海量, 加上出身又高,本是前朝渤海国夫人的独女,她出面举行琼林宴,下帖之人无不欣然而往。

英国公府门第虽然高, 但却已许久没有雅事, 太夫人年纪大了, 便全权交与国公夫人主持, 英国公夫人也是二品的诰命在身, 头戴凤翅华钗,身着墨色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锦衣,可见其郑重。

琼林宴赴宴之人, 上至秦王、祁王等宗室亲王,下至五品官宦之家的妻子儿女, 各自登车而来,行头摇摇,若有攀比之势, 远望去,公府门前华盖如云, 锦幡蔽空, 随扈部曲多胜牛毛。

在府门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各自寒暄一番, 相与而入。

君至臻因与苗璎璎一同出行, 知晓她不爱骑马在大街上招摇,照旧是乘坐马车,车到国公府门前停驻,待下车来,等候已久的各位王公勋贵、名流子孙争相前来一睹秦王风姿,吹捧一番,歌功颂德一番,道秦王骁勇过人,若非如此,武功不成,凉州只怕已经陷入敌手。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苗璎璎看君至臻以前独来独往的时候,没什么人上来巴结过他,现在他得了势,在玉京城中真是大不一样了。

不过,她不也是这样么,以前对君至臻多有误解和冷眼,现在主动求婚,在外人看来多少也有弹冠相庆的意思。

秦王妃的品阶和她以前的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他想,为她挣得一个像英国公太夫人那样的诰命都不是什么难事。

旁人这样以为,也不足为奇。

君至臻与这些人谨慎寒暄,话不多,教人知晓秦王殿下并非有意在门外久逗留,便也各自知情识趣地为秦王和王妃让路。

终于能好好走路了!苗璎璎快憋坏了,等越过这些人,让恒娘、薛元寿他们跟在身后,隔绝了身后嘈杂的人声。

苗璎璎微微松了口气,但对君至臻发自内心地赞叹:怪不得爷爷夸你守礼呢,原来连这些人殿下也能应对,说的是,比我们强多了。

你们?君至臻一下抓住了她话的漏洞。

苗璎璎突然想起,这个们字,好像是君知行在她耳边的灌输的。

每每君知行在她面前提起君至臻,就用我们来划归阵营,将他的兄长推得远远的。

渐渐地,苗璎璎虽无恶意却也耳濡目染,被他同化了。

苗璎璎速速机灵地打了个岔:哎!沈溯,好久不见了。

以为高明地岔开了话题,苗璎璎眼眸雪亮,冲他道:我和他寒暄几句,很快回来。

都是同窗,得有一年多不见了,沈溯和君至臻年岁相仿,不过身材稍微瘦弱一点,瞧着一股弱柳扶风模样,见天地摇一把青绿山水折扇,走路昂首阔步,活像一只高傲的大白鹅,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

回忆当年和沈溯在翠微书斋争锋相对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彼此都已成家,不能同以往一般勾肩搭背密谋暗害先生的大业了,沈溯身旁的是他的妻子阮蘅芷。

阮蘅芷生得眉目清柔,瓜子脸,饱唇瓣,一笑两颊隐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苗璎璎和阮蘅芷一见投缘,就不免多说了几句话,等说完话,她回头去找君至臻,才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她纳闷了——不是说好了在原地等我的么,难不成他先去筵席上了?苗璎璎转了几圈没瞧见人,怎么回事?薛内侍。

苗璎璎看见薛元寿和恒娘一道过来,张口唤道。

薛元寿看出她是在找秦王殿下,可惜无果,现在眉头都拧在了一处,薛元寿微微笑了笑,和善地道:殿下方才是乖乖在这里等王妃,可惜碰着了祁王殿下。

祁王?苗璎璎眉头一跳:他们去了哪儿?薛元寿摇头道:这老奴不晓,不过祁王和殿下说了几句话,殿下就追随他走了,这会儿不知去了哪儿,不过他们是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两兄弟,从小就亲近,只是说些话,想必也很快就回来了,王妃不用担心。

苗璎璎是不会担忧君至臻的人身安全,祁王也打不过他,只是在这个时候,君知行突然将他叫走,是要说些什么秘密?她想不透,碰巧这时迎面又撞上一对夫妇,苗璎璎的目光顿时被眼前之人占据。

来人是苗宝宝,她身旁所倚之人,轩轩韶举,面如喷霞,不用猜亦知是陆英度。

秦王妃。

陆三郎君。

一张口便算是见了礼。

苗宝宝微微咬牙,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泛着冷光。

像在仇视她,但又不敢,只能忍着,轻轻地睨着苗璎璎。

苗璎璎没想到,她经历了低谷,现在又得势,人生际遇起起落落,在苗宝宝的心里,她还是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峰啊。

陆英度道:除了秦王妃,英度也该随着宝宝唤王妃一声‘阿姊’。

这是套近乎了。

苗璎璎对陆英度没恶感,不代表她就得承认自己是苗宝宝的姊姊。

苗璎璎微笑道:不敢当,我连尊夫人的‘阿姊’都当不起,此苗非彼苗,大家各称各的就是。

那陆英度被苗璎璎一笑迷得眼花缭乱,便是满园的红墙绿柳,都要在她面前黯然无光。

陆英度不禁看痴迷了几分,但看向苗宝宝之时,先前与苗宝宝一见时的惊艳顿时无踪。

苗家双姝,苗宝宝秀丽如晓露水仙,楚楚可怜,苗璎璎清艳如睡卧牡丹,丰韵绰态。

不比之下各有千秋,一比之下,便如月与日,不可争辉。

陆英度只觉一颗心搏动得飞快,像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一般,连苗璎璎说了什么都忘记了,就算美人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那也是他的福分。

阿姊不必见外,小可如今与秦王殿下,亦是连襟了,不知秦王殿下何在?英度这里收藏有前朝名家程洱的《秋爽山竹图》,可惜一直不能验明真伪,正好听说秦王殿下是书画行家,想请他助我分辨一二。

而苗璎璎没见过被人打了脸还要巴巴往上凑的,她知晓陆英度为人,他和苗宝宝感情不睦,成婚一年,已先后迎了两房妾室,又见他目光不善,似迷瞪了般,极其轻浮,心中岂能没半分感觉,她退了半步,婉言谢绝。

还是不了,殿下有事先走一步,陆郎君,今日贵府上嘉宾腾蛟起凤,何愁没有深具慧眼之人。

陆英度和苗宝宝就这样被抛在了原地,陆英度兀自目送着苗璎璎远去的背影,内心久久激荡——天下美色繁多,可秦王当真好福分!苗宝宝撇着嘴唇,气恼至极地跺了跺脚。

丈夫花心滥情,才一年就给了她这么多委屈受,怎么说她也是太傅的孙女,出身又不比苗璎璎矮多少,只不过没有一个做郡主的娘罢了!她凭什么废了老鼻子劲才能嫁给陆英度,而苗璎璎被祁王退婚,转眼就能嫁给如今朝中的新贵秦王!这都要怪母亲,当初那么心急地要进苗家大门,让爹爹那个丈二憨头一根筋地跟爷爷对着干,才导致最后老爷子大怒之下,不但她们,连苗仁清也一并全逐出了府墙。

苗璎璎久等不到君至臻回来,只好自己一个人先行赴宴。

今日英国公府上宾客满座,文人雅士不知凡几,女眷也参差在列。

苗璎璎经由公府女侍指引,来到属于秦王的席位落座,趁琼林宴尚未开始,嘴馋地吃起了果子酒。

琼林宴上的果酒都是特调的,掺以米酒和各类红果,香软酸甜,口感细腻,苗璎璎不禁多吃了几杯。

在她对面的是萧星流与梨玉露夫妇,萧星流也正吃酒,觉得酒香沁人,滋味不错,不肯独享,规劝夫人也吃点儿酒,好暖暖身子,虽然立春了,但天气毕竟还是冷的。

梨玉露见酒就皱眉,推脱不要,萧星流劝了几次不成,不禁奇怪,皱眉道:阿露,你怎了,近来可是身子有何不适?这些天,她拒绝他的亲近,人也似乎懒散了许多,一天到晚像是倦倦的没力气,只倚靠着罗汉床下不来,除了烤火,便是小憩,若非想带她出来散散心,萧星流也不会应英国公府的邀约,他和那英国公府长子陆匀度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年了。

国公府的宴会做派热闹,但要比穗玉园的花神宴还是稍有不及的,萧星流只是看中了这份新颖,想来夫人会喜欢,谁知好歹说才拉来了她,梨玉露仍然兴致缺缺。

一直到此刻,忍耐了两个月的萧星流,终于忍不住了:你莫瞒我,我知晓你和璎璎是有事在私自商量。

这话说得梨玉露心头一跳,萧星流接着道:要是旁的我可以不问,但显然现在这与我有关,否则你不会对我如此防备。

我们十年夫妻,难道竟没有这点儿信任?信任。

说到这二字,梨玉露心中只有苦涩。

难道你就只想让我信任你,你却对我终日隐瞒避孕,这也算是你的信任?萧星流憋着一股火,梨玉露亦梗着一口气。

谁也不肯先递一个台阶,折腰说上好话,多年恩爱夫妇,竟似在别人宴会上对峙住了。

一些与萧星流交好的文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萧郎君贵有隐士梨妻鹤子之称,爱妻惧内之名玉京城中谁人不晓?这是怎了?舞乐声起,扰乱了诸人思绪。

教坊的乐人吹笙奏乐,引燃了宴会的第一波高潮。

满园的锦绣罗绮、鲜花杂果,其光其色、其形其味,都顿时索然,众人目不暇接,耳无余闲,甚至击节相合起来。

人群中,嘉康公主悄悄来到苗璎璎的身侧,伸手撞了撞她的香肩。

苗璎璎像吃嘴了酒,嘤嘤闷哼起来,还以为是君至臻回来了,嘟嘴就道:殿下别闹。

君乐兮微微怔住,心想苗璎璎几时这么客气地唤自己殿下,正疑惑间,看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口淡淡的酒气来,酒嗝过后,苗璎璎眯起眼眸道:说好参宴又走了,说好陪我呢!和他就那么多话说,不都说了二十年了,你这人好没劲!……嘉康公主终于知晓她口中嚷嚷的人是谁了,不禁好笑,心道谁把他三哥叫去了,害璎璎吃这么大的醋,好浓,好香!璎璎!她又推她几把,唤她的名字,璎璎!苗璎璎这才悠悠醒过神,一眨眼,模模糊糊看清面前的是君乐兮,霎时一个激灵,身体就要后仰,君乐兮忙伸手将她的肩膀抱住,才令苗璎璎幸免于难。

她迷茫地望向君乐兮:嗯?嘉康,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一个酒嗝上来,苗璎璎差点儿吐了。

君乐兮好气又好笑:你拿国公府家的酒当醋喝呢,好大的酸味!不知是不是醉了,苗璎璎反应慢半拍,半晌才回过未来,也不说话,盯着君乐兮的脸吃吃地笑。

君乐兮被她笑得发毛,暗中哆嗦。

苗璎璎却指她的鼻梁,轻轻一戳,为了保持条理,说话慢吞吞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秦王的席位,视野最好,你一定是想看你的阮郎君!一会儿琼林宴上,诸多文人雅士作诗题赋,少不得要让这位新任殿元阮乐天冒尖儿。

惠妃不同意嘉康自己看中的驸马,但拗不过嘉康逃走寿阳一去不回头,这回终于心软开了口子,倘若连公府太夫人也认为阮乐天可堪匹配,她就不拦着嘉康了。

咦,你的阮郎君在哪儿呢?苗璎璎睁着一双大大的醉眼,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声儿还出得响。

臊得君乐兮抓起一只大酥饼就塞进苗璎璎嘴里,堵住她的口。

少说多吃,吃吧你就!唔……满场靡靡声里,梨玉露忽然再也坐不住,起身朝外奔了出去,扶着月洞门外的一株老梧桐树干呕起来!这场变故惊动了以萧星流为圆心的一众宾客,连萧星流都还没反应过来,身旁沈溯就嚷嚷了起来:萧兄,是不是令夫人有喜了?恭喜恭喜啊!萧兄你还不去看看?有喜?喜从何来?萧星流像被雷劈了一道,又被电晃瞎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阿露有喜了?是她有孕了!萧星流怔怔地抬起眼眸,望向那树梢下的翡翠绿的身影,她若有所觉,只回眸轻轻看了他一眼,眸中若含水光,再一次惊呆了他,但只有那么一眼,随后,梨玉露便收回了目光,决绝地用帕子捂住口鼻,快步穿过月洞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琼林宴真热闹,好多人啊。